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我去参加一个饭局,中途上卫生间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喊我,猛回头,原来是老朱。
哎,好长时间没见你了,到哪去了?我问。
老朱把手里夹着的烟,含在嘴角叼着,说,没到哪去,换了个小区。老朱说这话的时候,半截烟随着嘴唇颤动着。
我说呢。我问门岗保安,说你辞了,不知道去哪了。
老朱一边撒尿,一边说,有人告我,上面第二天要来查我,我头天傍晚就辞了。
还是那事?我问。
老朱点头,嘴里唔了一声。
那事,是指今年正月十五我所在小区门口发生的一件事。
那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有辆黑色小汽车在进小区的时候,栏杆没自动抬起来。值班的老朱就知道了,这不是本小区的车,便戴上口罩,拿起登记簿、水笔和二维码牌子等等,出了保安室,来到车跟前。
老朱看车玻璃没降下来,便抬手敲车玻璃。一开始,老朱敲一下,看看没反应,又敲了一下,又是没反应,老朱就烦了,就噹噹噹连敲三下,还是没反应。
这时候,排在黑车后面等着进小区的车,渐渐地多了起来。
黑车等得不耐烦了,开始按喇叭。黑车后面的车,也跟着按喇叭。一时间,小区门口响起了汽车喇叭交响曲。
看到这个场景,老朱不仅没生气,反倒笑了,来到黑车左前门侧面,看到司机座上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戴着墨镜,嘴里叼着烟,两眼直视前方,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感觉不是个善茬,便不由人地心生厌恶。
老朱用二维码牌子的拐角敲着车门玻璃,没好气地说,凡是不是本小区的车辆,都要先登记,然后扫码,是绿码了,才可以放行。
车门被摇开一道缝,冒出来不阴不阳的一句话,那……我要是不登记呢?
不登记?你登记了我也不见得叫你进呢,别说你不登记了。老朱来了劲。
那就这样吧。这句话冒出来以后,车门玻璃关上了。
后面的车辆更多了,排到主干道上百米左右了。
老朱大声喊道,碰上糙蛋孩子了,请大家调头,走南门进吧。
这个小区比较大,有东西南北四个进出口,只有东门离主干道最近。还有,如今这油价,蹭蹭蹭地朝上涨,家离东门近的,能不绕路就不绕路了。
远处响起警笛声,不大一会儿,来到东门口,吱地一声刹住了,车门打开,跳下一高一矮两个制服男。
高个径直走向黑车前,向车里敬了一个礼。车里人说了一句什么,嘴角向前撅了撅。
高个一边抬手指指挡道的栏杆,一边转脸对老朱下命令,打开!
凭什么?老朱大声喊叫着。喊过以后,一步跨到栏杆前,不登记,任何人都不准进!除非你从我身上撞进去!
这时,一高一矮两个制服男,冲着老朱喊起来,这是我们领导!你不要寻衅滋事!
领导?还寻衅滋事?哪里的规定?老朱一边说,一边手指着门口圆柱上的通告,那上面写了领导可以例外吗?那上面怎么写的,我就怎么执行!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老朱说到这里,掏出手机,摁了几下,过了一会,开始说话,说完几句,又摁了号码,接着又说,我是✖️✖️小区保安,我姓朱,我报警……
排在黑车后面的车辆,有的车门陆续打开,司机感觉有戏,纷纷围拢过来。有的开始调头。与此同时,接孩子放学的电动自行车也回来不少,一帮老头老太、准老头准老太、不是准老头准老太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聚集在黑车附近,叽叽喳喳,指指戳戳地议论起来。
让开让开让开!配合一下!一男一女两个人一边分离着人群,一边吆喝着,不大一会,来到老朱面前,问,怎么回事。
这俩人老朱都认识,是社区驻小区工作人员。看到救星来了,老朱心情顿感轻松,连忙说事情原委诉说了一遍。
听了汇报以后,女工作人员对黑车说,朱师傅没做错什么。请您下车,按朱师傅说的做。这里没有什么领导,只有规定面前一视同仁。请您主动配合一下,免得被动。
黑车里面的人,岿然不动。
这时候,有两辆车,一前一后,闪着警灯,闯过红灯,来到这个小区东门门口,紧接着,跳下来六个制服男,领头人一边分开观众,一边大声问,谁是报警人?
