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静候花开
图/网络 文/跋荒客
只要时间一无聊，记忆自动删除重复项，生命仿佛真能一瞬到头。又一程漫无趣味的奔跑结束了，记忆里只剩了几场考试就到了说再见的时候。该忘的都忘了，什么校长、什么什么老师的演说都被记忆剔除了，只剩下三个场面挂在脑海，时如骤雨，潸然泪下。
琼姐终于没提着笨重的录音机匆匆忙忙地跑进教室了，而是气定神闲地黑板就写下“舍我其谁”四个大字。可她从教室门口到讲台还没开口，只用了一分钟就让我们全班沸腾，并不是她的字写的多好，或是内容多精彩，而是她忘了关门。挣扎地拉好拉链后，她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说：“同学们，我们准备了三年的一天马上就到了，我相信你们准备好了。如果还有什么没记住的话，记住黑板上的四个字就行了。舍我其谁！因为我们年少，所以就该轻狂。”
“老子体重都三位数了，狂不动了。”
“奔二都奔一半了，老了。”三年聚散打磨了每个人的容颜，却改变不了我们班独有的嬉笑打骂。嬉笑打骂间，我们收获了彼此的时光，照亮了一路的成长。
周老也用了黑板，她没有理睬琼姐写下的成语，在旁边完整地写下了一句话：孔子不是唯一的老师。她也做了解释：“我希望大家学会思考，为什么孔子不是唯一的老师？当你们想通了，就基本掌握了独立思考能力。男生们自然就能写出与众不同的情书，女生们也能一眼鉴别情书背后的真伪。刘沧宇，你有什么看法？”
“感受嘛，周老师也是好老师，我绝对不拍马屁，你们不准笑，本来就是嘛，周老师是唯一教我们写情书的老师，唯一教了绝招的老师。”
“说得好。”“屁精精辟。”······我们开心吓起着哄，周老没打断我们而是非常慈祥地看着我们，就像看着她自己的孩子。
“好啦，你们再闹下去就要影响感情了。我很感动，非常感谢大家的肯定，这个我真的没想到。还有没有同学愿意给我们分享一下自己的心得。”周老点了点头：“好，陈君琦同学，三年了，你第一次在我的课堂上举手，我由衷地表示感谢。”
君琦竟然没有脸红，站到了桌子上，就像《死亡诗社》里那样。声音比平时大了一点，但仍然温柔又略俏皮地说：“我也认为孔子不是唯一的老师，因为还有老子。”
我们都惊呆了，但那一刻我的自豪感和敬重之情驱动肾上腺素飙升到悔恨自己，我恨我曾经疲惫无聊时对她的种种无所谓。周老也浸在惊喜之中，“好，我非常喜欢你的回答，当然也包括你回答的方式。你先不急着下来，你们其他人有没有要跟的，不跟我跟了。”幸好我反应快，抢在赵梓霞和刘苍宇之前跳上课桌，得到了君琦一个满足而骄傲的鄙视。很快全班都站上了课桌，一起吼着：“周老师，上讲台。周老师，上讲台······”
“安静了，满足你们，”周老踏上讲台说：“你们说的上讲台，没明确要上讲桌，你们自己买单哟。”她又回复了严肃，“对于你们的未来，我很期待。因为在你们身上我看到了青春的凝聚力。”话一落就在琼姐写下的舍我其谁下面画了一条很深很长的线。“好了，就说这么多了，再多说就不洒脱了。请你们下来的时候不要忘了把桌子擦干净，再见。”
再见，周老。在那之后我见过她几次，后来都躲着不敢再见，上一次是去年在公园看到她茗品的背影便立刻逃走了。而她当时坐的位置在十几年前是公园的赛车道的起点。再见，周老。我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到您我又该如何去躲。
还是十几岁的天空最好，阴晴不定，但总是充满着希望。那天的最后一场道别被定格在了“天空之屋”。我们曾在它的怀抱里欢笑、哭泣、发呆。我们曾在它的肩膀上眺望过彩虹的一生。我们还曾在它的左右心房里无忧无虑地吻了个遍。可是能相遇的总要离别。因为相遇得精彩，所以离别决不能马虎。
