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罗家明的儿子昨晚又夜不归宿,自从前天孩子上学出了门,罗家明已经两天两夜没见着他人影了。
昨晚罗家明一宿没睡,给儿子打了一晚上电话,儿子要么不接,要么拒接,后来索性关机了。他知道,儿子这是又在外面,和街上的小混混儿喝酒呢。
罗家明的儿子罗小川今年十五,上初三。罗小川五岁的时候,罗家明和他妈妈离了婚,罗小川跟了妈妈。所以,儿子是罗家明的前妻一手带大的。
两年前,罗家明的前妻病逝,刚上初中的罗小川没了监护人,已经再婚的罗家明不得不把儿子接过来同住。这一下,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
先是现任妻子这边,老婆比罗家明小十几岁,当年小三上位,成功挤走了他的发妻和儿子,如今又生了个女儿,是罗家明的掌上明珠,她成了这个家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虽然是她把罗小川的家拆散的,可是呢,她贼看不惯罗小川,在她眼里,这家伙分明就是来跟她女儿争家产的!原来罗家明出抚养费她都横加阻拦,更别说现在把罗小川带回家来抚养了。自打罗小川进了这个家门,她每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罗小川这边也不太平。他打记事儿起就没怎么见过爸爸,“爸爸”对他来说,就是每个月几百块钱的抚养费和妈妈对此喋喋不休的抱怨。
他的童年很清苦,妈妈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他带大,妈妈死后,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住到爸爸家里以后,没有人把他当成亲人,就像寄人篱下。他和爸爸没感情,更不喜欢家里那个天天指桑骂槐的妖艳贱货,他讨厌那个“家”。
于是罗小川学坏了,他开始认识学校里的坏孩子,结交街面上的小混混,抽烟、喝酒、打架,成绩也是一落千丈,从入学时候的级部前五,到后来被踢出了“火箭班”。
前阵子,他还撺掇几个同学和他一起去偷停在街边的摩托车,被巡逻的民警逮了个正着,罗家明求爷爷告奶奶地把他给弄出来,好在他当时还差半个月才满十四岁,没法判刑,这才作罢。
罗家明被搞得头昏脑涨,心里本来对前妻和儿子是有愧疚的,可现在儿子不懂事,又不能因为他破坏了自己现在的家庭,再把如花似玉的小娇妻和宝贝女儿搞丢了,权衡一下,儿子那端的天平轻飘飘地翘了起来。
高下立见。罗小川成了烫手的山芋,罗家明开始寻思怎么把他摆脱掉。
2
罗家明喜欢打麻将,有几个玩得不错的牌友,都是些像他一样的私企小老板,偶尔在牌桌上,他们也彼此吐槽一下甲方,说说家里的琐事。
牌友老吴上高中的儿子不学无术,顽劣非常,提起他来,老吴就止不住唉声叹气。
这天,几个牌友又约在一起垒长城,老吴的儿子小吴来找老吴说事儿,一见小吴,几个牌友都愣了。
之前的小吴,总是一身朋克装扮,飞机头染得五颜六色,鼻子耳朵嘴巴,但凡脸上能穿洞的地方都打了钉,带了环儿,吊儿郎当,一副生人勿近的叛逆摸样。每次来找他爸爸都不正眼瞧诸位,只吐出俩字儿——“给钱!”。而老吴呢,屁都不敢放,赶紧浑身上下的口袋儿一通乱摸,掏出钱来孝敬他爸爸,哦不,他儿子。
可是今天,小吴穿了一身整洁的校服,理了学生常见的小平头,是自然的发色,身上丁零当啷的饰品都不见了。他背着书包,规规矩矩地站在众人面前,说了声“叔叔好!”然后俯首帖耳地来到老吴身边,弯下腰,毕恭毕敬地说“爸爸,妈妈做好饭了,让我请您回家吃饭。”
老吴眼皮也不抬,先慢条斯理地码顺了手里的牌,这才开口:“恩,我知道了,你先走吧。回家先写作业,再让我听到你老师说你上课睡觉,你给我等着!”
