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的柬埔寨风平浪静，时间已经来到4月，进入一年中的旱季，天气也逐渐变得凉爽，但安隆汶的丛林还是潮湿闷热。荒郊野外少有人烟，木板拼接起来的房屋破败不堪，散发出死亡的气息。再有两天就是纪念日了，但是木屋内的老人突然死亡，政府派来的高官神色慌张，将老人装入尸体袋之后，按照柬埔寨习俗迅速火化，跟他一起化为灰烬的还有一堆垃圾。有人说他死于心脏病，也有人说他死于谋杀，他叫沙洛特绍，但还有一个让全世界胆战心惊的名字：波尔布特。

少年的法国漂流

故事要从1949年8月的西贡港说起，一艘游轮即将起航前往法国，船上载着21名学生，他们是这个国家的精英。24的沙洛特绍便是其中一员，他身材高大，性格腼腆，土气的打扮让他更像一个农民，绍站在游轮上眺望远方，对未来的道路一片迷茫。

沙洛特绍来自柬埔寨的一个富农家庭，住在全村最大的房屋中，他的母亲是一个性格温顺的佛教徒，受母亲影响，绍胆小温顺，就连旁人杀鸡也不敢看。2岁那年，堂姐嫁给了国王，绍的家人也成为皇亲国戚。为了接受更好的教育，6岁那年他和哥哥一起来到金边投奔堂姐，按照柬埔寨的习俗，在寺庙出家一年半。还俗之后绍开始上学，他的学习成绩优秀，不仅为自己赢得了赴法留学的奖学金，还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森潘、英萨利、符宁、胡荣、宋成，这些人今后都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

波尔布特（右一）与他的小伙伴们

来到巴黎之后，沙洛特绍进入沃日拉尔无线电学校学习，成绩依然优秀。法兰西思想自由，革命氛围浓厚，创造了现代意义上的“革命”一词，罗伯斯比尔和马拉就来自这里，绍在这里接触到了各种理论，他阅读了马克思的著作，但内容艰涩难懂，他无法真正理解。

他更认同斯大林的思想，此外他也阅读了中国人的著作，书中对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论述让他产生共鸣。绍涉猎甚广，还接触了无政府主义者克鲁泡特金的思想，这让他对知识分子和农民的关系有了初步的认识，他也认为平均主义是社会的基础。

他白天看书学习，夜晚便与同学组织沙龙进行交流，并且已经初步具备会党的形势，成员是他的同学，他们的私人关系非常紧密。一年多的学习让绍的思想产生很大变化，1951沙洛特绍与英萨利加入了法国的左翼政党，正式成为一名党员。绍的生活重心由学校转向了革命，他的学习成绩受到影响，不仅失去了奖学金，也没有获得毕业证，留学之行是时候画上句号了。

一号大哥的崛起

1953年1月，沙洛特绍与同学返回祖国，此时的柬埔寨是一个王权制国家，但处于法国的监管之中。绍加入了越南高棉联盟，组织是由越南人和高棉人（柬埔寨人）组成的，共同反对国王的统治。但是组织中越南人占主体，绍不被重视，他有时在地里种红薯，有时在后厨颠勺。此时的他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处于人生低谷。

同年年底，国王西哈努克带领柬埔寨独立，独立后的柬埔寨处于美苏势力之间，西哈努克在大国夹缝中游走，获得了美国的支持，与此同时对联盟进行严厉打击。正是因为这份功劳，西哈努克在百姓心中有着极高的威信，老百姓之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西哈努克就是柬埔寨”。

西哈努克

第二年，越南军队撤出柬埔寨，高棉的革命党高层纷纷远走，但是绍没有离开这里，他看到了组织离开之后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这是他的机会。第二年，西哈努克退位，组织政党并且成为主席，应对即将到来的大选。革命党也希望在大选中赢得多数席位，兵不血刃获得政权。绍对这种做法不屑一顾，他认为国王和右派分子声势浩大，大选不过是笼络人心的一个幌子，革命党不可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得胜利。

冷静分析完局势之后，他做了两件事情，第一，通过竞选活动尽量多地接触、柬埔寨的革命者。第二，对现有的革命党领导结构进行重组，赢得上升的机会。为了自己的前途，绍一直在等待机会。

1960年，柬埔寨革命分子成立了柬埔寨劳动党，元老杜斯木当选总书记，沙洛特绍和同学英萨利都当选为委员，从此跻身党的核心层。劳动党逐渐壮大，政府对此严厉打击，两年后，杜斯木神秘失踪，绍如愿以偿成为一把手，对于此次事件，绍给出的解释是：“杜斯木同志遭到敌人绑架后失踪”。

