疫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94期“健康”专题活动。

雨后的码头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气味，混在淡淡的海风香气中。人们并不知道雨后的奇异味道来源何处，不过他们不会等得太久，“放线菌”这三个字会在二十多年后被人们所熟知。但眼下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远方的汽笛声由远及近，有一艘来自殖民地的船即将停靠伦敦港口。

船最终缓缓在人来人往的港口处停下，伴着伦敦7月的阳光。工人们排着队走下来，褴褛的衣衫贴着他们黝黑的肌肤，身上的恶臭闻起来似乎和西方人身上常见的体味也别无二致。其实有些人的排泄物已经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乳白色，但没有人把这些当一回事。毕竟这些“工人”的地位或许连宠物都不如，因为宠物还有名字，而他们不必有。又有谁在乎他们的排泄物健康与否呢？

工人们的装束总是不约而同地整齐划一，黝黑的肤色戴着白色的头巾，画师迈克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只是他今天特别缺模特，于是他拦住了这位工人，“嘿，你好，或许你愿意坐在这里让我画一幅画？我愿为此支付两便士的报酬。”

工人其实听不懂什么叫做画画，但他能听懂两便士。于是他欣然坐了下来，任由伦敦七月的温和阳光照耀在他洁白的衣衫上。主人要他穿上这一身白色的衣衫主要是为了确保他是干净的，只是此刻他的排泄物也已经成了白色，所以即便他已经患上了严重的腹泻，他还是要在主人的默许下勤勤恳恳做属于他的工作。好在他这次出门为主人购买杂物的时间很长，而迈克的请求又恰到好处为他的工作提供了一个偷闲的借口。

两个小时的绘画结束后，工人离开了座位。座位上残留了白色的印迹，工人的秘密也因此被画师知晓。但迈克不以为然，毕竟这白色的液体甚至闻起来没什么味道。于是他只是找了一块抹布将板凳擦拭干净，而后将抹布在水中洗净。

深黄色的木盆盛着浑浊的液体，而后又被泼进了下水道里，顺着城市的下水系统，最终流向了路口的水井，被另一户人家打上来，又喝进了肚子里。没有人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即便是水井不远处的另一户人家十三岁的大儿子已经因为腹泻陷入了昏迷。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一天之后，迈克自己也开始腹泻。其实腹泻会传染这件事似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于是迈克甚至都没有想到这和昨天的工人有关。眼下他躺在床上，伦敦的雾似乎如期而至，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为他昨天的新画作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翳。迈克觉得这很合宜，倒像是为那工人肉眼可见的凄凉一生提供了一些隐喻式的注脚，而人们往往管这叫做天意。

迈克只在床上躺了一天也就康复如初，朋友送来了新的茶叶庆贺他康复。于是两个人面对面坐在画室的沙发上，面前的锡兰红茶正在精致的茶盅里冒着腾腾热雾，而这水来自街口那口古井。

朋友抿了口茶，“迈克，这画不吉利，要不把它拿下来吧。”

迈克一头雾水，“这画多好啊，挂在这个位置也正是合适的角度。”

于是迈克小心翼翼向朋友介绍了雾天时这幅画的绝妙之处，以往被迈克引为知音的朋友此刻却面无表情，“你画的这个工人……他前两天死在了男爵的佣人房里。现在男爵家里的仆人们都开始腹泻，男爵全家都在说这个人带来了厄运。”

其实这话在眼下的英国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毕竟迈克自己也是受害者，而迈克自己也的确就是在接触了这个工人之后出现了腹泻的症状。但迈克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于是他说，“我想这应该是上帝对我前天直接喝了凉水的惩罚。我的肠胃不好，还是热茶更适合我，你的茶叶应该会为我带来好运。”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个下午，丝丝缕缕的茶叶清香随着话音氤氲在迈克的画室里，伴着画室外阳光下街道上的兵荒马乱。大家开始意识到这种腹泻是一种会致人死地的可怕症状，于是一时间所有腹泻的人都被当作了恶魔的化身。只是腹泻这种私密的事情，到底还是最先被亲近的人所发现，而亲近的人们总是会互相包庇。

于是家家户户色彩各异的木盆盛着近乎一致的浑浊液体，而后又被泼进了下水道里，顺着城市的下水系统，最终流向了街口的水井，又被打上来，最终喝进了肚子里。

没有人意识到这样做有什么问题，直到近二百年后，路过此地的游人们望着此处被封闭的古井，“冷知识，城市的下水系统最初是为了预防霍乱才被大力普及的。”

“啊？霍乱？”

有人绘声绘色描绘了两百年前的场景，“那个时候的人们……”

“呕，这可不就是我在上游尿尿，你在下游喝水，一边喝一边说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一双黝黑的手伸过来，带着一个覆满水汽的塑料瓶，“所以不要喝生水。这里的依云1镑一大瓶，还不错。你们谁的手干净，拧下瓶盖，我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