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葬礼与新生
图/网络 文/跋荒客年后,一切又巧妙地回归了往常。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轻装重装通通上阵。开学第一天一见面姜成就意气风发地宣布:“春天一到,我就退学。”这一决定对痞子文青来讲太正常了,把季节定在春天想必是既符合他的事业需求,又满足他的文艺愿景。
本应尴尬重逢的君琦也面带微笑对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我每天和你一起走,不过你必须每天接送我。”我他妈的是谁啊,怎么班上最好和最牛的学生都对着我宣誓。后知后觉,原来那天是宣誓节,只不过跟小学的集体宣誓形式不一样罢了,看来不赶紧跟上太不实相了。我也随即向君琦宣誓:“从今天开始,我会尽全力保护好你的生命安全、财产安全和分数安全。”
她笑了,笑得略显沉重,清澈的双眼投射出种种期盼,我并没有马上回应。我相信缘分,但如果缘分只是一场场游戏,那分分合合只能算一幕幕的调戏。
我们耐心地忍着,拖着,谁都想低头,但谁都不愿先低头。一天中午饭后被姜成带到了一处隐秘的楼梯口。他拿出了两瓶二锅头伴我解闷。喝畅快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掏出烟就不停地抽。姜成惊讶了一秒立刻变兴奋,点了一把烟,拍了拍我肩膀感叹:“没有烟酒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为兄的终于不用再为你的生活品质担忧了。”
在他抽得够呛的时候,我回击了他,“只有烟酒的青春貌似只能完蛋。”
“对,完蛋,老子要去完易狗的蛋了。”说完就酒瓶一扔,一路跑一路叫着还往路过的教室扔着烟,引发了一路的骚动。
习以为常的我继续老老实实地抽着,喝着。姜成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人来过,但微醺后就不怕孤单,我独酌独醉独醒,完整又充实。在我失去两个人的甜腻空间后,总算找到了一个人独自发呆的缺口。在一个人的楼梯口,一口接一口,青春不用住口。
我不得不承认最初只是为了面子和一点好奇呛下了第一口烟,但多呛几次就戒不掉了。然后衣服上堆积的烟味毫无意外地在某一天点燃了母亲更年期的炸药库。
“谁让你抽烟的,谁逼你抽的。你知道当妈的这些年来忍受了多少煎熬吗?为了支撑这个家我有多辛苦,每天早上六七点钟就起床,买菜洗衣做饭生活琐事,上班挣钱生计大事全部都是我一个人操心,我一个人。你从来没有体谅过我,跟你爸一样,从来没有。都要14岁了还被子不叠,房间乱成狗窝,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还老想着自立。结果挣点钱就拿去玩具车,弄烂了又买,这些我都没说你,虽然我看不惯,但毕竟没啥坏处。这还不够,还抽上烟了······”
当时的愤怒,至今都未消除,只是怒气熬成了闷气。她乱翻我的东西,她不信任我却叫我一厢情愿地去理解她,建立在不信任基础上的理解,理解了仍是徒劳。我忘记了之后我们又上演了多少次无谓的争吵,反正结果不受丝毫影响——我的送报路没能走到全新的春天。
有一天在那楼梯口躺着抽烟,抽着抽着我突然就想明白了,原来流芳百世的“妻管严”实质上是更悠久的“妈管严”得传承和发扬。经过二三十年的历练,男的离不开被管,女的熟练地无缝接管。
恢复“妈管严”后,我所剩的唯一知觉就是压迫感。我陷进了高压的题海,上面是学校,下面是家庭,压得我动弹不得。本应该减压的周末却被培训学校霸占,继续补压。而我老妈明明早就否定了补课却还把我硬送进去关着,她完全就是迷信,赔了儿子又折兵。我必须给自己找个出口了否则就要被压得完全麻木,余生都无可救药。
我又恋爱了,还是君琦,两颗躁动的心在不安的环境里下定决心要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睁开眼睛,满地铺着无休止的作业,无穷无尽的上课下课;闭上眼睛则是没有梦的酣睡,死水又怎掀得起波澜?死水又怎经得起波澜?
