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日。
吃过午饭，我匆匆返回宿舍后便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从早上醒来到现在，我的精神都很委顿，思绪飘来飘去，总会无缘无故地内心发慌。我想这大概跟昨天万亚莉给我讲的那两个传说有关，平时一向自命不凡的我，竟然被那两个传说搞得惶惶然，想想也真是可笑。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心理作用，可我始终无法摆脱弥漫在内心的暗影。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转过身看了一眼时间，才过去不到半个小时。
上午的课结束，万亚莉让我帮她把书拿回宿舍，自己一个人朝校外走去，我问她干什么去，可她并没有回答。下午只有一节课——毛概，我突然从床上直起身，毛概课是和堂课，上课的地点在综合楼的阶梯教室，我们班和国际贸易专业的一个班，想到这里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焦伟杰那张斯文的脸，以及他身后站着的男子，那名偷窥我的男子。
——他为什么要偷窥我？
我的头开始嗡嗡直响，并且隐隐作痛，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他，可眼前总是闪现出他躲在树后面偷窥我时的冰冷目光，正好借着下午和堂课的机会，我要上前质问他偷窥我到底有什么目的。渐渐地，我的意识开始松懈，我重新倒在床上，闭上双眼，不知不觉间睡去。
一觉醒来，头脑昏昏沉沉，我急忙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了。我立刻从床上爬起，拿上课本奔出宿舍。索性宿舍楼离综合楼并不远，我一路小跑，总算到达综合楼。阶梯教室在综合楼的最顶层，也就是七楼，时间紧迫，我打算走楼梯。我快速登上楼梯，一层一层往上跑，可在六楼的时候我的脚步却停了下来。空寂的走廊没有一个人，偶尔会从某间教室里传出老师讲课的声音，我迈开脚步，屏息凝神地往前走，在一间教室前停住脚步，我抬起头望着门牌号——602室。我探出头朝室内张望，有一个班正在里面上课。
我回想万亚莉所说的第一个传说，每到夜里，死去女子的冤魂便会在这间教室里游荡，这间教室就像一个牢笼，囚禁了她的灵魂。我的心脏在紊乱地跳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指使着我走进教室。我举起双手撑在墙壁上，努力让自己的理智清醒，迷蒙中，我的视野中仿佛出现了一个模糊的景象，那是一道鬼魅的黑影。我倒吸了口凉气，拔腿便往回跑。
我走进阶梯教室时，已经上课十几分钟了，我无视老师以及台下学生异样的眼光，兀自踱到教室的最后一排，找了一个空座位坐下。两个班的学生加起来差不多有八十多个人，我在其间寻找，终于发现目标，他就坐在我不远处的前方，仍旧穿着深色的运动服，垂着头不知在做些什么。我从中并没有看见万亚莉的身影，难道她没来上课吗？就算不来上课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呢？总觉得万亚莉今天有别于以往，上午的专业课，整节课她都无精打采，老师让她阐述观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说清楚，下课后又独自一人往校门口走去。
趴在课桌上，思绪像一团乱麻，老师讲课的内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刚才在602教室门前目睹的那道黑影究竟是什么？一念至此，精神开始土崩瓦解，难道说那是——
我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可是盘踞在头脑中的阴影结成了漫天的大网。——不会的！这不可能！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失去重量，像是飘浮在半空中，内心涌出一股难以言状的惊恐，仿佛无数的藤蔓缠裹住了我，将我的心脏抽离而出。
好不容易熬到课间，我离开座位，横穿过道，直挺挺地站在他的面前。他貌似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部小说，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我心生怨气，用手掌大力地拍着他的课桌。
“你有什么事吗？”他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依旧漠然。
“你昨天为什么偷窥我？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毫无怯色地直视着他的眼睛，硬生生地说道。
“我昨天只是路过，并没有偷窥你，请你不要自作多情，更不要来打搅我看书！”说罢，他低着头，不再理会我。
“你——”我顿时怒火中烧，搜刮大脑打算找几句恶毒的话回敬他，可怎么也想不出。