“爸爸我错了,下次不敢了,爸爸我走了,爸爸再见。”小吴鸡啄米似的点着头退了下去。
众人惊呆了。
“呦,今天刮得这是什么风,这儿子转了性,爸爸也不怂了。”有人打趣。
老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之前怂,那是惯着儿子,害怕他在外面到处给我惹事。现在好了,老子找到了治他的法宝……”
“什么法宝?”罗家明心思一动,凑到老吴跟前。
“南郊有一家培训学校,专门监管这些个冥顽不灵的叛逆孩子、问题少年。暑假封闭式管理,父母把孩子交给他们,只管交钱走人,期间不允许探视。两个月以后,甭管你儿子是偷鸡摸狗还是杀人放火,准保把他教育得服服帖帖顺顺溜溜。你看我们家小吴,原来那是什么德性,出来以后变得多听话……”老吴说得眉飞色舞,觉得解决了这么大一麻烦,这钱花的,真值!
“这一个个儿的,你说他们是孩子,可是个头儿都比咱们高了,又会上网,见多识广的,心思比成年人都活络,咱们当爹妈的和学校老师都束手无策,他们这种培训机构,说治就能治得了?怎么治的,打他、骂他、电他?”罗家明半信半疑。
“心理治疗!一根儿手指头都不会动你儿子。人家可是专业的!我儿子不就是最好的活广告吗!”老吴白了他一眼,“就算最不济,那家学校管不了你儿子,反正是寄宿制的,关他两个月,好吃好喝,又不虐待他,总比让他在外面到处胡作非为、惹是生非,害得咱们当爹的天天提心吊胆的强吧?”
“有道理有道理。哎哎哎,老刘,把牌放下,我自摸了……”罗家明在麻将桌上,帮儿子罗小川想好了出路。
期末考试结束后,罗小川听说爸爸给他报了个寄宿制的夏令营,本来心里是抵触的,觉得不自由。可是一想到暑假里,要整天面对着家里那个视自己为眼中钉的后妈,就不免心生凉意。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那时候的罗小川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多么可怕的遭遇。
3
暑假开始的时候,乡下的姥姥总念叨他,于是罗小川先去姥姥家住了一个月。从姥姥家回来,暑假已经过了一半,可是后妈仍然容不下他在家里待到开学,罗家明只好按照他们提前说好的,将儿子送去寄宿学校。
从市中心驱车一路向南开出50公里,在万寿山公墓附近,有一家名叫“好少年俱乐部”的培训学校。
据说,办这所学校的,是一个知名的少儿心理专家。他根据自己多年的临床经验,总结出一套非常适用于问题少年的感恩教育,让无数难以管教的青少年经过一系列心理教育之后,脱胎换骨,洗心革面,成为社会的栋梁之才。老吴的儿子就是从这里离开后,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罗家明和儿子穿过一道道大门,走入这所戒备森严的军事化管理学校。这里教学楼、宿舍楼、操场一应俱全,就像一所普通的学校。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环境特别清幽,周遭特别安静。
在郁郁树林的掩映中,能听到远处传来朗朗的读书声,“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父母呼,应勿懒,父母命,行勿缓。父母教,需静听,父母责,须顺承……”《弟子规》的谆谆教诲不绝于耳。
罗家明满意地点点头,嘴上说着“不错,不错……”,不知为什么,罗小川感觉怪怪的,可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接待他们的,正是传说中的那位心理学家,欧阳教授。欧阳教授年过半百,鹤发童颜,举手投足间气场强大,有一股令人折服的学者风范。
培训学校7月就开学了,罗小川比大家晚来了一个月,考虑到这会影响他自己的培训效果,甚至会干扰其他学员的正常培训。所以一开始,欧阳教授是坚决反对他入学的。
可是架不住罗家明喋喋不休的指责和抱怨,他不顾儿子就站在自己身边,一遍遍申诉这孩子给自己目前的家庭带来的种种困扰,把他说得不可救药,像个棘手的大麻烦,欧阳教授看不下去了。
他叫助手把罗小川带去校园里熟悉环境,然后毫不留情地说:“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个性,孩子个性的形成都是原生家庭造成的,不管孩子的行为多么恶劣,都和家长的教育脱不开干系。”
罗家明尴尬地点点头,也确实如此,这些年,他又何曾好好地陪伴过儿子?
