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切的暴戾像是被人打开了阀门,如洪水猛兽般汹涌而出,让纯子的理智消失殆尽,她内心的隐忍和委曲求全也在一瞬间炸裂,成为滚烫又伤人的岩浆,一不小心沾到皮肤便是腐蚀得深可见骨。
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吗?纯子微微仰头间双目通红,眼睛里因着泪光而显露出冰冷又犀利的明亮,整个人犹如受伤而烦躁的困兽。
风若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一场主角精神上正在崩溃的话剧。
我从来不敢拒绝谁......总是迁就妥协,害怕和别人起冲突,我胆小怕事,我懦弱无能!纯子边说边带着哭腔,抽泣使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她双手暴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将自己的头发一把从头上全部扯下来,在她放开手的时候,手掌上有大把大把的头发。
我不喜欢别人过多地介入我的生活,逼着我去做选择......纯子突然抬头看着风若,眼睛里深深的怨恨犹如发疯的毒蛇缠绕在风若的身上,让人背脊发凉。是你,是你们......这么多年,你的确在引导我,对我好,说让我做我自己,时不时找我谈话,用你那所谓的心理学来分析我,分析我的弱点,分析我的性格,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那你知道我一直以来活在什么地方吗?纯子开始大声哭喊着质问风若,好像面前这个女子不是她的亲姐姐,而是和她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我活在黑暗,活在恐惧,活在自我怀疑之中!纯子说得越来越疯狂,目眦愈裂的双眼恐怖凌厉而神经质,甚至双手抓着风若的双肩开始大声喊叫。我害怕你找我谈话,因为你的每次谈话都让我承受不住,甚至每次一听你要找我谈话,我都想自杀!
可是我从来不想伤害别人,所以我伤害我自己,因为我心里难受啊.......我精神崩溃啊......我整夜整夜失眠,躲在被子里哭......纯子说着说着突然笑了,流着泪的笑讽刺至极,绝望而孤单,她越来越没有力气以至于站不稳,身体软如死蛇,顺着一旁的桌子滑了下去。她的目光逐渐黯淡,容颜颓败似枯萎的花朵,一瞬间,心如死灰。
到底......我到底怎样才可以彻底摆脱你们。纯子轻声说出这话的时候侧头看向窗外,好像又出现了迷人的幻觉,蓝色的潮水在暮色中翻涌,天空的色彩是模糊的,深紫和橙黄交织在一起,钢琴被孤独地遗留在沙滩上。她突然又轻轻地哭了。
生不对,死不起。
02
从小到大纯子身边的家人们总是教导她要做一个听话的乖孩子,因为父母的文化水平不高,她犯了错就毫不留情地进行棍棒教育。在她五岁的时候被父亲将她瘦小肩膀的一块骨头打伤。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年长她十岁的心理学专业的姐姐,在她越长越大的同时总是跟她剖析她性格上的弱点,还有那些阴暗让她难以承受的人性。
她的成绩一直很好,年级前几名,但是父母总是觉得不够,认为自己的女儿可以更优秀。
也不是没有美好的回忆。
纯子还记得小时候父母和姐姐总会带她出去玩,去看名山大川,去看蓝天白云。但是这样的美好很短,短到她总是抱着那几件事在漫漫长夜里取暖,除此之外是万里雪原上漫无边际的冰冷森凉。
纯子从小到大的朋友其实很少,在她进入初中的时候,身边都是学霸扎堆,她的成绩只能是下等。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你成绩糟糕好像就应该被人看不起或者不被尊重。
你看,这道题就这样解出来了。纯子在班上唯一的朋友米雅耐心地为她讲解数学题,可是纯子还是云里雾里,她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可不可以......再讲一遍?她偷偷观察米雅的神色变化,生怕米雅会一口拒绝,在这短暂的间歇中,纯子脑子里飞快地想了一百遍因为觉得浪费了米雅时间而道歉的话。
