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包皮真名就叫包皮，不是绰号。
他爸姓包，他妈姓皮，两个人估计都是年轻时候混过响马这行的，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成了家生了娃也时刻遵守着江湖人的职业操守。
“名字嘛，不过就是一个代号。”他爸当年就是这么说的。
他妈……他妈也挺皮的，开开心心地就去登记了。
因为这个名字，包皮从小到大就只有一个口头禅：“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名字。”
但是谁不是打遍幼儿园小朋友才出道的，怕死能当英雄好汉？
所以往往这个时候，大家都忘记了侮辱他本人，全部都去侮辱他名字了。
刚上小学那会儿，老师难以启齿，第一次点名喊他小包，我们都很费解。
包皮急了，这年生混得就是个名号，你名儿都不给我留了，我怎么千秋万载一统世界？
他大义凛然站起来就是一句：“老师，我叫包皮，割包皮的割。”
于是第一天，包皮就因为耍流氓被请了家长。
我回去问我爸什么叫割包皮，我爸叹了口气，上来就给我一耳光。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明白不要在大人打麻将输钱的时候去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好奇会挨揍的。
2
小包高中的时候情窦初开，追隔壁班的班花大壮，整天跟我说大壮多么多么好看，多么多么温柔，多么多么让他心潮澎湃。
我很愤怒，你爸爸妈妈辛辛苦苦挣钱让你来这里上学，不是让你来打扰我看小说的。
朽木不可雕。
小包憋不住内心的悸动就去告白了，惨被拒绝。
他哭着跑来问我：“坤哥你说，大壮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我觉得不能打击人家的自尊心，正琢磨着怎么编瞎话。
他开口说道：“如果像你这么丑她不喜欢我就认了，但是我觉得我很帅啊。”
我点点头：“祝你长命百岁，孤独终老。”
小包不死心，拉着我放学后去堵班花。
“咋了，你要打别人啊？”我满脸震惊，这厮这么凶恶的么，得不到人家就要打人家？
小包白了我一眼：“我就想知道她拒绝我的原因。”
于是大壮被我和小包拦在路口。
大壮花容失色：“你们俩想干嘛？”
一看到大壮这副样子，我戏瘾就上来了，很是配合地努力扮演着色狼，搓着手淫笑道：“嘿嘿嘿……”
结果还没有等我演完，小包就一脚把我踢到一边去了：“滚一边去。”然后他一扭头便是一个深情款款：“亲爱的壮，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大壮问道：“不喜欢需要理由吗？”
小包反问：“不需要吗？”
大壮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可能是因为你的名字太清新脱俗了吧。”
说完这话大壮骑着自行车就走了，留下几缕清香以及一抹倩影。
小包在夕阳下凌乱了，拉着我就开始哭。
我也很凌乱，因为衣服上全是鼻涕眼泪。
我很久以后才意识到，小包可能是我这辈子认识因为名字被女生拒绝的唯一豪杰，这种历史性的时刻我居然只顾着我的衣服？
3
从那天开始，小包的兴趣点就从女孩子移到了食物上。
本来我和他都是属于很瘦的类型，结果只区区一学期，他就跟气球一样肿了起来。
这让我很难过，说好的一起瘦，你却背着我长了几十斤。
义气？
呵，男人。
有时候我问他：“你吃这么多不会难受吗？”
他啃着鸡腿不说话。
我继续问他：“说好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呢？”
他吐出来一根鸡骨头，还是不说话。
我细思恐极，语重心长：“大兄弟，我是直男，你在我这里是没有爱情的。”
他拿起第二根鸡腿，嘟嘟囔囔：“啥他妈爱情不爱情啊，食欲雄霸天下。”
从那天起，我开始思考一个哲学问题：食欲和性欲究竟哪个重要？
这个问题我从高中一直思考到昨天，还是没有答案。
当时整个年级都知道9班有个娃的名字带有很强的医学气息。
每当我无聊的时候，我就会脑补小包以后如果学医专门去做这事儿的情景。
护士安慰病人：“没事，我们这的主刀医生割包皮的技术登峰造极，他名字都叫做包皮，简直就是为此而生的天选之子。”
你看看，多好。
这样的舆论环境直接导致小包那几年的签名从来不改：就离开吧，去一个没有人知道你名字的地方。
4
上大学的时候小包得偿所愿，终于很少有人拿他名字说事了，变成了拿他体重说事。
同样都是九年义务教育，凭什么你就这么优秀能长到200斤。
姑娘们喜欢有安全感的男娃，所以有点肉还是挺好的，但是姑娘们怎么会允许一个男娃的胸比自己大呢？
胸不平何以平天下，乳不巨何以聚人心。
这让小包的情路一如既往的坎坷。
我的大学所在的城市挨着小包的那个城市，所以我经常去找他玩。在我第三次去找他的时候，他跟我说他喜欢上一个姑娘。
我问他怎么断句？他差点打死我。
他说那个姑娘说不喜欢太胖的，所以他准备为爱减肥。
我问他怎么减？他差点又打死我。
