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记住我——报童徐榄
再次相遇,曾经负责订报的那位阿姨已经升职为区域主管。她一眼就认出我来,激动地告诉我多亏我们当年打通了城里大小茶馆的销路,她才顺利升职的,而且还连升几级到达主管的位置,否则她根本供不起她上大学的孩子。我也像和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聊天一样对她说:“我当年是为了小考而放弃卖报的,小考也考得不错,不过还是觉得自己做报童有更高天赋所以回来了。”
阿姨打量着我,又说:“看来不仅是女大十八,男孩也在变啊。”
“这,这,都是时间的说了算。”
图片来自网络她看出了我的害羞,拍了拍我肩膀说:“我看你就是半个高富帅,半份高,一份帅,一点儿也不富。”
我挠头抿嘴,很不好意思地立在原地憨笑。那位阿姨收拾了笑容把我带到角落,很认真地对我说:“我打算安排你去一个城乡结合部送报,我是有用意的,那里有三个别墅小区,几乎家家订报,从小就给他们留下好印象,以后路也宽一些。唯一让我担心的就是路程远,路上人烟稀少,不过我会给你配一个小灵通,每次你一到就给报个平安,送完报回来的时候也要给我打个电话。每周周一至周五五点过就要起床,周末的懒觉也只能睡到七点,准备好了吗?报童徐榄。”
“准备好了,非常感谢。”我要感谢的不仅是她给我提供了一个机会,更感谢她记得我的全名——报童徐榄。
“这算什么,其实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是你的聪明点醒了我让我这两年多来的成就感超过了以前二十几年的总和。以前别人问我哪上班我都不好意思说,现在那些人个个都知道我的位子了。”
我相信她的前半句话,因为我在卖报的时候也有同感,但我看来它更多的是一份喜悦而不是一种成就感。或许感官真得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成熟、慢慢老化,甚至比其它器官衰老得更快。
我们达成了协议,周薪50大洋,下周一5点40准时开工,她还预付我一周的薪水,反复叮嘱我提前到,预留好时间,从容在路上。我攥着工资,虽然不多,但每天只需要工作一个多小时,那位我一直都不知道姓名的阿姨对我已经够慷慨了。每个月两三百足够我买书和材料了,还可以结余一些留给君琦买礼物、带她去玩,一想到这里,我又开始踌躇憧憬了。我向那位阿姨鞠了一躬,以最诚恳的语气对她说:“谢谢,我一定会好好干的。”她拍实了我的肩膀对说:“我相信你的,下周一把小灵通给你,做得好不仅涨工资,还有好前程。”
我把攥着钱的手揣进外套口袋,几乎是蹦着前往新华书店的。梦想的乳汁我已经嗅到,但在一个转角我被莫名的磁场吸引住了,踏破草鞋无觅处,君琦的礼物如此神奇地出现在我面前,那是一座需要自己动手制作的城堡,名为“公主的城”,标价49元,我条件反射地买下了那座带着磁场的“公主的城”。带着君琦的城堡,我放慢了步伐到了书店,找到了有关车辆工程、空气动力、材料工艺的书籍,还有好几本是英文书籍。价格也从几十到几百不等,可没有基础的我根本看不懂。我把钱拿来买礼物是绝对正确的,有的时候还是应该跟随感性,毕竟感性动物的感性能力与生俱来,那些一味推崇理性的人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垦感性罢了。
我还是记下了那些书名,快到家时把记事本和礼物藏在外套里,迅速地回到卧室,悄悄放好后溜到隔壁读医学的姐姐家请教数理化的学习方法,还抱回了一堆宝贝。在没有作业的周末,我没日没夜地看着数理化,完全浸入了理工科神奇的规则中,想一口气啃光所有的未知。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没被分数绑架的学习是多么的愉快。在周日傍晚我停了下来,我要为新的挑战做好准备,把自行车擦亮,拿出最靓的衣服,调好明早5点30分的闹钟。
有人说过每天早上叫醒你的不是闹钟而是你的梦想,我压根不信,在天真的我看来梦想是不会沉睡的,哪儿需要被叫醒?但亲身经历教育了我,唤醒自己的不仅是梦想,还有现实与梦想的鸿沟。在5点30分响后,我立马起床,穿衣、洗漱、出门,到达集合点时刚好5点38分,又迅速和工作人员一起分好刚送来的报纸。当我们分好五百来份儿时,阿姨让我和另一个学生报童闷娃装好报先出发。我看了看表,5点56分,以我的速度往返最多一个小时,送报也就20分钟吧,因为课前早读是自愿的,所以在8点正式上课前到校是绝对没问题的。
带着100多份报纸和阿姨的叮咛,我向着路灯延伸的乡村出发。一路上欣赏着灯光下渐散的薄雾,呼吸着宁静的空气,享受着早起的馈赠。然而不一会儿就落到了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路灯也戛然而止,阿姨的叮咛是对的。四顾无人,我被莫名的恐惧围困,不停地质问着自己是不是被骗了,这么烂的路,前面怎么可能有人?更别说是富人区了。我还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前进着,历经漫长的煎熬终于到了阿姨描述的别墅小区,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赶紧给她打电话,她告诉我先把三个别墅小区的一百来份送了,再送居民小区的,最后几份扔到安置小区门卫室就行了。
我准备照着她说得做,可刚进第一个别墅小区就被保安拦住,被吼着:“你来干什么?”
