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

作者: 境123 | 来源:发表于2017-04-08 17:47 被阅读413次
    梦游

    引子
    我叫顾澜,是一名心理咨询师,做这行已经十几年了,每天,我都会接待三到五名来访者,收纳他们的秘密和烦恼,然后对他们施以援手。常有人以为心理咨询师就是一个接收负面情绪的树洞,其实并不尽然。

    我们显然会倾听来访者的难言之隐,但更多的时候,我们不会对他做出任何来自道德的评价和审判,而我的判断大都基于人性,更确切的说,是基于人性的软弱。大部分时候,我都在扮演一个母亲的角色,来访者精神上的母亲,而母爱的表现形式就是,接纳,无条件接纳。

    我的来访者里有同性恋,瘾君子,杀人犯,偷情的妻子还有恋童癖的父亲,而他们表面看来,往往是谦谦君子,可是对我来说,他们只有一个身份,就是病人。但我不是法官,我是医生,我所要做的就是让他们释放出堆积如山的情绪,然后对症下药。

    1
    还不到一个钟头,坐在对面的来访者已经把手中把玩的那张A4纸撕得粉碎。她一边絮絮地低语,一边有条不紊地把桌上的一张白纸撕成一条条,一块一块儿然后是一小片小片,直到成为眼前这座纸屑堆成的小型废墟。

    而所有这些,都是她下意识做的,也就是说,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又在做这件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有点奇怪的事情了。我并未阻止她,我知道,她只是在发泄心中的焦虑,从一开始,到现在。

    我有点遗憾。此刻,距离她第一次来找我做心理咨询,已经过去一年时间了,更何况这期间,我还到她家走访过两次。当然,我并未将这种遗憾表露出来。

    她叫郭碧瑶,女,24岁,空乘小姐。最后一条信息不是来自病历,是我观察得出的结论。她身材高挑,相貌算得上清丽脱俗,仪态优雅,应该接受过专业的形体训练,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如果你细致入微地观察,就会发现她的脊椎呈些微的“S”状,还有手腕处骨骼隐隐的突出,这是空乘人员长期弯腰造成的肌腱炎,五成以上的空姐都患有这样的职业病。

    所以,我的问诊并不是从来访者开口的时刻才开始的,早在他们进入我视线的一瞬间,我的诊疗已经开始。来访者的衣着,仪态,神色以及肢体语言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其实并不比语言来得更少,甚至更加真实。

    其中包括他们即将告诉我的,以及,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那些线索就像一道紧闭的房门上的隐隐缝隙,隐约透露出屋内的光景,而我的工作就是窥伺其间,拨云见日,抽丝剥茧地收集其中真实的部分,拼凑出人心的脉络。

    那是一年前,我们的第一次会晤。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细细打量着她,略施粉黛的脸上依然难掩两枚沉重的黑眼圈,显得很憔悴,而她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鬼?”我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用探寻的眼神望向她。

    “是啊,鬼。它们躲在黑暗的角落里,侵占,掠夺,直到把生者的活力吞噬掉,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她失神地望向远方,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

    “能具体描述一下吗?我是说,鬼的样子。‘它们’,是指一个,还是很多?”

    “有时候是一个,还有时候,很多。它们小小的,在暗处滋生,梦醒时分的夜里它们就趴在我的床头,在我身体上爬来爬去,血肉模糊的面孔紧紧贴着我的脸,让我无法呼吸,几乎窒息而亡……”她的声线开始颤抖。

    “有多小?”

    “很小很小,就像,对,就像刚出生的婴儿那么小,可是它们的眼睛却很大,黑漆漆的眼球,完全没有眼白……”

    “你的家人见过它们吗?对了,你结婚了吗?”我并没在她的无名指上看到戒指。

    “是的,只是,我的……先生,他工作很忙,每个月只有几天回家来住,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我一个人住……”

    “所以你们没有小孩?”

    “是啊,目前的状况还不允许,我们想过几年再做打算。”

    我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新的白纸递给她,她一愣,“啊,要写什么东西吗?”我用眼神示意她那堆白纸的碎尸,“啊,抱歉!真的太不好意思了……”她如梦初醒一般忙不迭地道歉。

    “没关系,放松,很多来访者都这样,不用担心。”

    她讪讪地接过那张白纸,先是端端正正地放在眼前的桌上,随着你来我往的问询,她又下意识地重复起碎纸机的工作。

    2
    晚上到家的时候,丈夫安桥已经在餐桌前等我了,今天是我们的十周年结婚纪念日。

    端出来的牛扒是刚好的七分熟,心形的溏心太阳煎蛋看上去秀色可餐,红酒在晶莹剔透的醒酒器里泛着幽幽的光,和桌上的烛光交相辉映。

    很少有结婚十几年的夫妻还保持着我们这样的浪漫,最重要的原因大概是——我们没有孩子。早在结婚前我们就决定要做一对丁克夫妻,当然,大部分的决定来自安桥。

    安桥来自于一个单亲家庭,他的父亲早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他们母子,因为出轨。他的妈妈是个要强的女人,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他看着妈妈为了这个家日夜操劳,心神俱疲,看上去总是比同龄人苍老很多,生活的苦难把那个曾经小鸟依人的女人雕刻得坚硬而粗粝。