波尔布特

政府的围剿力度越来越大，绍带领队伍离开金边来到丛林，在这里坚持游击。进入丛林之后，队伍缺乏明确的政治纲领，整日除了种地就是打仗，不管是思想还是组织都非常薄弱，完全看不到未来的路。

首领的宝座激发了绍体内的权力欲望，他开始变得雄心勃勃，不会满足于这个位置，他要改造组织，使之更具战斗力。绍做出了人生中又一次重大抉择：北上取经，1965年他沿着胡志明小道来到越南，但是越南人的傲慢让他心生不满。他继续北上来到中国。

绍终于见到了见到了自己少年时的偶像，以前只能在书中见到。700多年前，意大利人马可波罗来到北京，在书中描述了自己的震撼“这里到处都是黄金”。沙洛特绍的震撼不亚于马可波罗，在他眼里，这个国家是最成功的例子。

在老师的众多话语中，绍记住了“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回到柬埔寨之后，他开始改造自己的队伍，从思想上，组织上，政治上强化建设，并积极扩大武装力量，静待时机。1970年初，根据地总人口已经接近100万，包括游击队在内的武装力量超过5万人。

革命党极其低调，没有正式规范的名称，外界只知道这是一个左翼组织，将他们的政权称作“红色高棉”。此时的绍在红色高棉内部有了新的称号：“Brother number one”，一号大哥真正确立了自己的统治地位。

成为布尔波特

时间来到1970年，这一年的三月，柬埔寨的部队司令朗诺在美国的支持下发动政变，罢黜了正在疗养的国家元首西哈努克。可怜的国王泡着温泉唱着歌，突然就被司令给反了，走投无路之下来到北京，成立了“民族团结政府”，对抗国内朗诺势力。

远在万里之外的丛林里，一号大哥也没闲着，此时的他敏锐地抓住了机会，与曾经的敌人西哈努克结成了同盟，共同反抗朗诺政权。

而朗诺政权为了镇压反对势力，推行了一系列的暴政，许多人房屋被烧，家人被杀，走投无路之下投奔了革命党，一号大哥得以迅速壮大。西哈努克虽然不在柬埔寨，但仍然具备极大的号召力，一号大哥打着国王的旗号东征西讨，五年的时间击败了朗诺的部队。

1975年4月，革命军夺取金边，这标志着红色高棉夺取了国家政权，一号大哥自此成为柬埔寨的领导人。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开始使用“波尔布特”这个名字，这个词语在高棉语中没有特殊含义，但却成为了让人胆寒的魔王代号，西方媒体将红色高棉掌权的1975-1979年称为“波尔布特时代”。

安卡的实验

攻占金边之后，红色高棉正式确立全国范围内的统治，波尔布特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了，他要对这个国家进行一次彻底的改造，将旧社会全部砸烂，然后按照自己的构想建立一个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乌托邦，他比柏拉图更理想化，比自己的老师更加激进。与其说这是一次规模巨大的改造，更像是一场成败各半的实验，为了这个实验，波尔布特等待了整整26年，现在这个舞台已经搭建完毕。

就在革命军到达金边的同一天，波尔布特下达了命令：所有的城市居民全部撤离，前往农村进行劳动改造。与此同时，正式废除货币、市场和私有财产制度。一夜之间，两百多万人口的金边空无一人，这座“东南亚的明珠”成为了一座鬼城。对此，波尔布特有着非常形象的说明，“箱子里的苹果都烂了，还留着箱子干嘛？”发出这些命令的时候，他使用了“安卡”的名义，在高棉语中这是组织的意思。

居民不允许携带任何财物，稍有迟疑就会被荷枪实弹的士兵当场击毙，即使是手表和眼镜也被认为是资产阶级的标志，波尔布特要用最彻底的方式与旧社会进行决裂。在转移的道路上，居民被要求说过去的经历，随机分为“农民”，“来自城镇的新人”以及“朗诺政权的人”，新人可以参加改造，但第三种人就要被消灭。在军队的强制推行之下，百万民众来到荒无人烟的丛林中，过上了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共同参加这场盛大的安卡实验。

在普通民众心中，安卡是一个这神秘的，看不见的东西，不断发出各种各样的命令。而自己就好像机器上的齿轮一样，没有感情，也没有意识，只能在自己的岗位重复着每日15个小时的工作，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杀生之祸，就连死亡，也是一种极其冰冷残酷的方式：用木棒敲击后脑勺，亦或是在特制的机器上被抽取脑髓。在但丁的《神曲》中，地狱是一个巨大的深井，最残酷的第九层是一个冰窟，但是在20世纪70年代，红色高棉就是地狱的第十层。

