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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药吹欲尽,无奈晓风何

芍药吹欲尽,无奈晓风何

作者: 徐芊芊 | 来源:发表于2018-08-10 21:57 被阅读90次

    一、

    白芍是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人,这事一度引起了轰动。

    白芍的妈妈张彩霞一边剥毛豆一边骂:“一个丫头读那么多书中什么用,浪费钱不是吗,早点嫁人才是正经事。”

    白芍急了:“你就让我去吧,我上完学就回来嫁人。”

    张彩霞不依不饶,扔了块毛豆皮在白芍的脚边:“孽种呦,花恁多冤枉钱,想害死你娘啊。”

    白芍一急,跪在张彩霞的跟前:“求你了,让我去上吧,保证不花你们一分钱。等我学成了,回来孝敬你们。”

    张彩霞从鼻子里哼了声,摆摆手:“你爱怎样怎样,但是敢刮走家里一个子儿,我捏死你。”

    白芍的弟弟白昌拖着长长的两条鼻涕走来,张彩霞上去捏去他的鼻涕,在自己围裙上抹了抹:“你弟如果是个中用的也罢了,偏偏是个智障。这以后我两眼一眯,谁还惦记着他?你上完学赶紧回来,帮我照看着他。”

    白芍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哪还在意她说了什么,一叠声地说我毕业了就回来,而后跑回房间整理行李去了。

    白芍拽着行李走到街上时,修鞋的何大爷眼珠子上下转了一会儿,语气轻佻地说:“芍子是大姑娘了,有模有样了。这小腰,这小腿,啧啧啧。”

    白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呸”了他一声,翻个白眼就走远了。

    二、

    白芍在新城市落脚了后,找了份在水果店打杂的活,就开始了大学生活。城市的一切都是新的,她看到什么都很快乐,成天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说个不停。

    那是一个蝉鸣阵阵的午后,她从水果店狂奔回学校听讲座。跑着跑着,她瞥见在侧前方走着的男孩鞋带开了,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喂同学!你的鞋带开啦!拜拜我走啦!”

    她朝他摇了摇手,风一样地跑远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永远处在一种把自己端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状态里。而有些人永远把自己置身于一种最舒服的状态,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生命力。很显然,他把这个姑娘归于后者。

    想到这里,他冲远处喊了句:“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白芍倒退着跑了几下,把手窝成喇叭状,喊了声:“我叫白芍!白色的白,芍药的芍!”

    从那往后,梁翰每天中午吃完饭就守在校门口,他怕弄丢这个女孩。终于在第六天,他看到了熟悉的背影,便鼓足了气喊:“白芍!”

    白芍回头一看,朝他摇了摇手里的书,笑容融化了他的心。

    而这,是一切的开始。

    三、

    恋爱中的人总是相似的,白芍头一回为自己的大大咧咧感到羞愧,头一回照镜子时对自己的容貌感到不满意,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小腿粗。她满脑子都是梁翰,以至于有一回糊里糊涂地把水果店的苹果往身上蹭两下,吃到肚子里去了。店主过来戳着她肩膀骂:“你是中了邪啦?”

    一日,他们并排走到湖边,梁翰在一个摊子上挑选了一个兔子形状的布玩偶,塞到白芍的手里。白芍笑嘻嘻地捏住他的两个耳朵,拽了拽:“你不也属兔子吗,你是大兔子,我就是小兔子。”

    梁翰说:“那可不一定,我是九月生的,生日小,你说不准比我大呢。”

    白芍蹲下身子,拾了块石头往湖里栽,石头在湖面上跳了四五下。她跳起来拍手,像是突然想起梁翰似的,轻轻砸了下他的肩膀:“才不是呢,我十一月出生的,是兔子尾巴,还是比你小!”