欧阳教授宽慰地说,“不过,正因为青少年的人格尚未发展完善,还有可塑的余地,我们一定要把握这最后的关键期,将孩子的不良行为扭转过来。不是每一棵歪脖树都能长成迎客松,可是每一棵笔直的大树,将来都是栋梁之才。
“孝道,是我们中华文明的精髓,是大爱,是至善。让孩子用两个月的时间学会顺从父母,以父母为先,在父母面前做一个谦卑恭顺的好孩子,是比任何知识都宝贵的人格品质。”
这一席话,把罗家明说得心悦诚服,他忙不迭地缴纳了昂贵的入学费用,应学校的要求,不顾儿子的反对,收走了罗小川的所有通讯工具。又按照欧阳教授的指示一番嘱托,告诉儿子不能和外界联系,两个月以后再来接他。
好少年俱乐部里一共有一百多名学生,学校按照年龄段将这些12—18岁的不良少年分别安插在三个班级里。还有一个给表现突出的同学预备的毕业班,那里的同学不分年龄段,可以提前毕业,就像其他学校的火箭班。
罗小川被安排到了中年龄段班级,二班。这个班里都是14—16岁之间的孩子,他们大都是初二到高一的学生。班里的学生早在暑假刚开始的7月就被父母送来这里学习,罗小川入学比他们晚了一个月,算是插班生。
走进教室,班主任向下面的同学介绍了罗小川,让同学们欢迎新同学的加入。老师话音刚落,教室里发出整齐有序的掌声。罗小川站在讲台上俯视着下面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不管男生还是女生,他们看上去都呆呆的,神情木然,目光呆滞,难怪刚才听他们读课文的时候似乎一点感情都没有,虽然声音洪亮,整齐划一,却像是一群机器人在复读。
就在这时,罗小川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陈浩。
陈浩是高罗小川一级的学长,已经早他一届毕业,没考上高中,听说上了一所职业学院。当年陈浩在学校里,那可是响当当的地头蛇,翘课打群架,恐吓老师,校园霸凌,这些事儿他都没少做。为了找到组织,罗小川还加入过陈浩的校园帮派,算是浩哥的小弟。
那是多霸道多蛮横的一个人物啊!可是眼前的陈浩,穿着这里统一配发的制服,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一板一眼地读着《弟子规》,又和大家一起鼓掌,似乎忘了罗小川是当年跟着自己混的小学弟。
再看看台下这一个个提线木偶般的“问题少年”,他们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比家猫还乖巧几分,哪有什么“问题”啊?可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罗小川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圈套。
4
早读结束了,接下来是为期一小时的早饭和自由活动时间。
罗小川借机来到陈浩的身边,打了声招呼“浩哥!”。正在喝粥的陈浩行动迟缓地抬起头,慢吞吞地说,“这位同学,请问你是在叫我吗?”
“嘿,浩哥,你这是怎么了?我是川子啊,罗小川!毕业这才一年,你就把我给忘了?”罗小川急不可耐地提醒陈浩,似乎要唤醒他沉睡的记忆。陈浩茫然地望着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他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
没等陈浩回答,生活老师一个健步挡在了他们之间,警告罗小川,“这位同学,你看看大家,都在安静地就餐,请你不要大声喧哗。”
陈浩的目光瞬间黯淡下去,似乎再次落入了失忆的深渊。
罗小川环顾四周,还真是,每个人都在低头安安静静地吃饭,没有人交谈,更没有人喧哗,这太奇怪了,就算是重点学校实验班的学霸们,也不会这么遵守纪律吧,连吃饭的时候都不说话。
“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阴谋,我一定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罗小川在心里暗自忖度,不过首先要做的,就是入乡随俗,这样才不至于引起怀疑。
不可否认的是,早餐很丰盛,各种精致的中式面食、糕点、米粥、炖汤,还有西式的三明治、蛋糕、煎蛋和意面,水果更是种类丰富,如果不是装修风格是学校食堂的模样,他会以为吃的是星级酒店的自助早餐。罗小川简直怀疑,他爸爸交给培训学校的大部分钱,都花在了伙食费上。
最重要的是,早餐的味道无可指摘。妈妈过世以后,再也没人给他张罗早饭,罗小川禁不住美味的诱惑,把各种吃的铺满了半张桌子,狼吞虎咽地大快朵颐起来。
吃过早饭,就到了自由活动时间。而所谓的自由活动,就是大家来到操场上,在空灵的瑜伽曲的乐音中活动活动手脚,晒晒太阳。可即便是在如此放松的时刻,也没有人嬉戏喧嚷,每个班自觉有序地站成一队,大家懒洋洋地绕着操场一圈圈地转悠,偶尔在班主任的带领下,抬抬手伸伸脚,像非洲原始部落里怪异的舞蹈。
不知为什么,罗小川觉得异常疲乏,禁不住一个劲儿打哈欠,再看看别人,也一副睁不开眼的困倦模样。忽然他前面一个扎马尾的女生一头栽倒在地上,人群中没有人发出惊呼,也没有人扶她起来。大家只是放慢脚步,停下来等两个老师把她架走,然后继续一圈圈围着操场行进。