这就是现实,现实最大的痛楚莫过于现实本身只是一个玩笑,开过便凋谢。
我也反思过为什么无痛呻吟的毛病从十来岁一发到现在都还不可收拾,是原本要撞的墙都被拆了吗?还是迷墙太多以致无法发现?反正,找不到要撞的墙,我看不见出口。没有出口又怎能将命运疏通?
好在一路陪伴的情愫将我从迷城中短暂抽离。君琦清澈的淡咖色眼眸即便看见了尘埃也不去反射。她的双眼就是我最迷恋的风景,最向往的心境。只要她看着我,有意无意,都会在我眼前浮现日出日落又风雨交加的蜃景。这感触在三月底的一天到达了巅峰。
同样是晴天,带着同样的装备,我俩用同样的方式到达同样的地方。原本期待伴着油菜花的舞姿和竹林的赞美,再次融入家乡爱的摇篮。然而家乡已被夷为平地,空旷的土地上只有些工人和机器在种房子。没想到家乡以这样一种方法践行了她的诺言,拔地而起的一座座丰碑也不过就是她千年传说的墓碑而已了。
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无论做什么也没用。我只能紧紧搂着君琦,奢求着相互依靠能融化彼此心中的寒意。她摇头强忍眼泪自语着:“只听说过物是人非断情肠,没想到人是物非更感伤。”
泪水最终还是冲破了她的眼眶如骤雨猛灌,在微风的涟漪中跌落在我的心窝。不知过了多久才收拾好了情绪。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着物是人非与人是物非,这两种说法都有些偏颇吧,变化的因果应该是人非物也非才对吧。君琦也没有说话,肯定是在想些什么。想到了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了痛点,在需要疼痛的时候找得到回忆。
有痛点就会衍生乐点,生活就是这样不公平地给予着。姜成精彩地兑现了他的诺言,带给了我们发自肺腑的欢乐。作为前任班委,他为了确保大家都看到好戏办理完退学手续后特意跑到班里通知大家第二天早点到校。
第二天一大早,果然,只穿着一条内裤的易监工被姜成的小弟们倒挂在一进校门最显眼的树上。如此壮观的风景面前自然是人山人海欢呼雀跃,围观的当然都是学生,而教师和校工们都是瞅一瞅、笑一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轻快地走开了。我们当中有人叫着扒光他的,有朝他吐口水的,也有人在他屁股上写“到此一游”的,唯独没有要放过他的,这人缘是有多差呀!而人缘好的姜成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数钱——他的财商让人不服不行——他特意带来了拍立得,在一块牌子上写着:十块一张,绝对平价;江湖仅此一次,错过不会再有。
姜成看到了我,立刻向我招手,在他的建议下我们站在左右,手上分别比划着九和八,咔嚓咔嚓,兄弟两连拍热腾腾地出炉了。几乎同时,在周老师喇叭的驱赶下,人潮读秒散尽。我也打算跑的,但被姜成抓住了。周老师向我们走了过来,姜成抢过相机马上给周老师拍了两张。
“你们在干什么?”周老师第一次发怒地发问。
“在给您拍照啊,周老。”姜成相机一挂,双手捧着照片递给周老师。
可周老师看也没看利落地撕掉,指着我说:“你们太令人失望了,羞辱他人显得你们很高尚吗?”说完就转身往车里走。
姜成向她喊着:“周老,给你个面子,我这就放了那臭崽子。”
谁料周老师转过身来瞪着姜成说:“我不需要你给面子,我的面子够用了,徐榄你课间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我俩痴呆般地对视一笑。
“为什么她待会就要审问我,还坏了你的生意,但我就是欣赏她呢?还很期待的。”
“我也喜欢她。可能跟你一样吧,泡不下来。”
被释放的易监工可能太急于求成了,在奔向宿舍的途中竟发力过猛,奔烂了内裤。在我们爆笑的时候,姜成却故作无奈地感叹:“唉,都奔四的人咯,就奔得一个裤衩开裆。”
突然,君琦从一颗树后走了出来。“精彩,成哥,你真牛。”
“哪里呀,我只是言必行,信必果而已,徐榄刚才也很爷们儿,没有跑开,等着你来呀。”
“要是成哥没有拉他的话,我才是真正地欣赏他。”
“哈哈,琦妹有些后悔啦,不过为时已晚了。”姜成得意地瞟着我。
君琦靠在我肩上,歪着头对姜成说:“我只是欣赏你,不代表真会选择你。”
“当然,当然要祝福你们了。放心吧,等你们这对优等鸳鸯大学毕业后哥再来骚扰,扰个够。”
“谁怕谁。”
姜成和我们拥抱后又拍了拍我肩膀,当我们双眼再度对焦时才才发现彼此有太多话想要说,但都没开口,也不需要开口了。我和君琦站在原地目送着他和他的小弟们声势浩大地走出校门,越走越远。在出校门的那一刻,他的小弟们拉响了手中的婚庆礼炮,我想应该在是庆祝他嫁入社会吧。
到教室的路显得太漫长了,君琦直接把我拉到了“天空之屋”。
“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君琦怒气腾腾地责问我。
我只是坐在楼梯上,点了一支烟,瞟着君琦惊愕的表情,偷笑着分析给她听:“我知道你想拿姜成来刺激我,逼着我去跟他比,然后去超过他,超不过也要做出假装能超过的样子。这有意思吗?你明明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还要问,是我不够爱你吗?还是你不够爱我?”
