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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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衣冠整洁略微歇顶的中年男子扛着一把吉他走在初春的大道。突然,他被某酒吧告示吸引住,来到门口向里张望着。一手持雪茄坐在美女簇拥的沙发上的青年男子指着舞台向他示意。中年男子走上舞台中央,没有试琴直接弹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可他的向往还没唱完就被青年男子一个响亮的“停,出去”结束。他熟练地收好琴离开了酒吧。
他仍就面无表情地走着,走着。全然不知他和他的吉他在城市的大道上有多么的不协调。终于他钻进了地铁站,找了个墙角,吉他一放,席地而坐。他时而盯着来了又去的人群,时而望着结晶如初的天花板,仿佛若有所思却又呆若木鸡。
“先生,您需要帮助吗?”
他回过神来,眼前出现一个背着橘红色书包的小伙子。他挤了个微笑,“那就捐一打啤酒吧”,指着站口方向“上去左走15米最近。”
小伙子仿佛楞了好久,只得尴尬着道好。几分钟后拎着啤酒的小伙子回来了。
中年男子对气喘吁吁的小伙子说:“来吧,我请你。”
小伙子苦笑着点头。“反正时间还早,何况您又这么幽默,何乐而不为呢?”
“幽默?这只是一种无奈。”
“能和一位幽默超脱的音乐人共邀明月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小伙子随手扔给中年男子一听拉罐,“我先敬您一瓶。”
“音乐人,这只是我的兼职。”抓住拉罐后中年男子的语调终于有了起伏。而一罐酒下肚的小伙子一头雾水地盯着眼前这位陌生人,语速极慢地问:“那您的职业是?”
“我,一个流浪人,流浪在故乡。” 两人同步迈入了沉默,沉默在一个热闹的角落。唯一的动作就是捧着酒出神地盯着眼前窜动的人群。
啪!小伙子松了手中的拉罐,开始自述。
我叫徐榄,父母心地善良,祈求世界和平,取橄榄之榄为我命名。记得小时候一个闷热的下午,我在家无聊地按着遥控器,突然被一种叫F1的赛车吸引住了,那轰鸣的引擎让我欲罢不能。尤其是舒马赫,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和他的跃马就是F1。到最后颁奖典礼和广告都播完了,我还瞪着那18英寸的彩电不放。直到姜成叫我去玩,我才从莫名的发呆中回到现实。
“快点,我带了军旗、弹珠还有纸牌,今天我爸妈不在家,我们可以完很久。”
“好,马上就来。” 也不知怎么的,那天不管玩什么我都没赢过。
终于姜成发问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老显得心事重重的?”
我很不好意思几乎自语地说:“我只是太喜欢舒马赫了,我也想当舒马赫。”
“舒马赫,是不是那个开F1的?报纸上好像提到过他”,姜成像大人一样皱了皱眉头,又以大人的口吻说:“可你连一个摩托车都没有,又哪来赛车呢?就算你有赛车,你会开吗?在哪开啊?”
就是啊,我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会。带着失落的现实,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回房间锁上门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那天晚上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无眠之夜,很庆幸因为梦想。
F1、舒马赫,我越想忘记就越难忘记。虽然我只知道他不到一天,但他挥拳的画面、摘下头盔的瞬间却一次又一次地在我脑海闪过。夜深人静,家在闹市的我被窗前时而传出的车轮声征服。从那时起我渐渐感悟到每一辆车发出的声音都含着一种独特的韵律,车的性质和车手的品质决定了韵律的雅俗。
害怕失眠的事被爸妈知道,更烦他们无休止地审问,第二天我强行起个大早,和母亲一起吃完早饭又假装回房间做我早就做完的暑假作业。等妈妈一出门我立马换鞋,伺机溜了出去。妈妈出门是为了工作或者购买生活必须品,而我只是在巷子里闲逛。我每天出门都会看到三五成群的大妈大婶们不停地喧嚣,时不时来个恶毒的眼神盯着谁,一会儿又手舞足蹈,反正停不住地念经。终于逃脱了千嘴妇人的势力范围,在巷子的拐角处,一群爷爷奶奶悠闲但专注地打着小麻将。他们时而微笑,时而锁眉,而多数情况下是平静的。他们的节奏很慢,祥和、安逸。他们已经过了快的年纪,上小学的我正在马不停蹄地加入。
漫步缓行的岁月里不只有悠闲,应该还有些别的东西。前面不远处有一群爷们儿像小孩一样围成一团。到底是什么?我带着好奇心飞奔了过去,原来是一群人在教一只鹦鹉说话。人说一句,鸟说一句,鸟说一句,人说一句,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到底是人教鸟说话还是鸟教人说话?一种无法名状的难堪促使我东张西望寻找出口,还好,邓奶奶独坐在小巷尽头的石凳上。到了静处,我停了下来。一杯盖碗茶和一本书正矗立在石桌上陪着邓奶奶晨练,桌旁还放着个精致的小茶壶。邓奶奶摘下眼镜,抬起头朝我微笑着,我紧张地理了理衣领快步走过去坐到另一个石凳上,邓奶奶带上眼镜,依然慈祥地看着我,等着我。
我终于忐忑地开口了,“我有一个梦想,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但我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了。我只敢对您说我有一个梦想,但我不能说它是什么,我怕被人笑话。”
邓奶奶用柔和的目光看着我说:“梦想好啊,精神追求,锲而不舍地努力吧,去留下自己的痕迹,不要会成为我们这类的庸人,行走在别人的轨迹上终生碌碌无为。” 当时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直接愣住,现在看来也许发愣才是一个十岁小孩儿最正常的反应。看着一脸茫然的我邓奶奶眨了眨眼说:“孩子,你会明白的,但现在你有任务了。”顺着她的眼神往后看,姜成正站在他家门口朝我招手,我连忙跟邓奶奶道谢向姜成跑去,梦想仿佛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我正要问他怎么这么早起来时,他兴奋地对我说:“找到帮你成为舒马赫的方法了,但前提是我必须成为你的经济人。”
“啊!什么方法啊?什么又是经纪人?”