再多的烟酒也散不尽过客的感伤，再好的小屋也装不满我们的天空，是时间和“天空之屋”一起欣赏着初中的最后一次日落了。在荷尔蒙和酒精的激励下我举起了君琦，叫她使出全力捶打头顶上的墙。她比我想象的还疯狂得多，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一拳接着一拳地向上直锤，快撑不住了的我却停不下来，也跟着狂吼，附着跺脚，叫嚣着未来，咒骂着命运，晕乎乎地在那小隔间里参与了一场天地狂欢。忘了是怎么停下来的了，反正酒醒之后猛然回头，果然“天空之屋”的心跳就是我们的尖叫。
离别时，我们没有带走垃圾，不是不文明，而是留下一种文明。不是有人说嘛垃圾是放错地方的宝藏，这次我们把它放对了地方。我把餐垫挂在了楼梯的扶手上，君琦给它喷上了图腾：再见，天空之屋！再会，青春由我！
初中生涯圆满谢幕后，我和君琦昂首挺胸地走进社会，准备小试牛刀待社会炼金。结果发现自己的优秀搬不出试卷，碰得头破血流还是只能当暑期工，和其他人一样去卖时间，卖体力。未来的天之骄子们怎么能轻易回到当年报童的叫卖浪潮中去呢？于是找工作就成了另一种形式的逛街。
越发尴尬的闲逛在某天被琼姐的一个电话解救。她说她一个朋友在做一个地产项目，让我和君琦准备好第二天去实习。我兴奋急了，立即翻出了白寸衫和一条最不像牛仔裤的牛仔裤，当然还有菜鸟标配的黑皮鞋和白球袜。还是女生好，短裙配高跟鞋好看又清爽。在化了妆的君琦面前我显得更菜了。按照琼姐的指示我们提前到达了嘉年华售楼部，经理应该是看到我这身既不像买房的又不像卖房的便立即认出了我们。他说徐总特意吩咐过，让我们在售楼部好好锻炼锻炼。原来Alice真名叫徐楠，和琼姐的老公是同学，和琼姐是多年闺蜜，和我有过没有交易的交换。
君琦像开了花似的夸奖着工作环境，感谢着同事们的友善，感叹着时间总算卖到了它该去的地方。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楼盘所在的新城离家太过遥远，但广袤的空间把我们的困惑一一融解。回家的路上君琦依然一丝不苟地做着计划，定制着总目标、分目标，按户型分步走一二三，客户结构分类走一二三，达标办法参考一二三，强化技能提升一二三。
我不解也不屑地问她，“非得这样吗？和读书时一样，以总分数、各学科分数为目标，然后围绕目标展开攻势。”
“当然啦，有计划不好吗？做事有条理算错吗？”
我没料到她竟然当着一车人的面前对我大吼大叫，我也高分贝地回击，“别以为你认真了就是优秀，你这种认真最多称得上无聊，就算这无聊帮助帮助你成为了优秀，那也是优秀的无聊。”
我们的争吵终于引来了全车人的目光，君琦却突然平静了，问我：“既然你异于凡人，那干嘛还挤上装满凡人的公交车？”
我二话没说立马从慢悠悠的车上跳了出去。不远处几个红字提醒了我——此处禁止游泳，而警示牌上挂着的塑料袋上的广告正是那句“JUST DO IT”。哈哈，我把衣裤鞋袜脱尽袋里，捆紧后绕在头上，逆流而上游回家。我相信河流即使阻力再大，也能馈赠我浮力，只要人还浮着，就有追求的机会。而人流呢？看似没有前进的阻力，但它会给你无穷无尽的沉力，让你疲于奔命，还能剩什么前进的动力。更搞笑的是量变带来质变，难道99斤狗屎叫狗屎，100斤就叫黄金了吗？如果非要让我来解释的话，我把脑袋想烂能给出的唯一答案就是一个精神病人叫做精神病人，两个精神病人叫做精神病社会。
我这个病人开始游泳去上班了，在顺水中蛇形摇摆，恨不得把整个河流染上精神病，助她一路滋养苍白的心灵。到了楼盘我才发现原来君琦做的计划压根算不了什么，主管做的才是面面俱到，甚至连哪个时段该雇多少临时演员都精确到了个位数。令人捧腹的是我们忽略了一个致命性的问题：没人来！只剩下我们这些拿着月薪的雇员和那些拿着时薪的演员对着监控器对飙了一场又一场的滑稽剧。剧里剧外，她和我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像是什么争吵都没发生过一样，到底是感情好还是感情差呀？我也懒得去想了，反正又回去挤公交了，就跟拼考试一回事，动作整齐、精神统一，都是新时代下的忠字舞。
