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梦境玩笑家
完璧
1
李暮川对他的孪生弟弟李暮白动了杀心,是在他们的家族企业——光耀集团股权分配方案公示出来的那天。
作为光耀的创始人,他们的父亲李勋持有近60%的股权,六十大寿以后,他宣布自己即将解甲归田,将几十年来自己白手起家一手打造的这个商业帝国放手给两个儿子。长子李暮川和次子李暮白按照四六分成,分别占有24%和36%的股份。
简言之,他的弟弟继承了大部分家产,从此成了公司最大的股东。
这一有失公允的产权分割结果一经公布,顿时满座皆惊,举目哗然。
光耀集团的上上下下都知道,几年来,公司名义上的董事长是李勋,而实际上一直是长子李暮川在操持打理。特别是这几年,李勋年纪渐长,身体每况日下,李暮川作为父亲的长子和其麾下的得力干将,对光耀可谓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这样的分割结果,李暮川早在几年前就预料到了,于是这些年他加倍努力,本以为能感动父亲,不想,还是等来了这个无情的判决。
公司的元老们深知,李勋这样做,也并非全无道理。
李暮川和李暮白是一对双胞胎兄弟,早在母体孕育的过程中,由于其中一个胎位不正,一直受到另一个的压迫,导致发育迟缓,弟弟差点胎死腹中。
在物竞天择的博弈中,弟弟在第一轮就几乎输掉了这场竞争。
当护士手中的李暮川发出洪亮的啼哭时,李暮白的小脸憋得发紫,任人怎么拍打都全无声响,甚至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就在医护人员几乎都要放弃的那一刻,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终于,在经历数小时的抢救之后,他被送进了特护病房。
此后的很多年,李暮白都经常在那里出入。他苍白,孱弱,体弱多病,性格怯懦,似乎随时需要别人的格外关照,和他争强好胜的哥哥比起来,就像一颗棉花糖一样软弱而不堪一击。
可正是他的体弱和怯懦,成了父母更爱他的根据。为人父母的,总有一种救世主情怀,上帝欠谁的,父母都会竭尽全力补给他;生性软弱的,父母就要时时处处袒护他。
小的时候,家里很穷,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到鸡鸭鱼肉。可是每周,爸爸都会买来乳鸽炖汤给弟弟补身体,大部分时候,他会偷偷端给弟弟,只给弟弟。如果不巧被李暮川看到了,父亲便会盛一小碗乳白色的汤汁,再咬咬牙扯下一截翅膀放进他的碗里,告诉他,这是弟弟省下的,叫他不要贪心。
不管是糖果还是玩具,弟弟总比他更先选择,也得到更多。爸爸说,暮白身体不好,又比你小,作为哥哥,你要迁就他。
而这显然是极其愚蠢的,因为这是一个必然的恶性循环,越是被偏爱的,就越不会争夺;越是被过度保护的,就越不会自我保护。
同时,对于因为自身强大而被忽略甚至刻意打压的那一方,这更是极大的不公,甚至直接激起了他好斗的天性。
李暮川不像弟弟一样乖巧柔顺,他凌厉,尖锐,锋芒毕露,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他似乎从来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眷顾和嘉许,反之,他们对他严格且苛刻。不听话,要挨打,考试拿不到名次,要挨打,抢弟弟的东西,更要挨打。父母对他的全部期望和憧憬,全部用打击来表达。他常常觉得弟弟才是他们的亲骨肉,而他,就像家里养的一条狗。
弟弟从来不挨打,因为他很少出错,也从不犟嘴。父母还没开口,只是面露愠色,已经把他吓得小脸通红,未语泪先流,看上去真让人心疼。
可是李暮川不一样,他硬着颈项,从不低头,父亲打折了两根棍子,屁股都开了花,他也绝不开口求饶。
李暮川从小就不喜欢他的弟弟,在李暮川的眼里,这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弟弟简直就是他的山寨残次品。从外表上看来,他们别无二致,可是内心里却是石头和鸡蛋的区别,而且,那还是枚一碰就碎的生鸡蛋。
他凭什么得到父母如此多的呵护?
