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枫本就对穷奇献血之恩心怀感激,自觉无以为报,这又因为自己的失误,把月光洞府搞得一片狼藉,自是歉意、良知大爆发。
于是,他一面以赤目血蛟的余肉为主料,跑遍山野采摘野菜做配菜,绞尽脑汁地做了几道大菜;一面开辟暴力小奇未曾涉及的水域,抓鱼,摸虾,逮蛤蟆,化了赤目血蛟的油脂,煎炸烹炒了十几道小菜。
活脱脱一个拼命讨好老公的受气小媳妇模样。
……
无论怎样,经历了这些事后,云枫和穷奇的关系渐趋融洽,至少不再过分地彼此提防,暗流涌动。一人一兽渐渐有了许多生活默契,比如一日三餐,比如晨起野逛,再比如穷桑仙树下角力摔跤。
云枫依旧日日“小奇小奇”呼叫个不停,不厌其烦地讲述往事,讲述叵测的未来,穷奇口不能言,但能听得懂人话,它知道他最牵挂自己的阿母,最喜欢吃阿母做的桂花糕,最想做的是找到父亲,为族人报仇雪恨,重振亮甲部。
它经常看到云枫深夜走出洞府,遥望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的天空,那时候的云枫像是失了魂魄,浑身都是感伤。
它亲眼见证了云枫的成长。当云枫第一次提出要和自己摔跤的时候,它觉得云枫准备拿墙撞它,扭头便走,当云枫以罢工——不再做菜,为要挟的时候,它才勉为其难地同意,没想到的是,它没有碰到什么墙,而是意犹未尽地狂虐了云枫一顿。接着是两次,三次……无数次地狂虐。
穷奇大惑不解——那堵墙呢?又想:这熊孩子拉自己做陪练,不要命似的找虐,本就是为了提升自身修为,如果弄那堵墙出来,还练个什么劲!不过,扪心自问,自己绝对没有此番气魄,不禁又对云枫高看了一眼。
若是让云枫知道穷奇的想法,恐怕会哭笑不得——哪里有什么墙呢?他只是太渴望成长罢了。
时光悠悠,三年时间转瞬即逝。云枫,已经十四岁了,生得清秀爽利,气宇不凡,个头又拔高了整整一大节,只是皮肤依旧白皙,仿佛阻绝了风雨阳光,剔透得如大理石。
三年来,他无数次地尝试走出古圣天阵,每一次都毫不例外地以失败收场。那方圆百里的结界,乃是援用天地万物,参照天道造化的产物,外物可以进来,可里面的想出去,却几乎不可能。
看这云枫一次又一次撞墙,穷奇心情有些复杂,既有些幸灾乐祸,又暗生佩服——三年撞出自己几千年不曾撞出的记录,得对自己多狠啊!
三年前,在自己不小心撞坏月光洞府之后,云枫就满怀歉意地把洞府让给了穷奇,自己则在穷桑仙树下砍斫树木搭了一个小茅草房。他喜欢看穷桑花那淡泊守志的姿态,花开十朵,似乎开在季节之外,春秋代序间,风霜雨雪间,兀自紫光袭人,不凋落,也不生长。对比周边草木的惊慌短志,云枫收获良多,神魂竟无形中得到了很大的锤炼。
随着个人的感悟和与穷奇的实战,云枫的开灵境界得到了巩固。那识海中的雾霭似乎轻淡了很多,未修至定魂境,神魂自然还不能外放,但对自身的支配却愈发收放自如,对那719个开化气窍中的血煞之气应用愈加娴熟,个人力量、速度、反应灵敏度都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原本到寒潭要消耗小半日时光,现下要是他全力启动,只需半个时辰。
按照《融神化血图腾术》所载,当神魂和血煞气窍的契合度达到极致的时候,就可进行下一层定魂境的修炼了。云枫清晰感觉到,按照眼下的修炼强度,要达到此等境界,约莫还需两三个月的时间。
云枫觉得,太慢!
于是,穷奇悲催了,被云枫逼着对练的频率骤然加大,打盹睡觉竟变成了很奢侈的一件事;方圆百里内的树木悲催了,云枫的那把青铜匕首就像死神的镰刀,收割着它们,这个熊孩子砍倒了树还不算,竟还要发指地把树干捣碎。
穷奇倒不怕这熊孩子砍树,那合抱粗的大树委实太多,少一些倒也清爽,可让它不爽的是,它自己都忘记啥时候藏的东西,竟被这小子折腾出来不少,卖相好的灵石啊,成熟期的灵药啊,这些被这小子称作“存货”,而“存货”自然都被这小子诡异地变没了。
一个天资碌碌之辈,倘若集中心思,疯狂地干一件事,也大有成事的希望,更何况云枫这样的天才?
疯狂的结果是,穷奇在对战中再也不能心不在焉,潦草应付了,否则虽不至于受伤,却也要承受一些皮肉之苦;原本需要两三个月才能开灵境圆满,竟凭空缩短到了一个月,那719个血煞气窍仿佛不再彼此孤立,而是隐隐有了一些难以言明的联系,云枫身体和神魂的强度,也相应得到了进一步强化。
三年多的时间才达到开灵境巅峰,的确说不上快,可别忘了,云枫可是整整开化了719个气窍,那气窍中的血煞之气更来自于上古圣兽穷奇。倘若换做常人,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也未必能达到此等境界。
这一日,穷奇觉得伙食比平时丰盛了许多,心下不禁忐忑不安起来,因为以往只要如此,这个熊孩子势必提出一些很不客气的“请求”,比如增加几次打架次数啦,比如逼问可以在哪里探到“存货”啦。
“小奇呀,你说这方圆百里的古圣天阵内,除了水里,没有活物也就罢了,怎么连个鬼物都没有呢?这人杰地灵之地,也实在凄凉、寂寞了点儿啊。哥不得不佩服你,这以往的日子,你是怎么过来的……”
听听,这像一个人说的话吗?没有鬼物,就应该寂寞,就得不知道日子怎么过,这是谁家的道理?我穷奇留恋生魂的味道也就罢了,你一个破人,凑个屁的热闹。再说,你哪只眼睛看到这里人杰地灵了?
