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永康,这次要说的是一个道士和小姐的事——说之前,先聊聊我小时候对小姐的认知。
我上中学那会儿,对 “小姐”和“小姐姐”这两个词充满了敬畏,而她们在我的生活体验里,也似乎有着某种关联。
这里的“小姐”,就是指失足妇女了。
那时候,看新闻少,扫黄打非里一群姑娘抱头蹲地的画面,我看的少,想起小姐,更多臆想到的是:高冷妖艳的红指甲姑娘,和她身后的社会人。
中学校风不好,这些小姐在学校,往往想抽谁抽谁,是横着走的小姐姐。
所以,小姐姐是另一个让我敬畏的词汇。在二次元世界里,只有温柔可爱的女生,才可以叫小姐姐。但在我的中学,被叫做小姐姐的人,都是“扛把子”。
《食神》里的双刀火鸡,标准的“扛把子”在我学校,这样的扛把子有四个,合起来叫“四大姐妹”——她们学香港电影,身边有些追随的小伙伴。
学校里几次出了名的群架,都是这几个小姑娘捣鼓出来的——听说她们中的某些人也正从事着小姐的营生。
现在来看,这是四个误入歧途的少女,但在当时,在我和小伙伴们的眼里,她们确是风云人物——这个错误的价值观,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伴随了我很久——即使许多文学和影视作品总要告诉我,一个小姐姐做了小姐,即便没有血泪史,也总有些悲伤的生活。
虽然也是扯淡,但故事是故事,现实就是现实,小姐姐们在我中学浅浅的江湖里,穿金带银,前呼后拥,耀武扬威,有着更高的地位,有着更多的利益。
她们是我们无法对抗的力量,是另一种生物。
说这些的时候,我正和一个小姐姐,挤在一张床上谈心——她是个小姐,王道士喊来的——所以接下来说的,就是个道士和小姐的故事。
王道士是老六(美女房东)的熟人——老六看我每天坐在她家阳台上发呆,猜我有心事,说介绍个高人给我——我其实在琢磨,是继续向南,还是去上海找静静,或者是去苏州找唐露。
从泰安出来,一路上的遇艳都在主页里,感兴趣的可以看下。
老六开了间民宿,平日在咖啡店打工。我开车到了镇江,住在了她家。
本打算两天便走,但没想好去哪,就多住了几天。
听说有高人,就住隔壁单元,姓王,想着“隔壁老王”,敲开门时,才知道是个道士。
王道士长着张娃娃脸,留着长须,宽袍大袖。
估计来找他的人挺多,迎我进了门,没问有啥事,指了指地上的草席,让我坐下,给我沏了壶茶。
看我要说话,他摇了摇手,自己坐窗户边上弹古琴去了。
喝了会儿茶,听了会儿琴,看道士要弹完的样子,我打算说话,他又挥了挥手,接着弹琴。
看道士比较沉醉,我也就放弃了,靠在软垫上,没一会儿睡着了。
睡前想着,老六给我介绍道士,没毛病——外国人有心事找心理师,中国人有心事按传统,是该找和尚、道士、算命先生。
还有跳大神的睡醒之后发现,故事跟我想的偏差有点大。
王道士说既然是老六介绍来的,就不玩虚的,慕名而来的,他都是掐指一算就完事,朋友来了,要喝酒。
说完这些,他从厨房端了三个酒精炉出来,切了羊肉,洗了菜,调了麻酱。
我说,您这是北方人的吃法啊。
他说,就好这口。
王道士给老六打电话,说过来吃火锅喝啤酒。
老六说,减肥,怕发胖。说完这个,老六让道士把手机给了我,她跟我说,少喝点酒,早点回来。
我说好——我跟老六的对话,有点像小夫妻了。
王道士挂了电话,说老六细皮嫩肉的,我要把握机会。我说,没有的事,千万别这么说。
聊天的功夫,道士从屋角的一个罐子里,盛出两碗酒,说是他自己酿的,让我尝尝。