“李依凡！”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我转过身，果然没错，是焦伟杰。
我拽着焦伟杰的胳膊把他拉向一边。“那个男的是谁？真让人讨厌。”
焦伟杰“哈哈”一笑，对我说：“他叫郭凯，看上去挺冷漠的一个人，其实是一副热心肠。”
“我现在不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你脸色很差，是不是生病了。”焦伟杰关切地问道。
“没有，我很好！”
“那个——我——”
“你有什么事就快说？”我有些不耐烦。
“我买了两张电影票，晚上想请你看场电影。”
“你想跟我约会吗？”我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个——”
“我晚上没空，改天吧！”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焦伟杰一个人怔怔地站在那里。
我感到阵阵头痛，在第二节课铃声响起之前，拿起课本返回宿舍。宿舍里空无一人，万亚莉还没有回来，她到底干什么去了？我掏出手机拨通她的号码，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我躺在床上，头脑嗡嗡直响，痛感愈加强烈，我侧过脑袋看向万亚莉的床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床铺中央的位置摆放着我今天上午帮她拿回来的课本。我眯起眼睛，注意到课本的书页间夹着一片类似布料的东西，而那个东西仿佛在像我招手。我从床上爬起，走近万亚莉的床边，将课本捧在手中展开，竟然是一块对折的羊皮纸，大小差不多与手掌相当。这张羊皮纸十分陈旧，整体的色泽偏暗，布满古怪的花纹，边缘有一圈黑色的物质，羊皮纸应该被焚烧过，而且还散发出一股异味。我没想那么多，谨慎地将其展开，羊皮纸的中间豁然出现一排潦草的字，字体通体黑色，浑厚有力，更像是被人用毛笔画上去的一般。我一字一句地读着羊皮纸展示的内容，直到我的瞳孔逐渐放大，全身开始痉挛，我才意识到自己正瘫软在地上。我的眼睛逐渐朦胧，周遭景物又破裂成无数的晶片，向四面八方扩展，似乎有一股强烈的气流把我团团围住，眼前不断地闪现那道魑魅黑影，它在我的身边飘荡，发出尖厉刺耳的悲鸣。
我嘴里不断叨念着信里的一句话。
——说出两个传说的人会遭到诅咒，而解除诅咒的唯一方式，则是把秘密转述给另外一个人，如此同时，诅咒也会转移到对方身上。
4
我不知道在地上卧了多久，总之，醒来之后头痛欲裂，宿舍人还没回来，应该还没下课吧！我暗自庆幸，如果她们回来见到我这幅狼狈的样子，不知道会怎么想？我扶着床沿勉强站起，右手中还攥着那张羊皮纸，掌心沁出汩汩汗水，而羊皮纸却没有被浸湿。
我凝视着羊皮纸，终于明白万亚莉为什么会突然对我说两个传说，她那时已经中了诅咒。怪不得上午的专业课一结束，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知道诅咒已转移给了我，跟我在一起会发生不好的事！
如果不把两个传说告诉别人，而是当做秘密永远隐瞒下去，那么保守秘密的人会受到冤魂无休无止的侵扰，直至精神分裂，丧失理智。我突然想起万亚莉提到过的那名学姐，其实她并不是因为去过综合楼的楼顶才遭到诅咒，而是因为她把秘密保守了下来，从而接连发生各种灵异的事件，最终导致自己摔断了双腿。
一想到这里，我浑身直冒冷汗，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两个传说，必须要把它转告给别人，才能免除灾祸。
——我要把秘密说给谁听呢？
我走出宿舍，天空乌云密布，风也肆无忌惮地刮了起来，还没下雨，不过是迟早的事，气温骤降，我只穿着一件格子衬衫，根本抵御不了寒风的裹挟。出门之前，我吃了几片止疼药，可头疼丝毫没有缓解，之前的疼是一阵一阵的，而现在却是持续不断的绞疼。我现在的脸色肯定十分难看，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目前最要紧的是尽快把诅咒从我身上移走，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我顶着风一路来到男生宿舍楼门前。才下课不久，男生成群结队地从教学楼返回宿舍，我躲在一旁的树后，静静地等待目标的出现。没过多久，那个人进入我的视野，我内心一阵狂喜，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向他打招呼。
“李依凡，你——你怎么在这儿？”焦伟杰一脸惊讶的表情。
“我有事找你。你之前好像给过我手机号，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可是那张纸条却找不到了。所以就在这等你喽！”
“噢！这样呀！没关系的，手机号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前提是你想要的话。”焦伟杰顿了顿，面露赧然地继续说：“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不是想约我出去吗？我现在就有时间。”我歪着脑袋，轻声轻语地对他说。
