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时生命就像一片早衰的叶子,没等到秋天就枯了。一经风,风不用多大,就零落了。孤单的零落了,离开在本应属于他翠绿的季节,却难以描画出生命之秋的凄美……
目录 「乡土」八斤正传
上一章 无
公元一九七四年,深秋了,东北农村。
秋深时节,天不再那么高,不再那么蓝,好像总是有一层薄薄的白幕罩着。风也不再那么的清爽、怡人,早晚已经能够感觉到冬的迫近了。
秋收过后的大地,全无生机,罕有人迹,鸟兽飞禽也难见,空荡荡的、静悄悄的。空气中播散着一种让人闷气的气氛。树叶落尽,无物障目,放眼而去,目光可以尽情奔驰,自由放任。大地之色与天近似,更远方一些,已是浑然一体,苍白的无边无际。只剩下那一排排、一列列的包米茬子,却精神似的立着。
几辆东方红正在奋力地嘶叫,在苍白无生机的大地上拉出了一片片、一条条的不和谐的黑,所及之处,苞米茬子也不见了,再过几天,这不和谐的黑,也会苍白和谐了。
这几日,偏偏又赶上了连雨天,雨不大,却没完没了地下。“一层秋雨,一层凉”,更何况这个时节已经深秋了,天气阴冷的不得了,单衣早已招架不住了,毛衣、皮坎才行,就算这个样子有时也会上牙下牙打个不住。雨,当然不会二十四小时下个不停,有时也会停上一会,但云却不散去,云不去雨当然还会下,停停下下,下下停停,这样转轴了几天。这种天气是最恼人的,人们当然是不喜欢。不过,不管怎么样,人是不会怎么怕的,可以添件衣服,可以钻进屋里来。
可是房子却怕了,那时候的房子可不是什么砖瓦钢筋结构的,全都是泥水坯垒的,房顶是稻草编的。这种房子,年头一久,墙皮也脱,泥坯也碎,稻草也烂,一遇个下雨阴天的,可就苦了这些房子了,既怕山墙倒塌,又担心房子漏水,躲在屋里人,虽然不被风吹雨淋,可心却总是掐着。要是放在现在,想一想那时的房子,是绝对不可思议的。如果还能有谁有幸见过,一定会惊叹,危房,绝对的危房,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可是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有个住的地方就已经是来之不易了,在那个乱哄哄的年岁里,有的吃,有的住,还会强求些别的什么啊!
王八斤可是真的忙坏了,他家的房子的确是有些年头了,在他看来,应该比他的岁数还要大,这样一来,当然毛病就会不少。下雨天,漏雨是自然了,大雨大漏,小雨小漏。八斤忙乎着把锅碗瓢盆都拿了出来,里屋外里已经摆了有六七个。雨水一滴一滴地落下轧在锅碗瓢盆里,滴嗒叮咚声不绝于耳,真是风声、雨声、滴水声,声不绝耳,晚上连觉都睡不好。已经有好几天了,虽然有这么多个锅碗瓢盆的保护,屋里也一样已经湿乎乎了。八斤刚把一满盆的雨水倾了出去,又把盆放回了原地,然后抬起头,看着天棚发楞。
本来呢,八斤的老爸——王老爷子在去年就想把房子推倒重盖,可是正赶上去年开春,八斤的大哥王六斤结婚,而且结婚之后,六斤的新媳妇哭着嚎着一定要分家。结果是,自己的房子没有盖成,却把钱给了六斤盖新房去了。那时,八斤很不是心思,烦透了自己这个大嫂,八斤一看到他的大嫂就咬牙,总是暗地骂自己厉害的大嫂,恨得牙根直痒痒。可虽然这样,八斤却不敢和大嫂正面开战,因为这个六斤媳妇太厉害了,如果惹到她,麻烦可就大了,她能站在大街上,把他们老王家的祖坟骂翻个儿了。八斤哪里敢去惹呢,只好有气闷在肚子里,可对于六斤,八斤还是很敬畏的,因为六斤还是很有个当哥的样子,对这个弟弟,该好的时候会好,该管的时候会管。
这样的下雨天,八斤是出不去的,只好闷在家里,真是闷得厉害。王老爷子却很安静,坐在炕上抽着旱烟。过了一阵儿,王老爷子想起了什么,便对八斤说:“八斤啊,出去看看,房东山墙的那两根木头还能不能吃得住劲。”