    梁翰宠溺地把她揽在怀里,吻了下她的嘴唇。白芍像是有点不舒服似的,轻轻闪开了。

    四、

    盛夏的夜晚,百花公园里蚊虫嘤嘤,梁翰拉着白芍猫腰钻进了一个竹林。

    “有一个东西要送给你,”说着,他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红色的手带,中间镶嵌着一个木刻的兔子:“这个是我妈给我的,我呢就给我媳妇。”

    他捉过来白芍的手,把手带套在她的手腕上,而后惊叹了一声。它们完美地贴合在一起,不松不紧,不大不小,仿佛生来就是一体。

    白芍急了,忙着把手带往下拽:“你干嘛呢!我现在还不是你媳妇!”

    梁翰把她的两手抓得紧紧的,在微弱月光下望向她的眼睛:“你听着,白芍,我们早晚都要结婚,你早晚是我的媳妇!”

    白芍的手上渐渐不那么使力了,他的目光把她定在了那里。空间之大,时间之长,我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遇见了这个人,是多大的缘分。她突然被这份巨大的感动击垮了,不由自主贴住了他的嘴唇。

    明月下的竹林里,没人知道的角落里,有两个人注视着对方仿佛有一生那么长。

    “去我家里吧,我爸妈都去外地出差了。”

    她趴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像一只温顺的猫。

    五、

    梁翰把白芍搂在怀里,他亲了她一下,又亲了她一下。两个人咯咯地笑成一团,白芍在他怀里蹭啊蹭的。梁翰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呼吸变得粗重。他又把白芍搂回来,这回是一个似要吻到天荒地老的法式深吻。

    白芍有点喘不过来气了,她推开梁翰:“你干嘛?”

    梁翰把外衣脱了:“我在干嘛?是你在玩火!”

    白芍有点害怕了,她抱着被子缩成一团,一向大大咧咧的她脸上有了点欲言又止的羞涩:“我......我害怕。”

    梁翰喘着气,衣服脱了一半,停下来用懵懂的眼光看着她,仿佛在梦中没有醒过来。

    白芍垂下了眼睛,脸颊红红的:“我想留到结婚那一天,把自己当成新婚礼物送给你,可以吗?”

    梁翰没说话,猛地翻身下床走出房间,他再回来时身上有了烟味:“对不起,我太冲动了,我尊重你的想法。”

    六、

    初雪降临的前一天,白芍坐上归乡的火车。临别前,她抱梁翰抱得紧紧的,似乎想把他摁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不分离。

    梁翰有点好笑地把她的手从身上扒下来:“别这样,人家都在看呐。别怕,反正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白芍也含着泪笑了下,用手背抹了把眼泪:“翰哥,我会很想念很想念你的。”

    进村子口前,白芍一把拽下手带塞进口袋里。一进家门,她便觉察出了气氛的怪异,一向对她冷嘲热讽的妈妈今天笑得皱纹都深了。

    张彩霞一边寒暄,一边张罗:“孩儿她爹,快给泡杯茶,这大老远地过来。”

    白芍的心里别扭得很:“到底发生了什么?别瞒着我了。”

    张彩霞拉着白芍走进卧室,把门关上,白芍的心跳突然就加速了。

    “芍子啊,你说你在外面上了这些年的学,还想着家里不?”

    白芍不说话,死死盯着她的脸。

    张彩霞被她看得心虚,目光移到了床单上:“你这弟弟可是我的心头病啊,愁啊,你说怎么办,连个媳妇都说不着,哎。这不,你王婶说她家有个丫头翠红,个子才一米四几,走路一瘸一拐,嫁不出去,人家也考虑我们家昌子。但是你想想,人家的丫头虽然说是那么个情况,但是生活好歹能自理啊,我们家昌子......哎......”

    白芍越听越糊涂,说:“娘,您有话直说,跟我就不用拐弯抹角了吧。”

    张彩霞说:“他们的意思是希望你嫁给翠红的哥哥,你莫怕,她哥是个健全人。”

    白芍一下子崩溃了,喊起来:“不要!我不要!”

    张彩霞一脸狐疑:“你叫什么叫?难不成你有相好的了?孽种哦,什么都不和家里说。”

    白芍忍住眼泪,说:“我不是牲口,不要把我随随便便配种!”