我喝了一口,断片儿了,缓了下才好——明白了老六为啥说少喝酒,早点回。
我看王道士直勾勾盯着我看,说了句好酒。
道士说,够劲儿吧,自己也喝了一大口。
缓了会儿,王道士说,这酒也就是第一口猛,接着喝,后边就舒服了。
道士说的没错,我俩吃着火锅,断断续续,各自喝了一碗酒——就是辣。
道士说再来一碗,又去盛酒,我说,好。
两人接着喝酒。王道士说,你有什么想问的,说说吧。
我说,喝了酒,没什么了。
王道士说,是这么个理。
我说,我在一个事业单位上班,忽然有一天,不想上了,就开车出来了,打算到处逛逛。
套句网络用语:“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但这几天,又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道士说,人生如逆旅,哪儿哪儿都一样。说这话的时候,他舌头没伸直,直打结巴。
王道士喝高了,说:人活着就是奔向黄泉的一去不返。
我嗯了声。
道士接着说,所以要及时行乐。
我说,好。
这时候,两人喝完了第二碗酒。王道士说,接着喝。我说,喝大了,不能再喝了。
道士说,咱们少喝点,没事,一人来半碗。
他一边说话,一边从坛子里盛了一大碗酒出来,给两人各分了一半。
王道士喝高了,说要抚琴,站起来,又坐下,说,不去了,拿着筷子,敲着碗,唱歌。
听说敲碗会变穷,但出家人不在乎这个我其实也高了,手脚有点麻。
王道士唱了会儿歌,喝了一大口酒,说:一看你小子就是有情伤。
“美人易得,动情伤人,有欲无情才是正道。”
“喝完神仙酿,行罢快乐事,保你一觉到天明。”
我正琢磨,这是哪儿跟哪儿。
道士晃晃悠悠从电视柜抽屉里翻出了本线装牛皮纸本子,上面用毛笔写着三个大字:鉴花集。
翻开一看,是个花名册,有Mary、Sunny、Ivory,也有柳如烟、筱浅悠、花自怜,每个姓名后面都跟着评语,联系方式,地址,价格什么的。
点评是个刚需我盯着看了会儿,问,这上面都是小姐?
王道士说,价格都很公道,你选哪个。
我说,要么我先回,老六还等着呢。
王道士说,对了,你初来乍到,我帮你选,你放心,绝对安全。
我拿起本子往后翻,一页一页看过去,都是花名册和评语,好多评语还挺长,写的挺认真,跟大众点评似的,心想这道士够猛的。
我问,这些小姐你都找过?
道士没回话,说喝酒。我俩端起碗,碰了一下,喝了碗里剩下的酒。
我说,我先走了。
道士说,别啊。他说在我刚刚看本子的时候,他已经微信约了苏茜,还嘱咐了她,多带个姑娘上门。
说完这话,道士打了个嗝,吐了。
我扶他去了厕所,道士扒着马桶吐了一会儿,说要洗漱下。
回到客厅,我帮道士收拾了屋子和桌子。
刚收完,敲门声响了。果然来了俩姑娘,高跟黑丝风衣,都挺漂亮的,但看着有点晃,好看的不真实——我酒劲儿上来了。
一姑娘问,王道长呢。我说,洗澡呢。
她嗯了一声,说,王道长面子大,一般上门的活儿她不接。
这姑娘边说话,边脱了风衣,里面穿的是空姐装;另一个姑娘也跟着脱了风衣,里面穿了身西服套裙。
套裙诱惑和制服诱惑,难分伯仲空姐装指了下西服套裙,说她叫伊莲,自己是苏茜。说完话,她径直推开卫生间的门进去了——苏茜跟王道长挺熟。
我这时候有点晕,看天花板和地面都在晃——估计自己在晃。
伊莲走了过来,楚楚动人。我本要说,我先走了,你们玩——道士搂着苏茜从卫生间出来了。
道士穿了个浴袍,半边身子挂着苏茜。苏茜问:道爷,咱今天,书房,还是主卧?