那天我见到了那个女孩子，姑娘有个让我惊叹的好名字，叫曹为霜。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小包，果然父母没当过绿林好汉的孩子实在是太幸福了。
我估计小包喜欢小霜可能是因为对于自己名字的自卑。
小霜长得很耐看，属于温婉的类型，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像一只猫一样。
晚上我们一起喝酒，我发现我错了，你见过哪家的猫能喝九个战斗杯？
好个千杯不醉。
我抢在小包喝醉前喝醉了，必须醉在他前面，不然我拿这200斤肉怎么办？
5
性欲应该是可以战胜食欲的。
不然我解释不了两个月瘦50斤是怎么瘦下来的，小包很疯狂，就像他名字一样疯狂。
白天吃点蔬菜水果，晚上跑步，跑到不能跑了为止。刚开始我晚上给他打电话找他开黑，都能听见他气喘吁吁的声音，要不是听筒里有风声，我很是怀疑他是不是在做什么单身男青年日常活动。
他对小霜的喜欢随着无数次的心理暗示，再加上这么多年吃的狗粮，终于发酵到一个可怕的程度。
QQ空间，微博，朋友圈，全都是弥漫着男性荷尔蒙的情话，有些是他抄来的，有些是他自己写的。
“爱情真伟大。”这是我屏蔽他动态的时候说的话。
后来我去找他的时候，小霜也经常一起玩。
大三刚开学的时候，小包搂着小霜跟我说：“我通知一下，这个是你的兄弟媳妇。”
小霜还是笑着，像我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从那天起，我很少去找小包了，因为不是每条单身狗都喜欢自己去找狗粮吃的，他的QQ空间，微博，朋友圈从无主情话变成了小霜的图片储存库，让我觉得不仅应该屏蔽他，更应该拉黑他。
他却开始主动找我打游戏。
我问他不去跑步吗？
他说不了，还那么拼命干什么。
我截图发给小霜找乐子，第二天小包就恶狠狠地给我打电话说要见我一次打我一次。
我冷笑，呵，又不是没被你打过。
6
大四毕业季，小包和小霜分手。
所有人都在找工作做简历去面试，很忙。
我因为写作收入已经比较稳定不用急着找工作，很闲。
小包因为分手难过，更闲。
于是我和他去了一趟青海湖，在西海镇的一家小旅馆里喝得酩酊大醉。
我问他：“为什么分手？”
他说：“因为爱不同步。”
我很愤怒，觉得他在侮辱我的智商：“你说人话，别丢高深的概念。”
他裹着店家提供的军大衣，打开窗户，让大西北的风狠狠地灌进来，丝毫不管穿着短袖瑟瑟发抖的我的死活。
“我喜欢她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喜欢我，可能喜欢的只是被追的感觉，有人约，有人陪，有人随叫随到。后来我觉得这样被吊着太难受了，就淡了下去，结果她又开始倒头追我。”小包打醒昏昏欲睡的我，边打边说。
我很委屈，又不敢睡，失了恋的男人绝对比女人恐怖太多。
“我们玩了四年的追逐游戏，我追她，她追我，然后我又追她，她又追我，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是我对她无比好，她恰好也如此。”小包面红耳赤，双眼带刀。
我说道：“然后呢？”
小包紧紧大衣，像个被母亲遗弃的小孩：“然后我们就累了。”
西北凛冽的寒风里，有人在哭。
7
小包从青海回来就又开始长胖了。
他其实长得挺俊朗的，所以脸除了有点油腻看上去也不会显得特别差劲，加上胖子自带的亲和力和幽默感，他身边陆陆续续出现了三四个姑娘。
可他再没有瘦下来过。
我最后一次在成都一个酒吧遇见他的时候，他对我说要离开了，我问他去哪，他不肯说。
我问他：“你现在单身吗？”
他摇摇头。
我笑了：“是准备带着女朋友一起离开吗？”
他摇摇头：“不了。”
我问他：“那女朋友怎么办？”
他笑了：“分了就是。”
我不说话，默默举杯，像极了江湖儿女不问来路不祝前程的样子。
他又笑了：“她结婚了。”
我皱眉：“谁？”
他不说话，我一惊：“小霜？”
他点点头，喝完最后一杯，扭头离开了酒吧。
我打开已经忘了取消屏蔽的社交软件，翻到他的，什么都没删除，就像他俩依旧在一起一样。
我想，他应该是去了一个没有人知道他名字的地方。
可是在另一个地方，他会被所有人遗忘，只记得他的名字。
这就像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是上天为你安排的。
你捡到了5块钱，那个人就丢了5块钱；你跟别人告白，那个人就被别人告白；你辜负了别人，那个人就被别人辜负；你得到了什么，那个人就失去了什么。
你在命运里受的所有痛苦，都变成了那个人的喜悦。
而唯一不伤害自己又不伤害那个人的办法，就是找到这个人。
所以我们一直寻找，所以我们一直失去。
这个寻找和失去的过程，世人叫做爱情。
8
不甘、疑惑、矛盾、痛苦。
喜欢、深爱、热情、追逐。
烦恼、困倦、疲惫、孤独。
开心、愉悦、充实、满足。
冲动、忍耐、爆发、麻木。
后悔、遗憾、怨恨、无助。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信奉着爱情。
很久很久以后，爱情还在，却无人等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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