一次,趁爸妈不在家,想教训教训平时便宜占尽的弟弟。他偷偷把李暮白关进了大衣橱,还拖过一个沉重的木头箱子挡住了衣橱的门,然后就跑去外面玩耍。弟弟先是哭闹,最后哭累了,慢慢睡着了。
等爸妈晚上回家,看到衣橱里的李暮白时,他没有告状,只是怯生生地说,自己想和哥哥玩捉迷藏,所以藏进了衣橱,挡在外面大箱子也是自己搬过来的,哥哥并不知情。
这怎么可能?李暮白笨到连个谎话都不会编,父母当然想到了又是哥哥干的好事,再看看善良得有点笨拙的小儿子,被关了一天还想着维护哥哥,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揪过李暮川又是一顿好揍。李暮川恶狠狠地看着弄巧成拙的笨蛋弟弟,默默地在心里又记上一笔。
家里有一块祖传的玉佩,是一个半月形的游龙,雕工精细,栩栩如生。从小,它就挂在弟弟的脖子上,而作为长子长孙的李暮川,只有眼睁睁看着的份儿。他才不稀罕那块破石头,但是他在乎它所承载的意义,他的废柴弟弟,一天不吃药就要断片儿的病秧子弟弟,享受着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占有了他苦心经营的家业,他怎么不在娘胎里就死掉!
随着光耀集团越做越大,成为本地首屈一指的家族产业,李暮川早就远离了连吃糖果都要等待过节的穷日子。可是父母给他的爱和弟弟相比,依然如此贫瘠,在这一点上看,他从未脱离贫困,从来没有。
资产分配结果是压在他心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沉重到足以将他压垮,将多年沉积于胸腔的怒火点燃。
他要干掉他的弟弟,斩草除根,毫不留情。
2
李暮川虽然愤怒,却不是傻瓜。一来现在正处于财产分配的风口浪尖,弟弟忽然死掉太容易让他引火烧身,二来,他决不能亲自动手,他所要做的,只有一样,那就是——磨刀。
那把刀,名字叫楚翘。李暮川会在一个合适的时刻,让她出鞘。
楚翘是弟弟的私人医生,那女人年轻漂亮,弟弟李暮白很信赖她。
年轻漂亮的女人,李暮川身边有很多,她们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接近他,环肥燕瘦,活色生香。高大英俊的李暮白作为光耀的少东家和一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浑身散发着雄性的荷尔蒙,游刃有余地游走在花丛中,来去自如,却不玩物丧志。
有时候他拿她们当玩伴,有时候,当工具,发泄欲望或者商业交际。图财的,用钱打发,动情的,用更多的钱打发。迎来送往,各取所需。
拿女人当武器使用,倒还是第一次,他准备先探索一下她的身体,经验告诉他,想要利用一个女人,阴道是一条捷径。
楚翘这个女人有点特别,她看李暮川的眼光异常平静,面对他的频繁邀约也波澜不惊,似乎不是浅薄的颜控,也并不热衷于财富。
端一端架子不过是为了作势奇货可居,卖个好价钱而已。情场高手李暮川深谙女人的小算盘,也愿意耐着性子配合她们的表演。
一把应手的好刀,值得用心调教。
花了好大劲儿才把楚翘灌醉,那晚他恶狠狠地在她身上发泄着心中的愤怒,追求了她两个月才到手,已经破了自己捕猎的记录,假清高的女人,真让人不屑。
不过好在,她身体柔软,通体白璧无瑕,即便赤身裸体,看上去也像一个纯洁的天使。
楚翘醒来之后,给了他一记狠狠的耳光。他已经料到这样的戏码,痛心疾首地诉说着昨晚酒后的失态和神智不清,不过既然睡了她,楚翘以后就是他李暮川的女人,他会对她负责,别的不敢保证,只有一条,以后在S城,她要雨得雨,要风得风。
李暮川没想到,楚翘会对他这样的死心塌地。如他所料,女人是如此软弱,她们总是屈服于财富,权力,生殖器这些坚硬的东西。
金钱,是永远的硬通货和合欢散。
不出几个月,楚翘已经照他的吩咐,把弟弟所有的病历报告和常用药名单整理好送到他的手上。
弟弟心脏不好,每天降低一点常用药的用量,摄入微量的毒素,身体必定每况日下,不易察觉,不着痕迹。一辈子活在药瓶子里的弟弟终结在药瓶子里,也算死得其所。
微量的毒素日积月累,就像李暮白心中的恨意,量变到质变,经年累月,足以致命。好在咱们来日方长,多活的每一天,就当成哥哥送给你的惊喜。
当然,行刑的过程,要由专业的私人医生楚翘来完成。
一把好刀的标准是,杀人不见血,夺命于无形。
3
两个月后,李暮川送走了他那一生病患交加的弟弟,李暮白终于告别了那些五颜六色的药片,去到了另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
李暮白是在睡梦中走的,前夜闭眼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他走得很安详,甚至脸色还泛着少有的红润,氰化钾导致的心力衰竭和突发性心脏病在症状上并没什么明显的不同。