道士一边说,书房,“主卧让给咱兄弟”,一边用眼睛使劲打量伊莲,说:这姑娘真俊,以前没见过。
伊莲没接话,挽住我的胳膊,拖我进了主卧——啪,关了门。
我心想自己面皮太薄,刚刚应该直接走掉的——找小姐这事往小了说是不检点,往大了说它违法,假如被老六知道了,也不太好。
王道士的酒,后劲儿大。我进屋以后,完全晕了——是那种脑子特清醒,但手脚不听使唤的晕。
屋子不大,只有一张大床,一个衣柜。
伊莲扶我坐在了床上,脱了小西装。转身扶着墙,一边撩起套裙,翘着腿,从大腿根往下褪黑丝,一边说,她刚来镇江,接这单是帮朋友忙,可不能抢了苏茜的熟客。
穿黑丝和不穿黑丝就是不一样说完这些,两条白嫩长腿,从黑色吊带袜里跳了出来,像两尾银鱼,轻轻一跃,一屁股坐到了我怀里,两腿缠着腰,两手挽着脖颈。
隔着衣料,我能感受到她的温热。
我正晕着呢,舌头也不太管用,大概是说了句,小姐姐,慢点。
这姑娘误会了。
红指尖在我胸口边摩挲边说,“哥,别害羞啊,总有……”
她话说了一半,我俩就摔地上了。
“第一次嘛”——后半句是尖叫出来的。
我本来天旋地转,她又挂在我身上,所以失重了,摔的时候,我大概是推了她一把——两人脸对脸倒在地板上。
摔了一下,酒劲儿下去些了。我说,抱歉,扶我下。
两人踉踉跄跄起身,她扶我又坐回了床边——这姑娘穿着白衬衫,胸前的三颗扣子刚才崩掉了——满脸波涛,我吸了口气,觉得有些羞耻。
我说,伊莲,是叫伊莲吧,帮我弄口水喝。
喝了水,伊莲从侧面又贴上来了。
我说,先别腻歪,我去下卫生间。
伊莲愣怔了下,马上笑着来扶我。我说了句不用。
打算洗个澡——本来想跟王道士打个招呼,但隔壁已经传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
喝高了洗澡其实挺危险洗完澡,随便找了条毛巾擦了下,穿好衣服,打算直接走——没走成。
一是外边忽然下起了暴雨,我在客厅看了看,没找到道士的伞。
二是琢磨了下,决定还是先把钱付了——有请吃饭的,没有请打炮的。
回屋跟伊莲加了微信,说转钱给她,她裹着个薄被,说,不急。被子里应该是脱光了。
我说,喝大了,不想做。
她脸上的媚笑一下子没了,看上去有些疲惫。
这姑娘抖掉了被子,转过身体,穿内衣内裤。
灯光下的身体发育的真好——我吸了口气,点了根烟——伊莲夺了烟,靠在床头,自己抽了起来。
吸烟有害健康我又点了根烟给自己,走到门边,关了灯,回身上了床,靠在了伊莲的边上。
两人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说话,隔壁咿咿呀呀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一道闪电照了进来,跟着是一阵雷,盖住了隔壁的声音。
只穿着黑色蕾丝内衣的伊莲,身体半躺着,小腹平坦,没有一点赘肉,肚脐下面纹着个皇冠。
我盯着纹身看了会儿,想起了中学时的事儿。
我有个朋友,喜欢上了“四大姐妹”中的一个小姐姐——据说这姑娘已经下海做鸡,但还是有个男友。
她男友犯了事,被抓了,判了两年。
我朋友追这姑娘的时候,她男友快出来了。所以,大家都劝他收手。
当然,他也不是省心的人——他妈说,每次听到街上有人打架,她心头都会一慌,怕是自己儿子在打。
爱打架和坐过牢毕竟不是一个段位,尽管这样,我这朋友还是迎难而上了。
有天晚上,我在街上看见他吃雪糕,嘴里叼着一只,手里拿着两只。
他把手里的两只递给了小姐姐,那姑娘自己吃了一只,另一只甩手扔进了边上的垃圾桶里。
按我朋友的说法,吃一只,扔一只,很风情。
我那时候小,辨别是非的能力不强,他说风情,就是风情了。
人和人的脑回路是不一样的伊莲看我盯着大白腿看,呵呵乐了。说,光看不做吗?
