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都》：荒芜了一座城

《废都》读到一半，就有种读《红楼梦》的感觉，不是比对，而是相似，这本曾经被禁17年的世情小说，读完了，还意犹未尽，看完结局只觉得不胜悲凉，红楼高鹗的续写使得贾府渐渐有了复兴之势，而《废都》的结局就确实什么都没有了，都废了，贾平凹的《废都》，荒芜了一座城。

这是一本曾经被禁17年的世情小说，也曾被人拿来和《金瓶梅》作比对，贾平凹在写《废都》之前被称作是最干净的人，写完之后就成了最不干净的，由此可见此书引发的争议之大。整本书的色调都比较灰暗，整个书里面都充斥着无奈、悲凉与无力之感，人生无常，风云变幻，繁华的西京，名利场上的名人，一切都是虚空与枉然。

我想讲的是几个让我印象深刻的地方。

第一，人的异化，动物的人化。

开篇就介绍了西京四大名人，家喻户晓，声明最大的，也是本书主人公庄之蝶，庄周梦蝶，这是我的感受。庄之蝶有个习惯，喜欢从奶牛的乳头吮吸奶，于是牛的形象就跟庄之蝶跟城市绑定在了一起，在这本书里面，庄之蝶被声名所累，命运所捆绑，逃避与无奈，凄凉，没有自由，人活的不像人，这是人的异化。

而牛呢，悠然的走在城市大街道里，思考着人类的生活，牛觉得城市的水泥地与砖瓦建筑使得人的生存能力一步步下降，人类的贪婪又将人类一步步推向深渊，每一次描写牛的形象，牛都有自己的哲学思考，后来，牛厌倦了，看透了，想念它的蓝天白云以及山野悠闲的日子，它在同伴的艳羡与嫉妒中来到城市，而城市的喧嚣与污染又使得它如此后悔当初的决定，最后，牛被杀时，庄之蝶送它最后一程，在动刀的时候书中写道：“这时候，院外土场是一群牛的吼叫，所有的牛都疯狂的转圈奔跑，尘土飞扬，遮天盖地。汉子立即叫喊着过去关了院门，而又拿了一条皮鞭守在坍塌的院墙豁口，皮鞭甩得啪啪响。牛群终于没有冲进来，后来就有一头极悲哀的哭嚎着从土场边的一个胡基壕里冲奔过去，随后是十几条牛都这么吼叫着冲奔过去了。”牛是有某种感应的吧，奶牛对庄之蝶也是有感情的，书中很多处都提到了牛与人在生活中的转化，这是动物的人化。

所以人在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社会交往之中已经被异化了，知识分子颓废堕落，而动物呢，牛呢，变得高尚起来，通透起来，冷静的看待人类世界，于是，人不如动物。

第二，知识分子的颓废与虚化。

主人公庄之蝶就不说了，徒有虚名，苦心经营的声名被无数人利用，他就像一棵老树，身体里面住着无数的寄生虫，一步一步将他拖垮，而他，又无能为力。

小县城的闲散混混利用他的名义进了编辑部，将关于他的谣言编造成文，声名鹊起；农民企业家利用他的声名写文章为假药宣传，庄之蝶雇的工人利用他的名义偷偷发展自己的营生，尼姑求他，厂长求他，朋友求他，妻子求他，转身他求别人，求编辑部发刊人员，求法院审判官，求市长，他的客厅，往来无白丁。他是最可怜的人，多少人艳羡他的声名，多少人在压榨他的声名，好好的才华，就这么浪费掉了，败了，废了，市长开车上街在车里面看到肉铺前的庄之蝶，说了一句：“可惜这个庄之蝶了”，自此他疯疯傻傻，陷入了虚空，可悲，可叹。

又如经常往来庄之蝶家的孟云房，爱上了所谓的气功，四处寻访大师，卜卦算命窥看未来，最后抛妻携子追随大师云游新疆去了，音讯全无。西京四大文化名人，画家汪希眠倒卖假画身陷牢狱，书法家龚靖元出狱后得知家财散尽猛然猝死，乐团团长阮知非生意红火却遭人暗算失去双眼从此狗眼视人，就这么废了，败了。