自由活动时间结束之后,同学们有秩序地回到教室里,开始一天的课程。
他们学习的内容是元代的《二十四孝》和宋朝的《孝经》。当天的课文是《埋儿奉母》,讲的是晋代一个叫郭巨的人,因为家里太穷,无法同时养活儿子和老母,于是就打算把儿子活埋了,用节省下来的钱养活老妈……
讲课的老师声情并茂,罗小川心里犯了嘀咕,“这也叫孝啊,神经病吧?”可是环顾四周,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听讲,并没有人提出异议,他们似乎丧失了自己的判断能力。就连上学的时候整天旷课的陈浩,也跟着老师的节奏,缓慢地点着头。
“这家伙不是被洗脑了吧?”为了掩人耳目,罗小川也学着他的样子,让目光木然而缓慢地随着老师移动。
午餐和晚餐比早餐还要丰盛许多,这里真的太无聊了,唯一能激发罗小川兴趣的,也只有一日三餐了。不知为什么,只要吃完饭,他就开始犯困,中午来到宿舍,他还没来得及和新舍友们打声招呼,便困得倒头就睡。
已经一整天了,罗小川老觉得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监视他,只要他一靠近陈浩,就会有老师过来横加阻挠,要么提醒他不要交头接耳,要么警告他保持安静,搞得自己好像是个接头儿的小偷。为了防止再次被盯梢,他只能和陈浩保持着远远的距离,默默地观察着他和周围的一切。
晚上回宿舍的时候,罗小川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上午出操的时候,那个晕倒的马尾少女。
那女孩是他们这个几乎全是男孩的班级里为数不多的妹子。她的身材很迷人,皮肤白皙,后颈上还有一个蝴蝶形状的刺青,昭示着她曾经的叛逆。
青春期的男生,不会忽视任何一个吸引人的异性。那女孩自从早上晕倒被老师带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她是中暑?大姨妈?还是发烧感冒了?
罗小川回到宿舍,假装不经意地问起舍友们关于那女生的情况,他上铺的舍友慢吞吞地说,“她可能病了,最近经常有人晕倒,老师会把他们带去医务室,没事儿的,不必……”“担心”那俩字儿还没说完,上铺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没过几秒,呼声此起彼伏地在房间里弥散开来,这其中,也包括罗小川的。
一双窥视的眼睛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5
一夜无梦。
这一夜,罗小川睡得天昏地暗,可是早上醒来的时候,仍然觉得头昏脑涨,好像整夜宿醉。
他打小睡眠就少,初二的时候打游戏,在网吧里上通宵那是家常便饭,早上一瓶红牛,一整天都生龙活虎。可是最近他这是怎么了,自从来到这里,天天都像睡不醒一样。四人一间的男生宿舍里,从来没人交谈,每天进门,大家几乎来不及洗漱,纷纷倒头就睡。
原来他脾气火爆爱干架,可是这里的学生都温吞吞慢悠悠的,一时他也找不到发火儿的理由。并且,他变得异常健忘,常常还没到中午,就忘了早饭吃过什么。
最重要的是,最近越来越多的同学晕倒被送去医务室,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就像那个马尾少女一样。
罗小川忍不住向老师问起她。班主任告诉他,那女生表现突出,已经升入毕业班,可以提前毕业。并且提醒罗小川,在这里只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听话照做”,只有这样才能洗心革面,成为父母眼中的乖孩子。
晕倒了的都进了毕业班,难道没有人觉得奇怪吗?也许调查出了她所在的“毕业班”的内幕,就能解开所有的谜团。
考虑到食堂里的饭菜似乎有什么问题,才让他们吃过饭就反应迟钝,困得不行,而老师和工作人员,从来不在食堂用餐。为了保持头脑清醒,罗小川决定先假装在食堂吃饭,然后去厕所里吐掉,回宿舍的时候,用自己带来的几条士力架充饥,渴了只喝自来水。
这样几天下来,虽然饥肠辘辘,他的头脑果然清醒许多,思维也敏捷起来。他发现,毕业班的教室和他们活动的场所离得很远,在操场另一端的一个人迹罕至的教学楼里。而且,毕业班的同学从不出来自由活动,也不去食堂吃饭。
晚自习过后,大家排着队回宿舍,他假装忽然晕倒,后面的同学见怪不怪地停止了脚步,等老师来把他带走。两个老师赶紧跟上来,一左一右架起他,往操场另一边走去。
“这个罗小川,才来了一个星期,不会这么快吧?”走到没人的地方,一个老师疑惑地说。
“每个人耐药性不一样,这种事情,因人而异的。”另一个老师宽慰他。
“一个星期,他的精神能量能被全部杀死吗?其他人怎么也得一个月吧?”这个老师还是有些顾虑。
“你没看他特能吃嘛,每次吃饭都狼吞虎咽的。而且啊,因为他来得晚,欧阳教授特意叮嘱,在他喝水的杯子里下猛料,他摄入的‘安非他命’可是别人的三倍!真担心他身体吃不消。”掌握内幕的老师刻意压低了声音。
“可是这么晚了,那些外科医生都下班了,谁给他开颅?”