我说,我就看看。两人都乐了。她边笑边转身黏了过来,胸脯贴着我蹭。
我推了下,说状态不好。
这姑娘又呵呵乐了,大概是鄙视的笑容吧。
我说,你躺好,我给你讲个故事。
伊莲侧躺过来,说,你说。
我从小姐姐说起,说到四大姐妹,说到我的朋友,说到风情——总结说:你这套裙黑丝吊袜才叫风情。
伊莲笑了笑说,我长的特像她喜欢的大学辅导员。
我说,哪个学校。
她说,边上的N大。
我说,你牛。
她说,那是,她从山东考过来的,分数高的没边。
“可惜没读完。”
我心想,原来是老乡。
伊莲管我要了只烟,点上了,继续说她的事。我也点了只烟。
两个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
按这姑娘的说法,她之所以没拿到文凭,是因为敬业。
她从大学开始做售酒小姐,夜里上班,不迟到,不早退,白天便撑不住了,没怎么上课,挂了好多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说,赚了不少钱?
她说她从小不缺钱,家里有钱,在青岛还有套别墅。
我说,是个小公主?
她说,答对了。
伊莲深吸了口烟,吐了出来。嘴唇挺性感的。
她说,她喜欢做\爱这事。
这姑娘上初中的时候,在父亲的书房里找小说,被书架顶上的一叠DVD砸中了脑袋。
这20多张盘,有港台三级片,也有爱情动作片。
我说,中奖了?
她说是。她特兴奋,先是找了一群小姑娘一起看,后来她们忽悠了3个男生过来。
3个男同学特尴尬,想跑,被她们10来个女生按住捆了起来。
其中一个,后来成了她男朋友。
这哥们喜欢一首法国歌曲:我的名字叫伊莲,所以她用伊莲做了花名。
Je m'appelle Hélène Hélène Rollès
我说,你睡了他?
她说,那是很后来的事情了。
这时候,伊莲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屏幕,说了句:“小碧池,又多事” ,接了电话。
电话打了大概有30分钟,我起身喝了杯水,酒劲儿差不多过去了,雨慢慢小了。
挂了电话,伊莲脸色不好,又点了支烟。
她从手机里翻出张照片,问我,这姑娘好看吗?
我说,好看。
她又问:“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我说,这姑娘看着清纯,你是风情妩媚。
伊莲笑着说,你们不就喜欢装纯的小婊砸们嘛?
我说,你俩有仇?
伊莲说,照片里的姑娘叫小丽,是她大学同学。
有一次,她在宿舍穿了条天蓝色的丝袜,问小丽,自己像不像鸡;小丽穿了身学生制服,问她的是,自己像不像初恋。
小丽做售酒小姐,是求着伊莲带入行的——她说,她要攒钱旅游,不会长干。
但直到大学毕业,小丽也一直在做售酒小姐。
“追她的好多哥们儿,每天喊她班花,他们知道小丽干什么的吗?”
伊莲抽了口烟。
我说,你俩也算恩怨纠缠了。“小丽抢你客人了?”
伊莲说,抢了不少,但刚才说要还回来,“人不干了,要去当淘宝模特,说没有咸猪手,把明天一个场子扔给了我。当个鸡,还不敬业!”
伊莲说香港有部电影叫《金鸡》,吴君如主演,张家辉、甄子丹、陈奕迅……全是大牌,演的就是个敬业的鸡。
阿金十六岁开始做鸡,经历多个年代,见证香港兴衰她说:论敬业,论拼,小丽差远了。有次一个老板喝大了,把小姐当凳子坐,一屋子姑娘,只有她挺身而出。
伊莲说,她最讨厌这种人,当小姐就当小姐,各种装,还扯什么家里穷,不得不做,大家都是躺着赚钱,得承认。
售酒小姐,有躺的,也有不躺的。
我笑了笑,问伊莲,她是啥时候开始躺着赚钱的。
伊莲没回话,自顾自说,她从小就是孩子王,唱歌、跳舞、溜冰都是她带着头。
看完了父亲的片子后,小伙伴们想接着看,也是她去弄的。
“到学校边的巷子里,找抱娃的大妈就行。”
她们会小声问路人:看片吗,男银和女银,女银和女银……
如果有人要,就会从娃的屁股下掏出一沓,让人选。
这姑娘刚开始去买的时候,还带个口罩,弄个墨镜什么的,后来就大摇大摆的问了。
现在不行了,卖“这个”要坐牢我说,组织一帮小伙伴,男男女女在家看这个,你家人不管?