文中有句话说，只有有了名，权力金钱什么的都有了。而这些人就全部废在了名利场里面，一切都可以用来交易，财色，声名，权力与欲望，知识分子的颓废，精神上的颓败，社会的病态，人生百态，这一切是如此残酷和真实，西京这座城市，变得如此荒芜，知识分子最后的结局，最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们在这个世上，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我们曾经那么努力的生活，那么拼命的追逐，耗尽大半生，最后发现，还未能好好享受得到的快乐，就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那些未尽的遗憾却永存了，人生不能重新来过，我们拿着那碗孟婆汤，慨叹前世的虚无，而下一世，依旧如此。

第三，声色犬马。

在这本书描述的社会生活之中，名人文化圈层里面，男女关系混乱。周敏依靠庄之蝶成名，庄之蝶与周敏的妻子唐宛儿是情人关系，而唐宛儿却是跟周敏从县城私奔出来的，画家汪希眠的妻子暗恋庄之蝶，庄之蝶的保姆柳月喜欢庄之蝶，阿灿喜欢庄之蝶。

我一直觉得这是毫无缘由的爱。不知这些女子爱的是庄之蝶作家这个身份，还是这个人，她们心甘情愿的奉献，不求回报，对庄之蝶爱之入骨，敬畏，卑微的爱着。其实我就不理解，他们何苦把自己人生的希望寄托在庄之蝶身上，都是有家室的人，这么做是出于爱情还是放逐。

庄之蝶这个人，除却作家这层身份，身上恐怕是没几处值得被爱的地方的，他与糟糠妻没有情分，碍于名誉却不离婚，陷入与唐宛儿的热烈，还占有着小保姆柳月，同时心上还藏着阿灿，便宜收购好友字画害死好友，为了打赢官司将情人许给市长的残疾儿子。

这个人其貌不扬，品行不佳，唯一倚仗的只有才华，却是多少人心中崇拜的大作家，讽刺至极。

除去庄之蝶外，四大名人之中阮知非身边蜂蝶环绕乐在其中，龚靖元赌博成瘾，养儿吸毒成瘾。孟云房，果断弃前妻再娶，心上还挂念着清虚庵的尼姑，所有种种，知识分子圈层社会里面的生活种种不忍深扒，了解越深，就越不忍直视，就像一个苹果，看起来只是表面坏的一点点，却不知深层已经腐烂至深了，知识分子之废，精神之废，文化之废，社会之废。

第四，人物出场特别。

出去西京四大文化名人之外，收破烂的老头出镜率也很高。他总是适时出现，有意无意哼着谣儿，似特意唱着给主人公听，又不似刻意。这个老头的出场十分诡谲，像高人也像精神病人，还带有那么一点点济公的味道。他的每次出场都在主人公摊上事困惑的时候，他的歌谣，针砭时弊，简短通俗而又深刻至极。比如：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房子，谷子，票子，妻子，儿子，孙子，庄子，老子，孔子，活了这一辈子，留下一把胡子”

每次主人公都会在听他的谣儿之后思忖半天，他就像一个旁观者，和那头牛一样，阅尽这世间百态，头脑依旧清醒，唱唱谣儿发发慨叹，世人笑他太疯癫，他却笑他人看不穿。

我很喜欢文中的这几句话：

“鬼魅狰狞，上帝无言。奇才是冬雪夏雷，大才是四季转换”

“牛终于醒悟城市到底是什么了，是退化了的人太不适应了自然宇宙，怕风怕晒怕冷怕热而集合起来的地方。”

《废都》深刻，值得一看，就像鲁迅评《红楼梦》一样，“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在我的眼下的宝玉，却看见他看见许多死亡；证成多所爱者当大苦恼，因为世上，不幸人多。惟憎人者，幸灾乐祸，于一生中，得小欢喜少有罣碍。然而憎人却不过是爱人者的败亡的逃路，与宝玉之终于出家，同一小器。”，所以有兴趣的可以找来看看，故事好坏，全都因人而异，毕竟一千个人的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