八斤很是不情愿,但父命如天,又不敢违抗,便答应了一声,出了里屋。当八斤一推外屋门,一股凉风袭入,不禁地打了个寒战。院子里,早已是泥泞不堪,而且积了一些水,家里养了一些鸡和鸭什么的,整天在院子里吃喝拉撒,现在的院子无异于是个粪水炕。八斤看着便一锁眉头,这样的泥泞,鞋是穿不出去的,抬脚把鞋甩了下去,光了脚丫子,又顺手拽了条丝袋子,往脑袋上一顶,便出了屋。脚丫子踩下去,便陷进到了泥水里了,快没脚面了,凉丝丝的,难受极了。
八斤急忙跑到东山墙那边,上下打量了一下,再看看支撑着这面山墙的那两根木头,似乎没什么问题,心里便极不舒服,暗骂:这么丁点儿大的雨,能出啥事啊,非得折腾我一趟,一个老不死的,非得给六斤盖房子,要不咱们早就住上新房了。于是又急忙忙地跑了回来,连泥带水的便进了外屋,嘴噘的老高,真能拴头驴。找了个盆,不用盛水,盆里已经是半盆的雨水了,哗的一下,半盆雨水冲在脚上,水漫了一地。里屋的老爸问他山墙怎么样,他没有好气地回了一句没事。脚上没有冲干净,还有几块泥,也不管了,进了里屋,一头栽在炕上,不理他爸,也不出声了。
王八斤,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王老爷子也有五十五岁了,八斤上面还有个王六斤,是王老爷子的大儿子,八斤的大哥。从两个儿子的名字上来看,可是够奇怪的,这王老爷子可是真能整,怎么给儿子们起了些叫人搞不懂的名字呢。不过要是听我一解释也就全明白了。
王老爷子是出生在旧社会,长在旧社会的地地道道的农民汉,是一点文化没有。等赶上新中国解放了,岁数也不小了,再去扫盲已经基本上不赶趟了,所以大字是不识几个。生孩子的时候,是一定要起名字的,可又不识字,又没个见识,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起名字,可把个大老爷们急坏了。生孩子要量婴孩的体重,大儿子正好六斤,他便灵感来了,就叫六斤吧,听上去挺好,王六斤,说起来还挺好听的。等有二儿子的时候,快有八斤了,也就八斤了。我有时也会仔细研究一下,如果二儿子还是六斤怎么办,难不成叫作王六斤二世,有点像外国人了,哈哈,你个年代哪允许这么起名字,要是真这样起了,估计连夜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不过说回来,那个时候起个名字没有现在这么多的讲究,只要能养活大了,给成个家也就完事了。六斤、八斤这还算好听的,狗剩子、二狗子、三驴子不也这么过来了。
八斤的娘在他十五那年就死了,是病死的,什么病也不知道。那时候很穷,有病,也没有钱去看,就得顶着,小病能顶过去,过两天就好了,要是大病就顶不过去了,结果是把命顶走了。哥哥六斤前面已经提过了,去年结的婚,现在已经有了闺女,八斤却仍是光棍一条。
八斤今年已经二十五了,老大不小了,按理早应该娶房媳妇了,可他与六斤情况却不同,他的情况十里八村的都知道,出了名了,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全是坏名声。全怪他不争气,没有什么可以留好名声的事。王老爷子这个做爸的当然着急,找人、托人加求人,要给八斤介绍个对象,可不管王老爷子怎样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给八斤介绍对象的媒人,偶尔有个不了解情况的,可人家姑娘一听是王八斤,是肯定不看的,结果是半个对象都没有。因此,王老爷子总是骂八斤不争气,都这么大了,连个媒人都难找,就别提对象了。气急了,就说如果他还是这副德行,他也不管了,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