他脖子上半月形的游龙玉佩,还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虽然早就有医生预言过也许他活不过而立之年,可是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还是让李勋夫妇无法承受。一夜之间,李勋病倒了,太太像是老了十岁,大儿子李暮川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李暮川有条不紊地操办了弟弟的葬礼,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工作,连续几天呆在办公室里看公司近期的业务报表,员工都劝他缓一缓,免得过度伤心,积劳成疾。
他兢兢业业打理公司,像一直以来他所做的那样。
以及,拼命地寻找楚翘。
弟弟李暮白过逝以后,楚翘就离开了,如此突然的人间蒸发,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李暮川发疯般地寻找她,甚至派秘书到处去调查,渴望寻得蛛丝马迹。
按照她预留的地址找去,查无此人。她彻底离开了这座城市。
秘书见惯了风流倜傥的暮川少爷处处留情,却从没见过他为情所困。从来都是女人们离不开他,却没见过他放不下哪个女人。她让少东家对待女人的态度完全转了性,他真想知道那个谜一样的楚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尤物。
一年以后,李暮川病倒了,像他英年早逝的弟弟一样一病不起,人们说,兄弟之间,难免有些病理上的默契。
一年来,他疯狂地想念楚翘,甚至连做梦,都在寻找她的踪迹。
每当他拖着病躯出现在别墅的花园里,就会想起自己的童年。
以及,他死去的哥哥。
4
没错,活着的,是李暮白。
在哥哥李暮川动手之前,弟弟李暮白先杀死了他,然后,成为了他的哥哥。
李暮川和他一起长大,和自己的和善文弱不同,哥哥的一言一行凌厉而霸道,只是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才稍作收敛。那些不经意挂在脸上的张扬,是如此容易模仿。
他骗过了所有人,父母,秘书,员工。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比哥哥聪明一点。因为装傻充愣永远比锋芒尽显更难,而他从来深谙此道。
从小,哥哥就不喜欢他,李暮白很清楚这一点。可是,他一点儿也不恨哥哥,如果非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他对哥哥的感情,那么无疑是——嫉妒。是的,深入骨髓的嫉妒。
他的身体固然弱不禁风,头脑却并不残缺,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生来就要受到父母格外的关爱。
他常年患病,终日穿梭于医院,与药品为伍,也不能剧烈运动。他多么羡慕哥哥能在能在院子里奔跑,能在阳光下踢球,脾气上来,还能索性和哥们儿们热火朝天地干上一架。可是他,除了躺在床上养病,什么都做不了。
他常常在心里怨恨父母,既然他如此没用,简直是家庭的拖累,又为何生下他?如果他有用,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像对待一个废人一样对待他?
他们害怕他着凉,害怕他犯病,害怕他突然死掉。他像罩在玻璃罩子里的花朵,养尊处优,被赋予更多的优待和呵护,却从来不曾得到真正的尊重。
他无法决定自己今天要去哪里,也不能长时间地脱离父母的视线。他很少惹父母生气,那是因为根本没法出门玩耍,连犯错的机会都不多。哥哥的自由,他从来没有。
自打懂事以来,他一直都在努力向父母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废人,他想像哥哥李暮川一样做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直到那天手无缚鸡之力的他被哥哥硬生生从床上拖起来,恶狠狠地关进大衣橱。
他歇斯底里地大哭,拼命地拍打着衣橱的门,想要挣脱出那片狭小局促却又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挣脱出父母无尽的限制与保护。
直到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从那一天起,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个人,生来就注定要走不同的路。
哥哥需要实力,而他,只需要演技。“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他们都渴望对方所拥有的光明,却无法体验对方所置身的黑暗。
“我想藏在衣橱里好让哥哥找不到我,木头箱子也是我自己搬过来的,和哥哥没有关系!”年幼的李暮白眼泪汪汪又信誓旦旦地向父母认错,好像每一个字都在用人格作担保。
他当然明白那个满是漏洞的谎言有多么拙劣,可是作为一记圆满的回击,欲盖弥彰总比昭然若揭来得高明而隐蔽。
得知财产分配结果的时候,李暮白也颇为意外,可他并未感到多少惊喜,反而深深失落,父母对他,是有多么放心不下,这完全是一种施舍。