我指着车后驮着的一堆报纸对他说:“我是送报的。”
“把证件给我。”
我慌乱了,没听说过送报还要证件的,没有报童证的我只好把学生证给他了,他反复检查后要求我把书包和证件扣在他那儿,十分钟内出来。被激怒的我二话没说把书包砸在他桌上,当着他面拿出钱包和作业,把钱包放进我的外套口袋,作业扎到我的裤子里,推着车挨家挨户地送。送完了,我又当着他的面把钱包和作业复原,叫他看好了,几份报纸把笔袋打开,反复清点数量。把他恶心了一番后我的怒气不但没有消退,反而不断膨胀。于是跳过了阿姨的安排,直接到了安置小区,把那里订的几份报纸往没有人的门卫室门口使劲一扔便转身离开。却听到有两个上了年纪的人在背后说着“今天这么早就送来了,太好了,终于不用等那么久了······”
他们的话让我感到羞愧,更羞愧的是我竟然用这份羞愧来平复刚才的愤怒。其实那愤怒的诱因只是不信任,但不被信任的他就该用不信任来伤害更不被信任的我吗?当这事发生时,我也是本能迅速回击和捡样学样地迁怒他人,急于发泄和转移,加倍地发泄,毫无目的地转移。那位保安多年前也应该是这样学会不信任的吧。接着我又照着各位保安的要求进入各小区,无偏差地完成了工作,再按照要求给阿姨回了电话。
7点5分,终于返程了,虽然天空渐渐亮开,但我仍然谨慎地挣扎在烂路上,颠簸地往回赶。终于到了学校,从地狱返回了人间,坐回君琦身旁更像是到了天堂门口,但我却忘了带上她的礼物,又怎能将大门打开?
还好她在意的是我,不是我的礼物。一见我就像见到了救星,把头垂在我手臂上诉说着她周末的遭遇。补英语和数学她无话可说,可补语文一补就一天,上午跟着高中生背答题模板还勉强接受,下午写作文就无语至极了,在二夹一的辅导下,满分60分的作文她只能得40多点。
我早就摸准了她脉搏,故意眼气她说:“哈哈,我用实力把家教踢走了。”
谁料她也吃准了我不敢叫出声来,使劲地咬了一口,“狂妄必有苦果。”
“啊!”我低声地呻吟着,顺便附上了我早上送报的苦果,但我的侧重点是路,那幽长阴森悠长、一眼望不到头的烂路。
她先是装出一番幸灾乐祸的样子,突然又认真地说:“鲁迅说过嘛‘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另一面当然就是‘走的人太多了就只有烂路了’,过犹不及嘛。”
我情不自禁地为她鼓掌,非常庆幸有一位能为我解惑的伴侣靠在身旁。我意识到,我们能走到一起是缘分简单牵线,交缠的背后却是彼此发自内心的欣赏。正是这份欣赏砥砺着身陷俗媚分数之争的我们不落窠臼地继续做梦。一串串忽远忽近、忽冷忽热的梦安抚着我们躁动的神经。
当天中午,我们抛弃了教室和操场,钻进了楼顶的小屋,就像沙粒钻进贝壳,在那里倾诉、哭泣。哭完说完了,君琦给我们的小屋命名“天空之屋”,它不高不大,但足以装得下我们,像贝壳那样雕琢着迷途的沙粒。她听从了我的建议——从那天开始——为每本自己喜欢的书续写书评。才华被长期压抑的她终于开始相信自己的天赋了,也相信自己未来的二手书店将成为思想、文化的驿站,而非普通的跳蚤市场。我也深信我的梦、她的梦、我们的梦,我相信多个梦相互搀扶着,可以走的更远,更久,更真实。
我们计划着、进行着、享受着,一切似乎都天衣无缝,但却漏了姜成,他的聪明才智绝不会让他处于被动。看出端倪的他很平静地对我说:“你的改变是对的,每一次改变都在推着你变成熟,哥也没停止过进化,我们各自有了事业和爱情,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腻在一起了。”
他第一次递给我一根烟,我在接过烟的时候问他:“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他帮我点上烟,笑着说:“事情都由那帮小弟去做,你是兄弟不是小弟。”