“先在那里放一晚上,明天早上等医生来了再做也不迟。”
饭菜里果然有问题,原来晕倒就是精神能量彻底耗尽的标志。一听到“外科医生”和“开颅手术”,罗小川的腿都软了,他是不听话,可是脑子又没毛病,为什么要做手术呢?“安非他命”,到底是什么?
“毕业班”的教室在一个单独的教学楼上,两个老师带他穿越一条条走廊,分别用钥匙、密码、指纹、脸部识别等方式开启了一道道大门,最后把他搀进了一间教室,啪地一声,把灯打开。
他眯缝着眼睛,看着周围,一下子惊呆了。
这哪里是教室,分明是一间特大号的病房,那些之前昏倒的同学,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的病床上,每个人头上都有一个巨大的罩子,看不到他们的脸。要不是连接在他们身体上的仪器不断变幻着数据,那他们和尸体也没什么分别。
两个老师把他放在其中一张床上,然后关灯,锁好门走掉了。
6
此时此刻,罗小川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而且,那绝不会是他渴望的。
听两个老师的脚步走远了,他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下床,摸黑来到了隔壁的病床上,刚才借着灯光,他看到了那是一双白皙的女性的双脚,也许就是那个马尾少女。他使劲儿摇晃她的身体想要将她唤醒,可是无济于事。
他在她的病床上摸索着,想要找到打开那个罩子的按钮,忽然,一个文件夹掉落在他脚上,他打开文件夹,借着月光手表看清了里面的内容,那是一份病例——
“谭茉妍,女,16岁,O型血。累计服用抑制精神类药物32天,个人精神能量基本摧毁,产生情绪的脑灰质部分已被切除,‘服从芯片’已植入脑丘,观察期一周,无并发症即可出院。”
罗小川看得脊背发凉,那恐惧像病毒一样蔓延在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里。
天呐!这意味着,所有走进这里的问题孩子,他们在服用了一个月左右的精神抑制类药物之后,完全丧失了自己的精神力量。然后像流水线上的产品一样被输送到这里接受脑外科开颅手术,将大脑负责情绪管理的部分切除,用服从别人指令的芯片代替。从此,他们变得温良恭顺,彬彬有礼,成了“听话”、“懂事”、“乖巧”的好孩子。
可是,那代价是,他们再也没有自己真实的情绪和想法,再也不会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悲伤痛哭和怒不可遏,他们还活着,并且活成了父母想要的样子,可是,他们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心!那根本不是一个健全的人,而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
“不!我要唤醒他们,我要逃出去!”罗小川在心底发出一声嘶吼,拼命地摇晃着病床上那一具具刚生产出来的提线木偶。
忽然一阵刺痛从背后袭来,罗小川什么也不知道了……
欧阳教授站在他的背后,从他身上拔出注射针头,摇头叹气道:“插班生真是一个很大的隐患,下一届可绝不能再接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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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底,罗家明把儿子从培训学校接回了家,罗小川真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无论家长老师说什么,他都殷勤地服从,每天笑眯眯的,变得特别温顺,好像从前那个叛逆的愤青一夜之间从他的身体里死去了。
只是没有人的时候,罗小川会愣愣地发呆,木然地望向天空,好像追忆着什么,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罗家明觉得,“好少年俱乐部”是个神奇的培训学校,坏孩子送进去,好少年走出来。一定要大力向周围的朋友们推荐,虽然学费贵了点儿,不过这钱花的,可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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