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年好活,对于身外之物,便少了很多执着。如果哥哥肯来求他,他倒很乐意拱手相让,可是他知道,哥哥不会这样做。
也许,哥哥倒是更乐意杀了他。反正他会比别人更早离开这个世界,他并不介意死在哥哥手上。
5
让他对哥哥李暮川动了杀机的,是楚翘。
第一次遇到楚翘,是在他常去的那家医院。他一直以来的主治医生那天突然有急事告假,问诊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医生,胸前的名牌写着一个好听的名字,楚翘,李暮白轻轻念出了声。
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李暮白就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亲切,她的眉眼是那样熟悉,冥冥中好像似曾相识,恍惚间,让他想到了很多前世今生的传说。
他忽然加快的心跳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马拉松长跑,其实他从没经历过马拉松长跑,就像他从未经历过突如其来的爱情。
和花花公子的哥哥不同,李暮白从来不曾爱上过一个人,他明白生命的弥足珍贵,也深知爱情的不可多得,因而绝不肯轻易言说。
他更了解自己朝不保夕的处境,所以骨子里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感,他以为自己不配拥有爱情。
而所有这些,都是因为,他从未遇到过真爱。真爱是飞蛾扑火,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不惜花重金,千方百计地将楚翘挖来,成为他的私人医生。他不指望楚翘成为他这个短命鬼的伴侣,只希望,能常常见到她就好。他想在她静水流深的眼波中沉沦,最好,永远也不要醒来。
当看到楚翘频繁地出入哥哥的跑车的时候,他隐约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他悄悄跟踪了他们,直到看到李暮川抱着醉得跌跌撞撞的楚翘走进一处度假别墅,那晚,他在车里枯坐到天亮。
那夜的无眠,让他想起了小时候那个在大衣橱里度过的无助的一天,对哥哥的嫉妒再一次重燃。
这一次,哥哥抢走了他唯一的,最最心爱的玩具。他绝不能让李暮川得逞,他要让哥哥把他的女人楚翘完璧归赵,就像小时候一样。
楚翘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的哥哥,那个英俊多金浑身散发着雄性荷尔蒙气息的天蝎男,就像哥哥身边那些前赴后继的女人一样。
如果不能让楚翘爱上自己,不如,就让自己成为哥哥。当他不再是现在这个短命鬼,才有勇气去追逐心爱的女人。哪怕,那份勇气来自一副和哥哥相同的皮囊。
哥哥不是一直很羡慕自己的不劳而获吗?他从来不知道身体痛到不由自主的感受,那么就让他先尝尝心力衰竭的滋味,让他提早一步,替自己去死。
原来这么多年以后,他的愿望还和吹熄六根生日蜡烛时的那年一样——成为他的哥哥。
他强撑着体力,像哥哥一样早出晚归,经过一年的时间,他终于名副其实地,担当起光耀集团年轻有为运筹帷幄的掌权者。
他翻阅李暮白签署的每一份文件,就像走过哥哥来时的路,置身于哥哥一直背负的压力。原来如果有同样的体力和机会,他也会取得同样的成绩。原来这个看似风光无限的地位,需要如此呕心沥血地苦心经营。原来,他的哥哥,其实并不容易。
每一个案牍劳形的深夜,他都在和他的哥哥和解。
还有,想念楚翘。
他努力成为了她所爱的人,却再也没有找到她,他永远失去了她。
一年来体力不支的超负荷工作和相思成疾,让李暮白的丧钟比预期中更早响起。
那个昏昏沉沉的夜里,他隐约听见哥哥李暮川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召唤他,他微笑着张开双臂,带着如释重负的释怀,向哥哥走去。
6
此后,年迈的李勋夫妇再也无心打理企业,将光耀集团交托给一位职业经理人经营后,他们便告老还乡,离开了这个令人伤心的地方。这座显赫一时的商业帝国,大势已去,大厦将倾。
一年之内两个儿子的相继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让李勋的太太一度想要步其后尘,李勋常常呆滞地望着窗外,哀恸地叹息,“也许,这都是报应……”
当李勋收到这封邮件的那天,一口鲜血从他的胸腔喷涌而出。“真是报应啊!”他喃喃自语,也终于确信,原来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李勋:
别来无恙。
当你读到这封越洋邮件的时候,相信你的儿子们都已经离你们而去,而我,也已早远遁异国。很多故事,需要经过时间的发酵与沉淀,方显韵味悠长。
你可能对我印象模糊,尽管几年来,作为李暮白的私人医生,我频繁地出入你家。可是我却对你们印象深刻,特别是那对双胞胎兄弟。