“来来来,小奇,尝尝这个,”云枫百般殷勤,也顾不得穷奇的毛骨悚然,接着说,“你知道的,我呢,正在修炼那个图腾秘法,这第一层开灵境昨日已经大圆满了,眼下就是定魂境,而定魂境的关键呢,就是收聚生魂、鬼物,你看你那里有没有“存货”。”
穷奇拼命摇脑袋,心说,我的小祖宗,是真没有啊。他想起自己数千年来藏的那些“存货”的遭遇,心头立刻乌云滚滚起来。
云枫不禁有些失望,他其实本也没有抱太大希望。这个地方,他几乎是闭着眼睛也迷不了路的了。三年多来,别管是挖野菜,野逛,还是练习脚力,它几乎走过了方圆百里的每一寸土地,几道坡,几道坎,甚至几棵树,他都了如指掌。
生魂鬼物,喜欢群居,性喜阴地,古圣天阵内,又哪里有这样的去处?
“小奇啊,你多吃点儿,我吃饱了。”云枫把所有的菜,一股脑推到穷奇面前,低语道,“也许,他所说的悠游鬼物,压根就不存在吧……小奇呀,你知道吗?我其实是最怕鬼的,部落里往日驱鬼禳凶,我都躲在阿母身后,不敢去看。可现在,我不怕了,我真希望平白的,就从天上掉下一个鬼……”
穷奇从未见到昊日残魂,自然无法猜到所谓的“他”是谁,看到眼前丰盛的菜食,有感于云枫低落的情绪,他真恨不得自己有这个“存货”了。
天上掉下来,对了,鬼木藤,穷奇心思斗转,不禁想到了一种可能。他记得很多很多年前,曾在鬼木藤那里看到过鬼物的,还生吞了几只,大饱口福,只是一日跑了其中一只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想是有了通风报信的,上面那些鬼物都不敢下来了。
只是,鬼物大多没有灵智,对活物的神魂最是垂涎,这熊孩子虽然进境喜人,但应付有些火候的鬼物,怕是凶多吉少。而自己虽然不怕任何鬼物,却怎奈法力被封,双翅被禁,不可能帮得上什么忙。说实话,虽然这个熊孩子讨人厌的地方不少,但三年多来,无数生活的点滴,竟让一向以“恶”著称的自己,习惯了与他相伴的日子。
被封印几千年来,这段短暂的日子,可能是穷奇唯一留恋、珍惜的日子。如果可以选择,它宁可这小子永远呆在这断魂渊,陪伴自己。可想到云枫那浸满忧伤、仰望天空的背影,那为了心中所爱,不要命似的修行的点滴,那一幕幕讲述给自己听的、或快乐或伤怀的故事,它立刻下定了决心。
也许能最终做出决定的,从来都不是自己,穷奇心想。
想到这里,穷奇起身,轻轻拱蹭正失神的云枫,信步走去。云枫自然懂得穷奇的意思,默默跟上,心下暗道:难道真有“存货”?
“存货”果然是有的,可是和自己最期待的鬼物没任何关系。穷奇随意地带着云枫,四处溜达,在一处不起眼的草木间刨出一株灵药,在一处偏僻的崖壁旁挖出一棵仙草,在一处陌生的石砾中拣出一块灵石……这是一次让云枫目瞪口呆的探宝之旅——穷奇几乎把自己几千年来,无聊间储备的“存货”全部监守自盗了。
穷奇压根就知道云枫的选择,又不知道什么东西会对云枫此行有帮助,索性就把能记起来的所有的“存货”都贡献了,当然其中不包括云枫神通广大,自己无意间发现的那些。
收了数以百计的天才地宝,云枫心生一种十分不安的感觉,觉得自己简直贪婪、无耻之尤。好几次想要阻止穷奇,可穷奇理都不理他的茬儿。尤其是,穷奇在穷桑仙树与那条小河中间的某一隐蔽处,挖出一颗紫韵流长的穷桑仙果后,他的这种不安被推到了极致。
“小奇呀,你可不能想不开,这几千年都忍下来了,是不?好死不如赖活着啊,你可是上古贵种,再说,我要这些也没什么用,还是你存起来比较好,我保证再也不探宝了,我也不要鬼物了,我就是……”云枫一时语无伦次,把天才地宝从昆玉戒里召唤出来,竟在身前堆成一座小山。
穷奇看着火急火燎的云枫,心中更是悲戚,微闭双眼,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是有眼泪的。它摇了摇头,走上前,蹭了蹭云枫的遮羞叶裙,示意云枫把“存货”收起来,然后低头朝远处行去。
云枫只得收起“存货”,惘然跟了上去,他发现穷奇竟然把自己带到了自己坠落的地方,却见雾霭横织,那蓬勃生长的鬼木藤依旧状似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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