公交车上的人从陌生到熟悉，但除了抢座和让座就没啥交集。直到某天上来三个不速之客，他们全是大块头的壮汉，一个摸包、两个带刀。被摸包的那个人流着大汉假装没看见，这到底是偷还是送啊。当我看到我身旁至少有6个青壮年男人时，我不断地给他们眨眼暗示。顺着司机一刹车我立马上去抢了一个抢匪的刀，我以为那几个男人会去抢另一把刀，但我真的看错了他们的性别，站出来的是另一个抢匪，他一刀子就把我捅翻在地。脑子瞬间断线，眼前一片漆黑，嗡嗡作响的耳旁只辨得出君琦的哭喊，渐渐僵硬的四肢还是感觉到她把我抱在怀里紧紧地抓住我。我不记得她说了些什么，但她抱着我的力度是那种濒临窒息的爱的极限。
我从空白中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好久，挣脱了三秒钟的天旋地转，再次回到了母亲的身旁，这一次，母亲身旁还有君琦和她的父亲我的老师陈凤翔。陈老师微笑的嘴角在几句安慰之后舒展开来，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徐榄啊，我已经核实过了，像你这种见义勇为行为高考最少要加15分，而且这些年国家加强精神文明建设，建议勇为加分只可能涨不可能跌的，你的起点可比别人高了15分啊！我和我报社同学联系好了，明天就来给你做个专题，先把这15分做实。”
妈妈一边重复着感谢，一边被我未来班主任邀请着推出了病房。只剩我和君琦会心一笑，她给补上了我迷糊中错过的好戏。
抢匪把我捅伤后他们要求立即下车，司机为了保护其他乘客的安全按要求停了车，可等到其中两个下车后他立刻关门、迅速启动，小偷丙被孤零零地摔在了车上。这个时候全车的男女老少群起而攻之，其中一位没有九十也有八十五六的老汉冒着座位被抢的风险用他的拐杖恨戳小偷，尽显英雄不老之本色。
司机几尽绝望地呐喊：“你们都给我住手，打死人了你们都要判刑，赶紧打110，我要把小伙子送医院，让警察在医院等小偷。”
乘客们都表示赞同，但只有君琦打了电话，其他的继续殴打已经动弹不了的小偷。等到了医院那可怜的小偷已经奄奄一息，没多久就挂了，死因是内脏破裂。警察同志挨个做了询问，一个很有心机的销售同事跳出来抢答：“在最后一个小偷快下车的一瞬间，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扑上去夺了他的刀，司机也很配合地关门起步。当然这是我作为一个公民应尽的社会职责。”
“还公民职责，老子看你是为了功名瞎掰吧！”司机愤怒地把他轰得退回了人群。配合完警方调取监控后好心的司机崩溃似的宣泄了：“该出手的时候没人出手，不该出手的时候不仅出手，还他妈手脚并用，我这一车只拉了一个男人。”
警察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好了，先放松放松，待会儿回警局再说吧。刚才我零星地看了几段监控录像，那个邀功的男的一上车就和孕妇抢好位子，怎么可能会去见义勇为？我相信你。”
那个销售同事也在人海中消失了，过了没两年在电视上看到他时，他已经成了家乡抗震救灾的英雄。不知道他的英雄称号是用良心和行动还是心机和巧言换来的，不过看到曾经的熟人死里逃生还是有种久违了的踏实。
出院当天，琼姐一大早就来看我了，代她朋友结清了我的工费，也结清了我们的一程相遇。到了午间，终于等来了君琦，原来她特意赶到道士山替我烧香拜佛还求了块观音。她给我戴观音的时候满脸涨得通红，肯定是在忏悔她那一毛钱的功德吧。
君琦把我俩假期实习的事情讲给了那个如卧佛般屹立在香火摊的道士，道士让她转我一句话：实习嘛，不在真假，重在归期，开花结果要假以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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