“可是你前面说有事呀！”焦伟杰感到十分意外，但根据他的语气我可以感觉出他此刻欣喜若狂的心情。
“噢！我的事处理完了。”
“那这样的话——”焦伟杰吞吞吐吐起来。
“如果你没时间的话就算了。”说完，我拔腿准备走。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有点突然。”焦伟杰说着推了推眼镜。
“这有什么突然的。你先回宿舍，我一会儿在学校综合楼的顶楼等你，不见不散哦！”我迈步朝前走，发现郭凯正站在焦伟杰身后的不远处，低着头用一种不同寻常的眼神注视着我，虽然仍旧冷冷冰冰，可其中却夹杂着一些其他的情感，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我从郭凯身边经过，我很想质问他昨天为什么偷窥我，但是我知道不管我怎么问，他都不会说明原因的，况且我现在还有更加要紧的事去做。
“噢！好的！”焦伟杰冲着我背影回答。
我打开通往顶楼的通道，霎时，一股劲风扑向我，不由得眯起双眼。我跃起来抓住扶手，耗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上通道，我站在顶楼宽阔的平台上，掸了掸牛仔裤上的尘土。我走到平台边，极目远望，整个校园在乌云的挤压下显出一派死灰的景象，夕阳斜沉，将天边的云彩晕染成血红色。我裹起衣襟，凌冽的风在我耳畔呼啸而过，我眺望着眼前的这幅场景，产生出一种错觉，似乎整座校园正在慢慢地沦陷。我的眼前出现幻象，凭空多出无数双黑色触手，它们好像被赋予了生命，相互交织缠绕，不断生长。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阵沙哑的鸣叫，我全身一震，侧过身来，发现在教学楼间横隔的电线杆上，栖息着众多乌鸦，它们张开细长黝黑的喙，毫无节奏地嘶鸣，叫声在昏暗的天空中回荡，似乎在对我这位不速之客发出警告。
“这里很危险，我们最好还是离开。”声音夹杂着风从我身后传来。
“噢！你怎么知道这里很危险，难道你也听过那两个传说。还有，”我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回走，“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为什么要跟踪我。”
郭凯的双手插进运动上衣的口袋，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现在已经中了诅咒，你最好冷静一下。”
“呵呵！我知道的很清楚嘛！”我一脸阴险地笑了笑，“焦伟杰人呢？他在哪里？”
“我知道你要把秘密告诉他，所以我让他留在宿舍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更加不了解这件事背后的严重性。”郭凯迈开步，慢慢地走近我。
“你看来好像什么都知道呀！”
“我曾经也中过诅咒！”郭凯站在我的面前，冰冷的眼神中似乎包含着某种温情。
“那你现在为什么平安无事，他把秘密告诉谁了。”
郭凯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幽怨，低着头注视着脚下，“我把两个传说转述给了一位大三的学姐。”
“呵呵！原来那位学姐摔断双腿，全是拜你所赐。”我鄙夷地笑了笑。
“其实，我那天偷窥你是有原因的，我知道万亚莉中了诅咒，但我不知道那天她是否把两个传说告诉了你。我只是期望这种事最好不要发生，可是我错了，现在诅咒就在你的身上。”
电线杆上的乌鸦伸展翅膀，纷纷掠起，开始在我和郭凯的身旁低旋，鸣叫更加凄厉刺耳，让人心烦意乱。
“够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掌控，精神也愈加涣散，眼前漂浮着一道道的黑影，那些黑影拖着细长的躯体围绕着我，它们狰狞着一张脸，两只眼睛空洞深邃，流淌出鲜红的血水，那股摄人心魄的气势压着我喘不过气来。我全身已经麻木了，精神也感觉不到恐惧，任凭一道道黑影在我耳边肆意地发出尖啸。而此时，悠扬而沉闷的声音在我的大脑深处不间断地回响。
——杀了他，杀了他就没人知道你的秘密了！
我眼中的那些触手开始张牙舞爪，蜿蜒向前把郭凯层层裹住，将他举到半空。
——为什么不杀了他！快杀了他！
我的意识已然沦陷，发疯似得扑向郭凯。
“你冷静一下！”
郭凯发出一声惊呼，后退两步，脚下一个趔趄，跌倒在地面上。我压住郭凯的身体，双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郭凯的一张脸逐渐变得惨白。右手边有一块碎石，我毫不犹豫地抄了起来，在郭凯那一双透出无限惊悚的目光中，我嘴角挂起一抹浅笑，重重地挥下手臂……
我从地面爬起，右手中的石块沾染鲜血，不知为何，我的内心竟掠起一丝快意。然而，那个空旷的声音再一起响起，传来一句我十分熟悉的低吟。
——去阳台！去阳台！
我跌跌撞撞地来到宽阔的平台边缘，站了上去，视野中，整个天空深陷在黑暗的泥沼之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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