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下起了小雨,奶奶已经梳洗好了,给我们姐弟穿衣。我还没完全睡醒,听到上街两个字却突然打了个激灵,困意散了一半。爷爷在灶头烧火,耳朵却要时刻注意大卡车是否到了村头。那时候上街还没有公交,只能蹭沿途的卡车。
邻居们也都收拾妥当了,慢慢都往村头走过去,没被允许上街的孩子在后面哭闹,大人哄着说给他们买糖包子回来才作罢。爷爷着急地催促我们再快些,用麻袋装些蔬菜送给镇上的姑姑。有时候也攒着土鸡蛋,小心翼翼地用篮子装了,生怕卡车路上颠簸,浪费了一个月的心血。
卡车慢慢地近了,有力气的叔叔把我举过头顶,递上车厢。我牢牢地握住车栏,山风悠悠凉凉,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奶奶闻不了汽油味常常干呕,弟弟在她怀里也乖了下来,提溜着眼睛观察四周。一直等看到一个废旧的大烟囱,就快到了。下了一个陡坡,司机把我们放下来。
早上六点,老街上已经车水马龙。老人们沿街边坐着卖些时兴蔬菜瓜果,有时候也有捕的小鱼河虾一类,来来往往的人问了价格就俯下身去选。卖肉的铺子生意最好,屠夫总是热得出一身大汗。水果店偶尔会有一些荔枝、桂圆之类远途运过来的,果香味让我挪不动脚。但最吸引我的,还是包子铺。那时候卖五毛钱一张的大甜饼,里面是流心的红糖,外面撒了芝麻。我和弟弟一人一个,一直啃到姑姑家的理发店。
姑姑和姑父在街上经营着一家理发店,是典型的夫妻档。店铺不大,生意却很好。老人们赶集完了,就把扁担箩筐放在门外,进来修理头发。他们没有什么时髦的需求,只要尽量剪到最短,好像这样理发才最值当。旁边就有两个学校,爱美的女孩子拿着《十八岁天空》里面的照片来找我姑姑拉头发。姑姑姑父为人随和,边剪头边聊天,十里八乡的八卦没有不知道的。他们待我也很好,常常给我塞些零钱去买冰棍。
顺着人流往低处走,要穿过几个门洞,就到了姥外婆家,奶奶就到了娘家。她家楼下租给了一个老板作网吧,奶奶不让我们去看别人打游戏。现在回想那处真是,物质条件简陋,精神生活富足。门外,散了场的集市留下很多台子,可以用来打乒乓球。更多的时候,是一群小孩儿在那里爬上爬下,服装店的老板没生意的时候就坐在街边笑我们。
有一次,我自己从姑姑家走去姥外婆家,数错了门洞,竟然走丢了。走了很久,也没看到熟悉的凉菜店,我就哭起来。一对老夫妇听到了,把我领回家去,喂了水和食物还哄我睡了会儿。爷爷奶奶生怕我被人贩子抓走,发动全家在街上找我,到天黑才终于找到。晚上,小镇和村里没什么两样。喧嚣褪去,连蛙声也听不到。宿在姑姑家,那时候我觉得有地板砖的家庭就是小富之家。
近年来,老街更加老了。年轻人都往城里去了,最次也要在县城买房才算有脸面。赶集的人少了,往日那种热闹再也没有了。姑姑的理发店生意凋零,她说自己跟不上时代了,流行的烫发染发学不会。爷爷、奶奶、姥外婆也都去了,甚至没能等到镇上到村里的公交车。乘卡车上街,也只是记忆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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