老朱高高地举起右手,高声应答,我——
怎么回事?嗯?领头人一边问,一边示意身后的人,打开文件夹,准备记录。
还没等老朱张嘴回答呢,黑车车门打开了,那个戴墨镜的人,离开司机座,走到老朱面前,摘下墨镜,挤出笑容,对不起朱师傅,对不起朱师傅,我登记,我登记……嘴里说着话,手就伸过去。
老朱连忙后退一步,伸手指着墨镜男说,把口罩戴上,把口罩戴上。
社区工作人员,围观的人,都异口同声地附和着,把口罩戴上,把口罩戴上。
墨镜男连忙返回车里,找来找去,也没找到。
还是后来赶到的一个瘦小制服男机灵,紧跑几步,从车里取出口罩,双手递给墨镜男。
老朱等墨镜男戴好口罩后,把登记簿子递给了他。
这边,墨镜男登记,扫码。那边,两拨制服男指挥着观众,哎,该干嘛干嘛,散了,散了,赶紧的……
老朱看到墨镜男手机上的绿码后,仍然没有把栏杆抬起来,一时间,把大家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社区女工作人员首先沉不住气了,说,朱师傅,你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的老朱,慢慢悠悠地把手机放进裤子口袋里,看着墨镜男,哎,你得给我道个歉吧?
人家不说过对不起了吗?社区女工作人员没好气地对老朱说。
空口白话,在我这里,不好使哦!老朱昂着头,看着右上方天空里的浮云,说着硬梆梆的话。
这下子,墨镜男变得聪明了,从车里拿过烟盒,抽出一支,递给老朱,接下来,啪的一个立正,给老朱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说,对不起啊朱师傅。
老朱接过烟,对墨镜男点了一下头,算是还了墨镜男的礼,说,你这个礼,不是敬给我的,你可明白?
墨镜男迟疑了一下,赶紧说,明白,明白。
明白就好啊!老朱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栏杆遥控器,摁了一下。
栏杆缓缓升起来。墨镜男钻进车里。黑车,由慢到快地驶进了小区。
围观者,有的拍起了手,有的翘起了大拇指,有的叽叽喳喳着。这场面,老朱看得很清楚,都是冲着他笑的,包括社区工作人员,包括那两拨制服男。
当时,我就一直站在门岗旁边的商场里,把这个过程看得清清楚楚、完完全全。
等人群散开后,我问老朱,墨镜男是谁?老朱摇头,然后,猛地一拍大腿,说,我操,我今天,过了一把瘾!
是的啊!我都替你开心!我附和着老朱,真情实意地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如今的人,无论上班的还是退休的,都在各忙各的事情,很快的,我就忘记了老朱的这档子事,没想到在饭店的卫生间里,遇到老朱,才又想了起来。
那个戴墨镜的,我当天晚上就打听清楚了,是个不好惹的主,从外地来的,有点来头。那天他到这个小区,是来他孩子姨家吃饭的,没想到,碰到了我这个硬茬。那天他要是再硬撑下去,估计要倒点小霉。即使这样,影响也不大好了。他孩子姨也不是个善茬,是县里什么部里的领导。我一看,被打击报复是迟早的事,干脆,三十六走为上。惹不起俺还躲不起吗?
我安慰着老朱,没事没事,你又没做错什么。再说,人家都是大人物啊!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的。
老朱先是不吭声,过了一会,才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啊!不过这也是个教训,我今后一定不能再这样死心眼了!
我刚想说,山难改,性难移。你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这个年龄还改个什么呀,由他去吧。后来想了想,还是别说了吧,就把要说的话改成了——是的,是的,适当地灵活一些,你好我好大家好。
我说完这话,冲老朱摆摆手,说,两便,下次再见。然后,我和老朱,各自推开各自包厢的门。
我回到包厢里,心情一直高兴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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