伊莲说,没人管,她爸经常出差,她妈没少带男人回家“开会”。
她喜欢这种感觉,她妈妈大概也是喜欢的,伊莲说。
她又点了只烟。说自己N大肄业后,也想过找个工作,当个白领,稳定下来,或者嫁人。
“但是不是很无聊?”
我想了想自己在泰安的生活,确是无聊的。
这姑娘自问自答说,她受不了无聊,会出轨的。
雨停下来了,隔壁又咿咿呀呀起来,我说我要走了,伊莲说一起。
她穿了套裙衬衫风衣,没再穿黑丝。
我俩抹黑下楼,走楼梯时,我问了价,转了钱给她。
她说这次是真的躺着把钱赚了。
我说,谢谢她的故事。
到了楼门口,她说友情回答一下我刚才的问题,我正想着是哪个问题。
这姑娘说,她回宿舍以后,感觉那个人的气息一直在她的体内游荡。
这种感觉令她疯狂与着迷。她一边洗澡,一边回忆着他的每个动作,每个眼神,每次呼吸。
我愣了一下,说,啊。
她嗯了声,转身离去,分花拂柳,消失在了夜色中。
回到民宿时,我看了下表,凌晨三点多了。
我洗了把脸,进了屋,开灯,正要脱衣服睡觉,看见老六——在我床上。
她穿了件嫩黄小睡裙,揉着眼睛坐起来了。
老六看我回来了,说她做噩梦了,有点怕:“能一起睡不……但你别乱想,咱俩啥也不许做。”
我说,行吧。看了眼屋子,地方小,睡地上展不开,只能躺床上。
我关了灯,尽量找好姿势,躺下。
然后对老六说,我睡觉不老实,不小心碰到哪,别说我咸猪手。
老六说,没事,我先控制住它。
她拉过我的胳膊,枕了上去。
由于姿势别扭,我半天没睡着。老六倒是先睡了,但过了几分钟,一蹬腿,又醒了。
她说,她做噩梦了。
我说,梦到啥了。她说,她先缓缓。她又问我,为啥这么晚回来。
我把王道士找小姐的事先说了。老六说,怪不得好多男的都喜欢找王道士呢。“永康,你也是。”
我说,我之前又不认识他,“不是你推荐的吗?妹妹。”
老六没听我说完,一翻身从我胳膊上下去了——差点摔地上——她翻身的时候,动作大,能看的不能的看,都看见了。
老六说,哎,你嫖/娼了。
哎,你洗澡了吗。
哎,你现在是行走的细菌,你知道吗。
我说,你停一下,你听我说,“雨大,回不来,我跟那小姐,就是聊了聊天。”
然后,我把伊莲的故事给她说了说。
老六听完了,还撇着眼看我,说,真没做什么?