仅仅劳动改造是不够的，在波尔布特看来，柬埔寨之所以贫穷，不仅是工业的和城市的污染，最根本的是旧思想的侵蚀。因此他决定进行一场彻底的文化改造，之后红色高棉关闭了所有的学校，烧毁了全部的书籍，收缴了全部的收音机，各种传统文化遭到毁灭性的破坏。

到这里，安卡的实验已经无法停下来，波尔布特将要毁灭一切旧事物，他甚至要消灭“家庭”这一概念。为此，当局规定民众不自由恋爱，由安卡做媒，实行计划配给制度，换句话说就是国家包分配。即使是结婚之后，夫妻也必须分开居住，半个月见一次面。家里的小孩被带走，进行统一管理，每月只能见一次。

当年性格腼腆，爱护动物的沙洛特绍已经成为了一个魔鬼。在安卡的实验中，任何灭绝人性的，荒唐透顶的事都是符合波尔布特的设想的，而实验的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1978年，国民经济全面崩溃，粮食产量大幅下降，随之而来的是全国范围内的大饥荒。

波尔布特看到了“实验”遭遇的困境，但这是因为“敌人、叛徒的破坏造成的”，对付敌人，而最直接有效的解决办法就是“大清洗”，大清洗的代号是“S-21”。

S-21本来是金边东北的一所中学，1975年底改造为看守所，四年内总共关押过两万名多犯“囚犯”，只有6人侥幸生还。这座监狱四周布满铁丝网，电厂发出的高压电源源不断地送到铁丝网上，没人能从这里逃脱。监狱里关押了各种反革命分子，最多的就是知识分子。

所有人都经过严刑拷打，即使是妇女儿童也是一样，一旦被确定有反革命倾向，就会被立即处决。为了节省子弹，采用了极其原始的方式，包括木棍重击，斧头砍杀等等，在这所原始丛林里，每天都上演着这样的惨案。后来，人们在这座监狱发掘出9000具尸体。

红色高棉的落幕

1978年的下半年，红色高棉的统治已经走向末路，在波尔布特的统治的四年时间内，柬埔寨有超过200万的人死于屠杀，这其中包括30万的华人，这场人类历史上的浩劫被称为“红色高棉大屠杀”。

国家失去了三分之一的人口，与此同时失去的还有民众的支持。1978年12月，越南10万大军入侵柬埔寨，两周时间内红色高棉便土崩瓦解，虽然越南此举不够正义，但次年1月17日进入金边之时受到了居民的夹道欢迎，他们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波尔布特带领部队重新进入丛林，此时的波尔布特会想起28年前的那一天，他第一次带领队伍进入丛林，那时的他不叫波尔布特，也没有一号大哥的称呼，更没有杀害两百万民众的罪行。那时的他坚信自己会取得胜利，但28年后的今天，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群众会抛弃自己”。

他认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正如他在日后的采访中提到的那样，“我是为了进行斗争，不是为了杀人。即使是现在，你可以看着我，我是野蛮人吗？我的良心很清白。”“我们有做错的，也有做对的。错误的是针对人民的事情……正如我告诉你的那样，没有我们的斗争，现在就没有柬埔寨。”

洗脑的最高境界就是让自己深信不疑，疯子的一大特点就是认为全世界都有错，身边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除了屠杀本身。1997年，陷入困境的波尔布特怀疑总司令宋成通敌，下令枪毙宋成一家11人，并且用卡车将尸体碾碎。

这件事情成为红色高棉内部分裂的导火索，波尔布特最终被自己的手下逮捕，并且被判终身监禁，第二年死于破旧的小木屋。

终其一生，波尔布特都在追求建立所谓的乌托邦，这个理想世界与旧社会完全决裂，与外界断绝联系，抛弃现代工业，依靠原始的农业生产实现自给自足。与此同时，通过强力的集权机构将民众变成无感情，无意识的原子式存在。但无论波尔布特所描绘的图景有多么光辉，目标有多么伟大，这种以灭绝人性为代价，牺牲平民为手段的做法，是彻彻底底的倒退。

如果你到了柬埔寨，或许会看到波尔布特的墓地，波尔布特的墓地没什么特别，一块木板上写着“波尔布特火葬于此”，他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没有屠杀，我只是在战斗”

参考文献：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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