没关系,我再继续给你讲。米雅明媚的笑容让纯子放下心来,她的笑容就像一道阳光,直直地落入纯子的心里。
可偏偏人有多美好,就有多阴暗。
在一次放学的时候,纯子找米雅一起回家,却到处找不到她。当她一个人走向校门口时,听到前面响起一个熟悉又讽刺的声音,我居然考的比纯子还差。
是米雅。
纯子迅速低下了头,嗯,米雅说她居然比我还差。她的话不停地在纯子的脑海里回旋,犹如解不开的魔咒。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原来不是。是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真希望赶紧毕业,这样就能远离你们这群学霸,再也不愿为了融入你们而刻意讨好你们了。
03
风若偷看了纯子的日记。
纯子走进房间时发现自己的姐姐正在看自己写的日记,她却不敢上前把日记抢过来,怯生生地站在一旁,等候着某种无情的审判。
风若若无其事地合上纯子的日记,仿佛看纯子的日记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她走过去对纯子说,你要有自信,你要去相信别人。
我当然相信人啊,姐姐,是不是我由做错了什么?纯子的脑子里立刻发出让她表演的信号,她拉扯着脸部肌肉,让自己笑得轻松又明朗。
那你告诉我,你相信谁?风若缓缓走近她的同时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有着黑到极致又深沉的瞳仁如古井,这样的审视在纯子的心理上形成了极其压迫的气场,让她恐惧到喘不过气来,全身上下开始有虫子噬咬般的疼痛不断游走。
有啊,我相信我的朋友,还有你和爸爸妈妈啊。纯子继续笑,努力表现得明媚自然。
不,其实你谁都不相信。风若语气冰冷,昭示着纯子的无能。
纯子终于被逼得说不出话来,她此刻是被人扒光了衣服又拖到所有人的面前,羞愧得明明想落荒而逃,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一步。
胆小怕事,懦弱无能。风若斜睨着她,鼻子里发出冷哼,说出的八个字如同锥子刺在纯子的心上,不见血,却字字诛心。
说得真对。
04
伤口是丑陋而羞耻的,只能在孤独中隐藏。
这般压抑又阴郁的性格迟早会害了自己。纯子明白。
她开始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网站上写文章小说,写起来不分日夜,甚至在高中历史课堂上,被老师放言说不要来上课了,成天就知道写写写没有什么前途。
她默默地收起桌上的手稿,脸色涨的通红,恨不得立马在课堂上消失,想着全世界的人都不要记得她才好。
但是纯子不知道除了写她还能靠什么来苟延残喘,清醒且疼痛地知道自己还活着。
纯子,你心底的雾气太重,可是你在我心里是会发光的星星。她从小到大的挚友夏婉看着她说道,神色温柔如同微波荡漾的湖面,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是吗?纯子侧头淡淡一笑,空虚的眼神里深深积压着穿越成长过程中的疼痛和被扭曲的灵魂。
夏婉,我心里有一个人,我很爱的一个男人,可是这种爱让我更加自卑懦弱,我还把自己给他了,每一次我都努力感受他进入我身体的感觉,很疼,但是非常温暖。纯子再次说道,一字一句都像是伤痛,恍惚间她又看到了那个男人精致的眉眼,在她脑海里不断回旋。她低下了头,双手插入了自己的头发里,她的指尖到她的每一根发丝都有她压抑却又释放不出来的情绪。