“是啊,”她抢过了我的话,“我为什么非要明知故问呢?难道那层纱要等女生来捅破吗?”
就是这层纱让她突然离我而去,又突然地回来。如果没有这层纱恋爱绝对会像婚姻一样的无聊,捅破了她就会像我父亲那样逃走了就不会来了,所以绝对不能破,破了就没有保障了,这层纱叫初恋处女膜。于是我用力将烟头扔到最远,双手背在身后,仰视着她,低语着:“公主大人,这层铺满意境的纱谁又敢捅破?至于我和姜成,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道,真的没可比性。希望你先释怀,再开怀,当然我必须要给你关怀。”
我张开了双臂,她又扑了进来。如果恋爱中的女生不把自己当公主,那她会把自己当成母老虎,再用无聊的唠叨把你吃掉。所以我还是愿意把她当公主来宠了,至少在我们还在谈恋爱的时候,那样的剧情显得稍微有趣点。我知道我和她已不再是以前的我们了,当她的清纯开始消退,我的邪恶也开始暴露了。
“没想到你抽烟的样子还蛮帅嘛。”公主凑到我耳边好奇地说。
“公主也好这口啊,来,请。”我递上了烟,但她反复推脱,找着各种借口。“这些都不是借口,我帮你找一个吧,”我吐了一口烟圈,“你的基因里没有这些,只有你爸要求的‘三好学生’,对吧?”
她拿起烟和打火机就点,当然把她自己呛惨了,烟没点燃,但她却呛得够开心。在我的指导下,她学会了抽烟。当她吐出第一片云的时候,那层薄雾遮住了我们的天空。
我特意挑了课间操的时候去拜访周老。整个办公室就只有周老一个人,笔直端坐在书桌前,投入地钻研着《史记》,在清晨阳光的写照下散发出一种我从未遇见过的书香。犹豫了片刻,我选择了轻敲两下门来打断这幅美景。周老微笑地转向我,居然对我说了声请进,这是我第一次得到老师的尊重,而且我母亲从没给过她红包。她让我找个位子坐下,但深知谈话规则的我明白,坐下就意味耗时很长很长,于是我坚持站着。
姜总是老的辣,周老轻言细语的一句“请问现在的你凭什么让我仰视呢?”把我打得立刻趴下。“我就知道你会在这个时段来,”周老一边说着一边用犀利的眼光审视着我,“你们为啥就这么讨厌广播操呢?”
我有点激动地辩驳:“周老师,您觉得这僵尸操有意义吗?班主任在前面走几步,学生在后面动几下,这完全就是束缚天性的监狱放风。”
“也是。虽然你有些偏激了,但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得到周老的肯定后,我更大胆地说了下去:“这就是我们的现状,我们没有选择,只能服从僵化。”
“你还是有选择的,我相信你能够开创自己的未来,至于你们班上的其他人,一个萝卜一个坑,我兴趣不大。我当初是推掉了最好的班选择了你们,因为我相信穷则思变,知耻而后勇,我可以轻松一些。但你们班太神奇了,家长不来开家长会,理由是要打麻将,还有的嫌太远懒的动,然后学生青出于蓝0.5分都考出来了。我算大开眼界了,就有这么些人宁愿穷不能累。”
我带着颤抖的微笑看着周老的双眸,厚着脸皮问她:“周老师,您又看好我哪一点?”