我说,真没有。
老六说,努力相信你吧,又把我的胳膊拉了过去。
老六的眼睛,在微弱的夜光里一闪闪的。
她问,你说那姑娘说的事,真的?假的?你说,王道士不会是皮条客吧,你俩又不熟。
王道士倒不像,但那伊莲不好说。
我跟老六说,“这就像一些爱吹牛的出租车司机。”以前没滴滴的时候,打出租车,有些司机会给你讲故事。
的哥都是有故事的银有一个版本的故事,我一个月听了好几次:司机其实特有钱,要么是拆迁分了几套房,要么是创业成功——开超市连锁或开饭馆连锁什么的,拉活儿就是个爱好——他上午10点出来,一般下午3点就回家斗地主去了。
老六哈哈笑了,说,她倒觉得伊莲的故事是真的。
老六睡不着,接着说了她的噩梦——这个梦是她生活的投射。“故事有点长,你别打断。”
我说,好。
梦里的老六,在医院的病床边趴着,准备休息。
床上的人突然呻吟起来,老六起身找护士,但无论按铃,还是大喊,都没人来。
病房里空荡荡,消毒水刺鼻,老六仔细看病床,才发现躺着的是她爸爸——两眼是黑黝黝的空洞……
一晚上老六几次进入了这个梦境,每次,都被她爸爸的双眼吓醒。
老六的爸爸在47岁时,查出来得了肺癌——之前咳了大半年,一直没当回事。
她爸爸在上海最好的医院做了手术——手术虽然成功,但癌细胞还是扩散了。
我们对很多疾病都没有办法老六当时在上海读大三,她父亲的最后半年,是她照顾的。
这也是老六和爸爸相处最久的一段时光。这之前,老六其实不怎么见的到她爸。
老六父亲很早在外地开工厂。老六出生那年,她爸生意刚起步,忙,也没钱,没怎么管怀了二胎的李阿姨(老六妈)。
老六小时候对父亲的印象一直比较模糊,等大一些了才知道父亲是个豪商,手里有许多工厂。
所以老六是个富二代,她爸在家里的主要存在方式,是给钱。
李阿姨说,老六她爸在外面有女人,而且不少。
所以,老六她哥稍微大一点,就进了工厂,帮父亲管事。
李阿姨的想法是,要早些去继承家业,别哪天跑出一堆私生子,就麻烦了。
老六不喜欢李阿姨的算计——她妈和她外婆打电话,聊的基本上都是这个内容,老六挺烦的。
老六去上海上学,本想离家远点,没想到父亲病倒了。
她父亲绝想不到,一生打拼,最后真正给他养老送终的,是当初差点被打掉的女儿。
老六见到她爸时,之前意气风发的父亲,已变成了一个干瘦,头发掉光的老人——她心中涌起无限悲伤,决定要照顾爸爸,虽然已经雇了几个护工。
陪床很辛苦,老六没怎么做过家务,犯了不少错,挨了不少骂——她爸被病痛折磨,脾气坏掉了——为了床铺的高度,也骂哭过老六。
父亲脾气坏,老六不难受,她难受的是,他每次发过火,都会认真的给她道歉——最后两三个月,父亲不怎么发火了,常常拉着她的手发呆。
老六父亲住院后,老六母亲只来过5次。
李阿姨在外面有情人。
老六接受了这件事——她父亲好的时候,也是不爱回家的。
有一天,老六突然觉得,李阿姨该来看看她爸。
毕竟,她父亲每天都会说起她妈妈,说起她年轻时的样子。
李阿姨没有去,大概意思是,要让他后悔。
说完这些,李阿姨嘱咐老六,就这样照顾她爸,遗产一定有她一份。
听了这话,老六失控了。
她撞墙,砸东西,冲着李阿姨大吼:“我不要”、“你滚”。
老六当时疯掉了,李阿姨也是这么想的——平时老六,只是个细声细气爱幻想的姑娘。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老六最后被几个护士按住了。
老六说,幸好被人制止了,或许她会一直疯下去,她不想要什么遗产,只想要个家。
李阿姨走了,老六回到了病房——似乎每天夜里都会有人,被盖上白布,推出去。
老六说,死亡就是个过程,不管是老爷爷,还是年轻人。
有一天夜里,老六被父亲的呻吟声惊醒了。
老六知道,找医生护士没用,像她爸这样癌晚期骨转移患者,他们最多给一针杜冷丁止痛。
老六从抽屉里找出了止疼片,端了杯水,让她爸爸服下。
她爸爸啪的打掉了药,细微的声音,说“没用”。
止疼片压不住彻骨之痛了。
之前她爸打掉她手里的止疼片时,老六会流眼泪,但这会儿,她不流了。
爸爸呻吟着说了声,对不起。
老六进了卫生间,嚎啕大哭。
人活着必须沉默接受许多东西。
父亲“哎呦哎呦”呻吟时,老六开始看《银河护卫队》,看了七、八遍——里面的男主,妈妈癌症身亡后,被外星人掳走了。
父亲太疼了,疼的只能“哎呦哎呦”喊。
老六觉得,这叫唤声是爸爸对病痛的最后抵抗,如果哪天不叫了——或许就真的要去了——她习惯了在父亲不叫的时候,抬头看一眼心电图。
老六爸爸离开那天,外面下着梅雨,空气闷,湿气重。
老六刚下课,端着饭盒,盛着米粥,进了病房。
一进屋,她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那味道找不到对应的形容词,只能笼统的用难闻来描述。
老六把粥放在了柜子上,绕着病房走了一圈,没发现没清理的便盆。
她回到了床边,见父亲睡的很沉。
她看了眼心电图——近三个星期,她爸每天要睡15、6个小时,偶尔会出现心率过慢的情况。
大夫之前跟她说了,要她做好准备,父亲即将走到终点。
老六看着天空发呆,似乎她有了如释重负的感受。
身后发出了“淅淅索索”动静,父亲醒了,说:“闺女,你在啊。”
老六说,在。
父亲的眼神遥远,他抬起了手,老六探身,让父亲握住了女儿的手。
监护仪开始报警,血压血氧心率快速往下掉。
老六听见了护士往病房奔跑的脚步声,听见了父亲大口喘气的声音,听见他说:“闺女,你在啊?闺女,你在啊?”