夏婉是聪慧的女子,她听了并没有太大惊讶,微皱的眉头满是对纯子的心疼,她牵过纯子的手,千言万语在嘴边成了一句话,我只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纯子抬起头来的时候,凌乱的头发衬着她苍白颓废的脸,脸上早就一声不响地泪流满面。这时,她眼角眉梢却突然有了动人的风情和妩媚,和平常的她判若两人。夏婉,你知道吗,他说我在床上很骚,骚到他对我欲罢不能,明明什么都不能给我,却还是来找我做爱。纯子边说边拿起自己的一缕头发轻轻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上,她眼尾微扬,轻轻抬眼间就有令人觉得森凉的蓝紫色蝴蝶从她瞳仁里不断飞出。
世界太冷了,唯有眼泪是滚烫的,嘴唇是滚烫的,做爱是滚烫的,没有比做爱更爱情的事情了。
痛苦有时就是这样沉重的潜流,发不出声音,却扭曲了人的灵魂。
05
纯子在一片如同镜面一样的湖边,蓝色的湖水到她的脚踝,明明冰寒入骨她却毫不自知。她精神恍惚地向湖中心走去,寂静像脚下的湖水,她是一条无法呼吸的鱼,正在走入自己的宿命。
下一个瞬间,周围好像突然出现了很多人,老师同学的嘲讽,街边小贩的欺负,父母尖利的打骂,姐姐嘴里冰冷的真相......这些都是让纯子难以忍受的嘈杂声,于是毫无征兆的头疼欲裂开始了。
她是悬崖上畸形的花朵,世间这么美好的风景,她沦落在黑暗的夹缝里。
夏婉终于带纯子去了精神科。
经过医院阴暗又幽深的长廊时,纯子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她再次认为自己是要被押去审判的囚犯,锋利的刀刃会紧紧贴着她的皮肤来割下她全身的罪恶。
她就这样身不由己地妥协着,顺从着。
见到心理医生的那一刹那,纯子还不曾开口就已声泪俱下。夏婉怕自己在她身边她会不好跟心理医生交流,连忙起身就要去门外,却被她粗暴地一把抓住胳膊,纯子像小孩子怕被人遗弃那样哭着哀求道,你不要走,你要留下来陪我......她眼里汹涌的泪水犹如匕首刺痛了夏婉的心。
好,我留下来陪你。夏婉一手紧紧握住纯子的手,一手从包中抽出卫生纸给纯子擦眼泪。纯子单薄的皮肤被夏婉的手轻触到,夏婉能感觉到她脸上脉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她的眼睛在的手心里慌乱地眨动着,落下断珠的眼泪。
从头到尾纯子都没有说什么话,哭到要丧失了语言能力,大部分的时候是夏婉在和医生交流她的病情。医生只是开了点药,叮嘱了几句就算完了。
很遗憾,纯子讨厌吃药,她只吃了几天就没有吃了。而讽刺的是,每当纯子头疼,恐惧,痛苦的时候,她就像犯了毒瘾的瘾君子一样冲到药面前,不分种类不分剂量地一股脑儿将药吃下去,潜意识里觉得吃下去了就不会痛苦了。
寒冷深入骨髓。
06
纯子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断看书写作,不见任何人。
唯有书里的世界才是让她觉得安全可靠的,那些早已逝世离她有成千上百年的作家哲学家是她的信仰。只有和他们进行对话,纯子的精神状态才会好一点,她甚至想过,自己哪一天随他们而去,会不会就能得到永恒的安全。
纯子在网站上发的文章小说有很多读者,甚至有人给她私信,询问她的近况,问她是如何写出那些文字的,问她到底是不是抑郁,她统统都是一律不回复。
这些所谓的关心让纯子不知所措,对她而言是打扰,是负担,她只想用厚厚的壳将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不问世事。灵魂上挣不开的枷锁,她一个人来承受就好。而她的灵魂是这样的空,又是这样的重。
风若是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当她们二人再次谈话的时候,纯子彻底爆发了,根本不让任何人走近她自己,她一个人在那里又叫又哭又笑,甚至有些疯癫。到最后她的眼睛开始黯淡下去,像一只鸟轻轻地收拢着自己的翅膀,疲倦而阴暗得已经听不到凛冽的风声。她蹲下来抱住自己的头,只剩下她如小兽般的呜咽。
黑暗的世界,回旋的冷风。
纯子不知道,她沉重的灵魂到底还有多少空间可以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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