    张彩霞上去扇了她一个耳光:“大姑娘家的,嘴里说的是什么鬼话呦?你心里还有没有你爹你娘你弟弟啊?这事由不得你,赶紧收拾收拾明天就见婆家。”

    白芍彻底崩溃了,跪下来抓着张彩霞的衣领:“娘!我求您了!您是我亲娘,十月怀胎生下的我,不能这样对我啊!娘!”

    张彩霞急了,声音变得很尖锐:“我也是十月怀胎生下的昌子啊,生他的时候还难产,受了老罪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有什么办法?你这个弟弟,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嫁给他,伺候他。人家开的就是这么个条件,你让我怎么办?”

    白芍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只听懂了一件事,她妈妈让她嫁给翠红的哥哥。她从桌上抄起一把剪刀,张彩霞一把夺过去:“孽种你要干什么?想害死娘啊?还是想不开啊?这女人啊,跟谁过不是过,你就不能为了昌子再考虑考虑吗?”

    白芍把头一扭,说:“绝无可能!”

    张彩霞的眼睛里突然露出前所未有的狂暴,她一把抓过剪刀,往自己胳膊上狠了命扎。白芍本吓得动都动不了,半天才惨叫一声:“爹!”

    张彩霞恶狠狠地骂了句:“你敢不听话,我就往心口窝上扎!”

    白芍瘫在了地上,她再也没力气站起来了,她实在不能看着妈妈去自杀,她做不到。人终究不能只为自己活,要为家里人活,不能太自私,她想。

    七、

    次日,家里来了很多人,白芍被张彩霞搀扶着坐在了那里。

    对面坐着个男人,头发油成一片,脸上的黝黑皮肤和胡茬连成一片,远看辨认不清五官。他把头垂得很低,眼睛却时不时往上瞟着白芍,一笑露出黄渍的龅牙。

    白芍忍着恶心,斜了他一眼。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的处女之身如果给了这么个男人,她该有多痛苦。想到那个场景,她差点呕吐出来。

    张彩霞和一个中年妇女有说有笑,然后一叠声往屋里喊:“昌子,昌子出来给你王婶看看。”

    最后婚期定了,四个人在同一天结婚。

    离结婚还有三天的傍晚,白芍走到何大爷身边,何大爷正在补轮胎。白芍蹲下身子,两手抱着膝盖,眼带媚意地附在何大爷耳边低声说:“晚上十二点,杨婶家旁边的那个树林见。”

    何大爷见她脸色格外苍白,正琢磨着这丫头怎么了。听到这话,兴奋得想要问什么都忘了,一叠声地说好好好,一定一定。

    这天夜里,何大爷蹑手蹑脚来到了树林里。他心里可美了,心想这么水灵的大姑娘怎么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白芍来的时候,没看何大爷一眼,直接把身子伏在树上。

    她说:“随你怎么来吧。”

    何大爷的气息加重了,他上去扯下她的衣服,在她胸前抓摸一通。

    “多好的一对奶子。”他叹息了一声,脱去自己的裤子。

    何大爷每进攻一下,她的心里就爽快一分,这世上原来有一种快乐来源于作践自己。初夜给谁都不能给翠红她哥,那个猥琐至极的男人,她恶狠狠地想。

    报复的快感淹没了一切理智,她听见自己嘴里发出的自己都不熟悉的声音。何大爷对这个明显很受用,他一边嘴里脏话连篇,一边更粗暴地进攻着身下的女孩。

    折腾了一夜后,白芍收拾好自己,回到了家里。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有点想吐,忙蹲下身子。

    她从自己的枕头下掏出梁翰给自己写的情书,一眼都不敢多看,全部扔到灶火里。想了想,又从枕头底下掏出那个兔子。她细细摩挲着兔子,把它贴在心脏的部位。许久,她最后亲了下兔子,又亲了下,而后背过脸去把兔子扔到火里。永别了,翰哥,想到这里她的心痛到无与伦比,几乎要了她的命。