“经纪人就是负责把你打造成下一个舒马赫,这可是你的梦想哦!但你必须听我的,我来给你安排训练,你成名以后我只收你一半的收入,这样我们俩能赚很多很多的钱。等你考虑好了我们就签合同,然后我再告诉你我的方法。”
我本来有点犹豫,但在姜成严肃认真地劝说下我还是有力地点头。毕竟再坚定的心也抵御不了梦想的诱惑。姜成拿出了一式两份已起草的合同和他父亲的印泥,让我盖上指印好好保存。这就是我的第一份合同,虽然无效,也记不清具体内容了,但时它撑起我梦想帆。
在我还攥着合同茫然欣喜时,姜成看了看表说:“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把合同藏好然后到我家来,我再把整个计划告诉你,快去快回。”
“恩,好的。”
姜成的家宽敞、明亮、整洁,是小巷几十户人家里唯一可以和邓奶奶媲美的。但姜成的房间却像个垃圾场,除了换床铺打扫卫生以外他禁止他妈妈进入房间,为此他还在他卧室门上安了三把锁。一进卧室,他立刻坐到底板上摊开他花了一晚上画的设计图,拖出了一叠体育版的报纸,叫我坐过去看。
“你干嘛用这么大的纸画这么大的一个坐标系啊?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看着他在图纸上设的稀奇古怪的标量和一个空白的坐标系,真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把手中的报纸一扔,瞪着我说:“你还优生呢?你还在学什么奥数呢?我就是一个差生,我不仅数学不及格,我语文也不用及格,”他的眼神又变得柔和而自信,接着说:“但我就几门功课差,我应用最强,懂的都能用,你们除了会做几道题还会什么?”
从幼儿园到四年级,我一直是爸妈的乖孩子,老师的好学生,街坊邻居争相称赞的对象。我的道路就应该是以优异的成绩考入211,成为白领金领,混得个人模人样。我绝对想不到,我竟然被一个差生羞辱,被一个差生贬得一文不值。不知当时到顶怎么忍住气的,或许他是我的好哥们儿,或许他主宰着我的梦想,或许他说得对,或许都有吧。
他看出了我的郁闷,捡起报纸,轻拍着我的肩膀,说:“不要紧的,第一次嘛,慢慢来。”
“嗯,我听你的。”
“这一叠报纸介绍了很多体育明星的成长经历,人家全是几岁就开始训练了,”姜成把报纸递给我,“所以你的起点比他们都低,不过没关系,我们有更好的计划。”
“可是,可是这太困难了吧!”
“不困难?那岂不人人都去当舒马赫。人人都拿上千万美元的年薪,可能吗?没那么多‘可是’,你的目标就是作车王,我的目标就是当富豪。”
“好,你快说你的计划吧。”
“你看这纵轴表示的时间,就是你达到目标要用的时间,可能是几个月更可能是几年,反正可以调整。横轴就是各项任务,第一项是‘最基本项’,‘最基本项’分为三个小项。数字‘1’代表第一任务,就是要求你在新兴县公园里的赛道上跑到最快;第二任务既简单也很难,开碰碰车,但你不能去碰别人,而要一边躲避别人的碰撞一边从别人旁边超车;第三任务是在公园里的赛道上熟练地超车和阻止别人超车,明白了吧。”
“明白,这些都没有问题。”
“好,那现在你先用铅笔在图上分别画出完成‘1’‘2’‘3’项任务的计划时间,画柱形图哦,画好了再把‘1’‘2’‘3’的时间加起来,画一个宽度刚好等于‘1’‘2’‘3’宽度和的条柱表示‘最基本项’的总时间,这就是你完成‘最基本项’的计划时间。”
“画好了,三个星期,一个小项一个星期,刚好开学前搞定,”我举着图兴奋地问:“那后面的‘基本项’、‘发展项’、和‘职业项’也这样画吗?”
“不,你必须先把‘最基本项’完成以后再画下一个。”
“我有个问题。”
“什么啊?”他急忙夺过计划图研究。
“不是图,是我为什么不能同时完成‘1’‘2’‘3’项,这样可以节约时间。”
姜成长松了一口气,说:“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现在最关键的是钱,我们没有钱只能用手帕给人家揩车。”
“对呀,我爸妈才不会给我那么多钱,我们该怎么办啊?”
姜成诡秘地笑着,把报纸拿到我面前。“我们可以自己挣啦,如果我们一天卖出三百份报纸,就能挣30块钱,这样呢,‘最基本项’的训练费就够了,多出的就存起来以后用。公园里的赛车每开一次5块,开三次10块,每次可以开两圈,我们可以在人少的时候去,给他20块让你一口气开8次。碰碰车3块一次,也够你开好多次呐,咋们挑人多的时候去,这样效果会更好。”
“好,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就开始,”他一把拽着我的手往外走,“我们现在就把明天要卖的报纸定好,然后就去踩点。”
“我还没拿钱喃。”
姜成加快了速度,边走边说:“早就准备好了。”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成为了报童。没有人的梦想会是报童,但有人会为了梦想当报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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