我吐了口烟圈问他:“好像你在学校里就只给我点过烟吧?”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不过校长命令我给他点我也会的。”
虽然很难受,但在兄弟面前我还是不甘示弱地抽着。不一会儿,他的小弟们集合完毕,等候他的指令,他在正准备走的时候递给我一张他的名片,小声地对我说:“我可不是闹着玩的,成功了我就退学,也预祝你们的鸳鸯梦会有好结果。”看着兄弟前行的背影,我更没理由退缩了。即使姜成身后跟着十几个跟班的确很威武,但我也不是十分嫉妒。也许他会先实现他的富翁梦,但我坚信我的梦想要有意义的多。
梦放眼远处,现实必须着眼脚下,自学了初中的基础力学后,已疲惫不堪的我倒床就睡了,第二天又在闹钟的催促下疲惫起床,暗自庆幸还好头晚忘了脱衣服能节约点时间。我仍是提前到达了集合地,相比第一天我已经能较为平静地面对烂路也比第一天早一些到达目的地。模式化地给阿姨大了电话,但我却打算跳出模式先送安置小区的,毕竟有不少早起的老人一直在等待着供他们消磨一上午时光的报纸,别墅小区最后再送,反正除了保安我也没见个人影,他们肯定还在和周公搓着麻将。安置小区的老人看到我的早到喜出望外,我也以微笑回复了他们纯朴的激动。微笑未从脸上消退的我到了相邻的普通楼盘,保安丝毫没有挑剔地向我点头放行,我高效地送完了那个小区的报纸,主动跟保安道别,他也很有礼貌地向我挥手。
在享受到微笑的福利后,我打算保持良好的态度去软化别墅区保安们的傲气,毕竟日后还要天天见面的。其实要做得也很简单,就是主动问候,主动出示证件,主动把包放在保安室,让我欣慰的是当天就有两个保安对我说我可以带包进去,而且以后不用亮学生证给他们看了。其中一个正是头天让我很不爽的大叔,虽然他仍是一脸严肃,但已经让我很惊讶了。在返程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一个故事,一个老掉牙的故事。传说春风和冬风彼此不服,欲一比高低,她们约定谁能吹掉人们身上的衣物谁获胜。冬风使出全力,吹断了树枝,掀翻了屋顶,可人们身上的衣服却越穿越多。而春风呢?她带来一段柔美的舞蹈,绿了大地,暖了人心,人们不约而同地减少了身上的衣物。在对抗与沟通的对决中,春风笑了。
骑在坑坑洼洼的烂路上,我想通了为什么人们的心墙会这么厚,因为冬风太刺骨了;为什么冬风这么刺骨,因为心墙太厚了;为什么路这么烂,因为水泥被偷来砌墙了。而冬风与春风的故事我从小学五六年级起就会引用了,但只能引用到作文里,从没考虑过有朝一日引用到生活中。就在那一刻,我决定推倒刚开始修砌的心墙,因为墙倒了春风才会来。
在正午阴云笼罩下的“天空之屋”,我把清晨的感悟透过故事告诉了君琦。她非常认同,也把手交到了我的手里,“我们正式彼此的春风,不需要轰轰烈烈的曲折,只要直达心灵的温馨。”我一个劲的点头,她又接着说:“我认为你应该好好坚持下去,然后写一本《报童之路》的文集,我是认真地哟。”
“我也很认真啦,但这个还是算了吧,我只想做我想做的和必要做的,当然你既是想要的也是必的。”
她的脸色虽然未放晴,但好在阴转多云了。虽然春风也是风,但我相信她能理解我,更能自我释怀。果然没过几分钟,看到几对在屋顶张牙舞爪的恋人我们又会心地笑了,可久违的太阳老不出来,有份礼物我只愿在阳光下相赠。可能就是从那时开始,我狂热地迷信太阳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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