    八、

    新婚当夜,白芍把自己用被子裹成一团。翠红她哥哪里愿意,嘴里呜呜噜噜地让她“躺好”。白芍哼了一声,翠花她哥干脆上去拍了她一巴掌。白芍心想,随便吧随便吧,反正都这样了,就闭上了眼睛。

    翠红她哥在扇过一巴掌后发出了诡异的笑声,然后捏着白芍的脸蛋。

    随便吧随便吧,反正我现在不属于我自己额,白芍想着,浑身都松了下来。

    婚后的生活不比劳改犯好多少,出去买个东西婆婆都要在身后跟着,一步不离。婆婆不跟的时候,翠红的妹妹翠绿就跟着。别看翠绿不比翠红高多少,骂起人来的气势倒小,嗓门大得不得了。

    “除非你们家给我一万,或者给我生俩个大胖孙子,要不然甭想离开我们家。”婆婆经常说这句话。

    其实就是没人跟着她,她也不会逃跑了,她觉得自己再也配不上翰哥了。她累了,没力气去听去琢磨任何人说的任何话。她的心已经死了,留下的是行尸走肉。

    五年了,白芍从没怀上过一个孩子。婆婆动不动就骂街:“娶了个不能下蛋的,难怪她妈爽快快把她嫁了过来,原来是有不能生的毛病。”

    翠绿跟她妈骂人的语气一样,天天撇着个嘴说她嫂子:“你是不是故意的啊?嫁给我哥是不是亏了你,你是故意的对吧?”

    由于她彻底不抵抗的态度,久而久之,婆婆也懒得天天跟着她了。

    白芍反正是个心死了的人,什么都能忍。唯一不能忍的是,翠红她哥打起人来不要命。平日里心情好的时候还能晒晒太阳,把白芍当成个人一样对待。一旦发疯打人,简直不要命,状若疯癫。

    一次白芍在被打得一身淤血后,再也不堪忍受,她戴着梁翰送的手带,偷偷跑到了水木市。她一路狂奔,凭着记忆摸到了梁翰的住处。她望眼欲穿地站在那里等,就像多年前梁翰站在校门口等她。

    日照西斜,她饿了,用仅有的一点钱买了个馒头。正啃着馒头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她停止了咀嚼的动作,呆呆地望过去。

    梁翰正蹲下身子,和一个三岁大的小女孩说笑着,然后他一把抱过她,举得高高的。白芍那干涸了多年的眼睛也流满了泪,如果当初只为自己而活,会不会不同结局?

    如果,如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白芍走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水木市街头,走向一个再也没有归路的地方。

    她坐在五层楼的天台上,腿伸外面荡来荡去。在生命的边缘上,她突然想起那天,翰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亲了一口。她闭上眼睛,呼吸着幻觉中的他的气息。翰哥,美好的光阴总是太短,对吗?

    但愿下个世纪的人不要再经历我经历过的一切,但愿富裕和爱情常伴随着你们,白芍想着,没有任何留恋地跳了下去。

    翰哥再见,妈妈再见,昌子再见。

    一切,都再也不要见了吧。

    九、

    梁翰带着外甥女出来玩滑梯的时候,发小二毛笑嘻嘻地凑上来说。

    “你知道吗?昨天有个女的,从那边那幢楼上跳了下来。我一听到声音就跑过去了,你猜我看到啥了,那女的手上戴着的手带跟你的一模一样,你说这不是很神奇吗?

    那个手带是妈妈刻出来的,刻了两个,一个给了他姐姐,一个给了他。自从他谎称他的那个弄丢了,妈妈就又刻了一个给他。他闭上了眼睛,泪水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记忆里的少女拿着本书朝他摇了摇,阳光把校门口的牌子照得发亮。

    “你咋啦?这么多愁善感?就因为人家戴了个跟你一样手带你就哭啦。”二毛的声音无情地把他拉回现实里。

    “没事,我带楠楠出来玩。”梁翰用袖子擦了把泪,牵着小女孩的手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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