她紧紧抓着父亲的手,父亲也紧紧抓着她的手。
老六不停的说:“我在,我在,我在”。
医生和护士来了,在做紧急抢救,好像在和她说话。
恍惚中,老六只是急切的回应父亲急切的呼唤:“爸爸,我在啊,我在,我在。”
心电图拉成一条直线,老六的父亲呼出了最后一口气,那一口气非常漫长。
一瞬间,老六突然想说我们都在——我一直在的,爸爸!
那年之后,老六没再回家过年。
到父亲去世,李阿姨想象中的一大群私生子,一个都没出现。
老六哥哥接手了父亲的生意,偌大的商业帝国,是老六她哥和她的了。
老六有了好多好多钱,哥哥也有叫她回去打理生意,但她只是找了家咖啡店,做了个店员。
讲完故事,老六身体缩了起来,挤到了我怀里,像是要努力挤压掉所有的悲伤。
去年烧纸,老六跟她爸说要带李阿姨一起。
结果没实现,“爸爸不开心了,来找我了。”老六说。
这时候天色已经放亮。
我轻轻拍着老六的后背,她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看着灰色的天空,我想,老六的家,没了,她回不去了。
中午醒来的时候,已经12点了。
老六穿了个睡裙,正在做午餐。
她一边把两碗葱油面放在桌上,一边说,她今天休息,不去咖啡馆了。
我说,好。
两人面对面吃面,有一句,没一句聊天,有些老夫老妻的模样。
老六说,吃完面,要去找道士——问他为啥给她的房客找小姐。
我说,妹妹,千万别,你当个故事听就得了。
老六沉默了会儿说,“咱俩睡一块的事儿,以后我不说,你不许说。”
我说,那是自然。
老六盯着我看了会,笑了。
我被她笑的发毛,这时候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是王道士——他穿了身休闲装,长发理短了,胡须也剃了。
我本来担心,老六找道士理论,但道士的新造型,抓走了老六的注意力。
“道长,你这是……?”
“还俗,我还俗了,叫我老王就行,不用叫道长啦。”
王道士说,他既然红尘放不下,干脆不放了。
老六和我心里都清楚,王道士说的“红尘放不下”是什么。
我怕老六说话,抢先说: “老王,就服你这样敢作敢当的人,潇洒。”
王道长叹了口气,“潇洒?哎……”
老王过来其实是道歉的,他昨天喝高了,看我不乐意,还坚持找了小姐——有请客的,没有请打炮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老王没背着老六。老王知道我半夜走了,害我破费,说要把我给伊莲的钱,转给我。
我说,千万别,我还喝了你一顿好酒。
两人推让之间,老六忽然跳起来问:老王,你洗澡了吗?