周老拿出了我的周记本翻开来,欣慰地说:“你这篇探讨中国教育现状的文章让我叹服。你一句‘学生苦,老师累,效率低’9个字比我们任何抱怨都要简洁到位。”
“您上次没有规定题目,我只是不知道写什么了发发牢骚而已。”
“你的牢骚都比别人的作文强,简明扼要,有一定的思想深度。别人找不到写的就找题目,你找不到写的找原因,这就是思想上的差距。至于我看好你哪一点,我要强调我看好的是你。你数学很好,知道任何一点都属于其相应空间,你的闪光点属于你这个人。正因为我看好你才不希望今天早晨的事再发生。一来他毕竟是我同事,虽然我并不愿承认;二来那小子惹不起姜家肯定会报复到你身上的,所以以后做事前要三思。”
我有点后怕地点着头,终于意识到了后果。周老看出了我的顾虑,“也不用怕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你班主任,方老师会很轻松地压住那小子的。”
我故意夸张地松了口气,眨了一眼说:“谢谢周老的教导和认可,我回教室继续学习了。”
周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又放回《史记》上了。但就在我要出门的时候,“站住,”她的命令差点让我吓出尿来,“腰杆打直。”
我不耐烦地盯着她说:“我妈都唠叨几百万次了,我就是改不了,到底该怎么打直?”
周老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目光向前,腰杆自然就直了。”
“周老,多谢了。我觉得这个办公室只有你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教室办公室。”我怀着崇拜的目光立在门口望着她,真美。
午间小憩,凝望着分外晴朗的天空,君琦闭上了眼,说了一句“天空,看久了就觉得和自己融为一体了。”像一阵微风吹得我心头一颤,脱口而出:“两个人爱久了是不是也会融为一体?”她睁开了双眼,坚定地盯着天空的一隅,“不可能,没有人的心胸比天空开阔,没有人的贪欲比天空渺小,所以我们之间必定存在距离,就是你衷爱的那层纱。”
难道女人也和男人一样,会抽烟了就会思考了,还好我们还有装疯卖傻这一招。“那接吻也得隔着空气吗?”
我做好了准备,她也跃跃欲试。“姐姐就给你上一课,”她几乎是跳到我身上的,额头抵在我额上,鼻子也贴住,就是嘴老隔着几厘米,“现在吻到没?”
“闻到了,蒜味。”
“你也太抬举我了,明明是臭豆腐。”话一说完,她就用脑门钻我,直到我投降她才停下来喘气。喘完气又很严肃地瞪着我,每次她一严肃,我就像犯错误的小孩自觉地把手背在背后等着她的教诲。
她顿了顿,应该是在组织语言,眉头微皱着说:“其实老周早就用态度和行动给我们上了‘距离’这一课,只是很多人都没在意。老周是我见过最有气质的老师,她的气质就是在距离中炼出来的。她总是以淡定高贵的心与周围的人和事保持着0.618的距离。不像一些证书等身的特级教师为了一张奖状两个学生争的你死我活的,恶心的很。老周本来一直教最好的班,但上一届她中途接手了最烂的班,一个没有老师愿意教的班。那个班的真挚感动了她,她也帮他们找回了自信,那个班完成了校史最惊艳的一次逆转。从预计的只有8个人能上高中到最后只有8个没考上。那没考上的都是不学的,到校唯一要听的课就是老周的语文。那个班成绩最好的现在在我爸班上,我爸说他要考清华北大有难度,但考个985没问题,而且能力比其他优生强得多。这就是她选择我们班的理由,看得出来她很失望,但她依然保持着她的专属距离,不偏不倚。”
“我也很佩服她的,今天上午她救了易监工,但叫我们不要羞辱他人。这就是她对崽子的定位,是他人,不是人。太深奥了,我没有理由不崇拜她。”
君琦瞟了我一眼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深的爱是崇拜。”说完就走了。
我也醒悟了,以后绝对不能在她面前表扬另一个女人,除非是她妈。而我也看到了出口,要让君琦成为周老师那样的人,我必须先成为周老师另一半那样出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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