年岁渐长,就容易感慨命运的无常,最近我常常怀旧,他们说,这是初老的象征。
我怀念我走出的那座大山和山间的一草一木,可是我并不怀念我拼命逃离的那个原生家庭,以及家里暴躁的父亲,喜怒无常的母亲和两个心怀不轨的哥哥。他们日复一日的打骂和蹂躏,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还常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好在现在的我已经能够逐渐理解他们的处境,山野村夫,非亲非故,又怎么会对一个捡来的丫头心怀善意?况且,他们养育我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穷光蛋儿子娶一房逆来顺受的童养媳。
知道你是我血缘上的父亲,是在遇到李暮白的那段时间。他的脖子里挂着一个半月形的游龙,和我胸前的另一半戏凤拼凑在一起,就是一轮皎洁的满月。
那是我的亲生父母当年抛弃我时留给我的,唯一信物。我很健康,也很聪明,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是,他们生活贫困,并且重男轻女。
不是没有想过这只是一个巧合,可是人类的好奇心和求知欲,真是一个危险而有趣的东西。它驱使你不竭探索,又忍不住频频怀疑。
正如知道真相的我并没有选择离开,关于自己未知的身世,我想没有谁不会感到好奇。
作为李暮白的私人医生,很容易就拿到了他的DNA样本,鉴定的结果是如此狗血,好笑得让我想起八点档的伦理剧。
在两兄弟之间周旋的这段时间,我收获了大量佣金,现在出国深造的费用,大部分来自这里。
佣金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来自我的病号弟弟李暮白,是我作为全职私人医生的高额报酬。另一部分来自我的野心家弟弟李暮川,这笔钱,我更愿意称之为——买凶。对象是我唯一的病人,他的孪生弟弟。
原来我亲爱的亲生父母,在抛弃我没多久之后,就迎来了我的两个双胞胎弟弟——好强却备受打击的李暮川与温和但阴郁压抑的李暮白。终其一生,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讨父母的欢心,真是可怜至极。
现在看来,他们的人生,就像我的前半生一样,注定是一场悲剧。
我收下李暮川的一掷千金,却从未想过要做他的帮凶。是有多么头昏脑胀,才能让那些为爱痴狂的女人们做出犯法的事情。
头脑冷静,思路清晰,是每一个医生应有的素养。
我能看出李暮白对我深深的恋慕,这是一个弱点,足以让他丧命。一个体弱多病的人无法承受求而不得的煎熬,还有,看着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深深妒忌。
我故意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他的哥哥,碎碎念着自己对李暮川的深爱是多么的不由自主,欲罢不能。我知道自己眼中的迷恋,足以令他窒息。
人类的进化史告诉我们,不管表面多么谦卑,每个男人的骨子里,都有好斗的天性。特别是,为了争夺心爱的女人。
嫉妒让人癫狂,李暮白早一步杀掉他歹毒的哥哥,这不是进攻,而是防御。
他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甚至比我预期的还要迅速。只是,令我没想到的是,他会扮作他的哥哥。
作为一个医生,我很轻易就识破了他面孔中的虚弱,可我并不打算揭穿他。我要离开了,他的时日无多,人生里剩下的时光,就让他用来想念我。直到把这份想念带进坟墓,那真是一份宝贵的礼物。
对于将我狠心抛弃,令我置身于水火的亲生父母,不知道这算不算最好的报复。
离开之前,我把那块半月形的戏凤玉佩放在了李暮白的抽屉里。那是我们作为父女唯一的也最后的一点连结,我已完璧归赵。
如果还来得及,请你们把它和那块游龙合体。请将他们埋葬,然后,将我遗忘。
如果你从来也没记住过我,那么只当成一个路人,为你即兴表演了一段黑色幽默。
Yours
楚翘
7
很多年后,在这座城市里,人们常常看到到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相互扶持着在江边散步。
他们曾经是光耀集团的创始人,如今,是“觅非播舍”福利院的幕后推手。“觅非播舍”源于《圣经》中大卫恩待约拿单后人的典故,那里专门收养无家可归的弃婴和残障儿童。
福利院的院长是一个有医学背景的女人,她温婉理性,目光沉静。她像德兰修女一样悉心呵护每一个命途多舛的小生命,耐心细致,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像一个天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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