老王懵逼了,但还是回说:洗了,头发都理了。
我大笑说,老王,钱就不要了,你给我说说,你忽然不做道士的真正原因。
——这是这一天我听到的第三段故事。
没做道士的时候,老王是个在家居士。
他本来是做五金建材生意的,赶上房地产市场起来,赚了钱,娶了个媳妇,是空姐。
老王觉得生活特美。
结婚一年后,他老婆说要不工作了——每天飞来飞去,见不着老公,还累。
老王说好,正好咱要个孩子。
空姐说,你先只养我吧,孩子再说——等你发了大财。
老王做生意更努力了,没啥时间陪老婆。
空姐在家呆着,可能太无聊了,每天开始网聊。
这事,老王最初是不知道的。
后来,他看见媳妇手机里装着10几款交友软件,什么陌陌、探探、秘密的——老王怀疑自己被绿了,但没敢声张。
一段关系中,被背叛的人往往不敢声张有一天,老王回家早,听见卧室里传出了媳妇的呻吟声,和挑逗性的言语。
老王没有脑子一热,先是在屋子里转了半天——没找到男人的鞋子什么的。
然后,老王推门进了卧室,媳妇满脸红晕,但也没慌张——拿着手机,给他看聊天记录。
老王差点背过去。
原来空姐勾搭了个大学生,跟对方说自己上高三,母亲病了,要高考,急需资助,需要10万元钱。
两人天天语音通话,空姐答应给对方做女朋友……
“叮”,空姐收到条短信——大学生汇的8万元,到账了。
老王反手给了空姐个耳光,抢过手机,找对方要了联系方式和地址,说太感动了,这就去找他。
大学生立刻同意了。
空姐被打懵逼了,两人结婚以后,老王重一点的话都没说过。
空姐拉着箱子说要回娘家,老王说这就去找大学生还钱,道歉。
老王说,你这个叫诈骗,知道吗。空姐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了会儿老王,说,“你是不是傻,敢还钱,咱俩就离。”
老王说,好,让空姐把银行卡和密码给自己。
空姐又看了会儿老王,轻蔑的笑了笑,把卡塞给老王,留了串数字,真走了。
老王当天就飞了过去,晚上11点,把大学生约了出来——绿了老王的大学生,还是个小孩,戴个眼镜穿个衬衫。
老王把银行卡和密码给了眼镜,说清了原委,还道了歉。
眼镜给了老王一拳,然后蹲在了地上,嘴里不停说:“傻逼、傻逼、太傻逼了……”
老王陪着眼镜蹲了10分钟,眼镜突然站起来,从背后给了老王一脚,说了句:“傻X!”——老王被踹到了。
等老王爬起来的时候,眼镜已经走了。
老王回到镇江,跟媳妇离了婚。
他其实有很多问题,想要问空姐,但都淤在了心口,说不出来。
老王卖了房子,转让了铺子,出家了。
出家后他发现,他越来越想念姑娘的身体,于是开始找小姐。
小姐是明码标价的,而那些和你谈恋爱的女人,她们都有自己的隐藏价码,不会告诉你,老王说。
今早起来,老相好苏茜,跟老王说这是她最后一单,她金盆洗手了——她赚够了本,够回家自己开个店,给父母盖栋房,再给弟弟的电动车店投点钱。
苏茜说,伊莲会接她的班,以后暗寮的姑娘归她管,请老王多帮衬。
苏茜的告别,让老王特别难受,像分了次手一样,他惊讶的发现——即便是对明码标价的姑娘,他也会投入感情。
这就是老王说的“红尘放不下”。
所以,他决定再试试普通人的日子。
老王说,普通人都懂,许多事都有隐藏的价码,遇到了,被坑了,也会暗暗扛下来,其中一些人,竟还过得有滋有味,真是了不起——他也是个普通人,生活给他啥打击,他打算扛啥,他不做道士了,要直面红尘。
我说,虽然没听懂他说啥,但我觉得他说的特别好。
那天晚上睡觉时,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老六、伊莲、老王,他们仨,好像都没有家了——他们都是自己离开的。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还在事业单位上班,单位是个农副产品报社,我做的版面,每有一点点想法,都会被领导否决——他闺女,是我媳妇。后来,我升职了,也老了,每天上班,用淘宝卖土特产,每天下班,跳广场舞。
车总有停下来的时候,人却永远停不下来,离家越来越远,我还不想回去。
— — 公路故事010完,下篇见 — —
车停下来的那一天,人该如何生、如何活?远在上千公里外的家乡,永康逃离许久之后,是否还能回去?公路故事,下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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