    所以他从小就很懂事,深谙女人的内心,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体贴。那不是流于表面的殷勤和谄媚,那是发自内心的体解和洞察。

    他非常重视婚姻,因为深知经营的不易与失去的痛苦。但同时,又非常惧怕为人父母,在他心里,小孩似乎是成年人的负担,养育的艰辛使人们必须怀有巨大的慈悲和良好的心态。而母爱,也给过他很大压力。

    起初,他坚持丁克,我爱他,其时又非常年轻,于是很轻易就应承下来。十年婚姻下来,不能说没有遗憾,作为一个女人,我的人生似乎不够完整。好在我的婚姻非常幸福,让我时常忽略掉那些缺失的而专注于那些可以把握的。

    子夜的时候,安桥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呻吟,额头上也冒出了巨大的汗珠,“妈,对不起,妈……”他含混不清地说着梦话,我用手轻抚着他的脸庞,“乖,我的宝贝,没事了……”他脸上痛苦的表情又持续了一会儿,继而沉沉睡去。

    3
    郭碧瑶住在一幢里弄深处的老洋房里。洋房的外墙遍布着血红的蔷薇,蔷薇覆盖不到的地方依稀可见斑驳的红砖。周遭鳞次栉比的石库门建筑让这座洋房显得鹤立鸡群,颇具遗世独立的绰约风姿,那是二三十年代旧上海的风物,远远望去,便忘了今夕是何年,就像很多年前初次邂逅它时一样令人惊艳。

    郭碧婷婷婷袅袅地站在门外,今天,她看上去气色不错。身着一件宽松的鹅黄色羊毛罩衫,里面是一条大地色系的长裙,脚上绣着木棉花的拖鞋看上去温暖而柔软,站在九月的阳光里,宛若小仲马笔下深爱着茶花的小妇人。

    房间里有些昏暗,那个年代的建筑总是不注重采光,好在这里有充足的灯光来将房间照亮,不管是门厅里昏黄的引路壁灯还是小客厅里高悬的水晶吊灯,那些暧昧不明的灯光营造出来的旖旎氛围,足以把心底各种活色生香的情意结点燃。

    “最近我的睡眠改善了很多呢,多亏了顾医生您给开的药。”女主人递上一杯手工研磨的咖啡,摩卡醇厚浓郁的香氛顿时在屋里飘散开来。

    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环顾客厅里的欧式复古楼梯,我注意到了墙上的一幅画。那是一张根据真人肖像进行一定艺术加工创作的油画,画面里的是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仔细观察不难发现,那是郭碧婷的眼睛。

    而走近观看,就会看到,她的一只眼睛里,是自己的脸,荡漾着笑意,显得妩媚而多情。另一只眼睛里,有一张男人的面孔,五官深刻,眼眸深邃,整张脸似乎流露着淡淡的忧郁。

    “他是?”我指着那个男人的脸。

    “哦,我先生,这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一起创作的,是不是挺有创意?”她笑盈盈地问我。

    “嗯,你们看上去很搭哦,真是恰好的一对璧人。”我点点头。“那我们就开始今天的咨询吧。”

    “你堕过胎吗?”我问她。

    她似乎一惊,“这件事和撞鬼有什么关系吗?”

    “你真的以为那是鬼怪吗?那为什么来找心理医生而不是阴阳风水师呢?你的潜意识里也认为那是幻觉对吧?所以,几次?”我微笑着望向她,语气却带着一语中的的穿透力。

    “三次……我打掉过三个孩子。”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后面的那句话几乎没有动静。她顿了顿,接着说, “之所以请你来是因为,我先生看不到它们,但它们又的确真实到不像是梦境……”

    “孩子都是他的?”我问得很直接。

    她脸色一沉,然后重重点头。

    4
    夜里,安桥的梦游症又犯了。这次他一个人走下18楼,并没有乘坐电梯,他木然地睁着双眼,在睡梦中毫无障碍地在每一层穿梭,无声无息,如一个飘荡的游魂。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拿着DV机记录着他的一举一动。

    直到他走出我们的公寓区,走到大街上,我才在他的身后轻轻唤他,“安桥,安桥,醒一醒……”

    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我很清楚这样做并不专业,容易引起梦游者的应激反应,而那些在深夜的公路上呼啸而过的汽车司机并不知道此刻的他毫无意识,这很危险。

    他似乎在梦中听到了我的呼唤,随着意识的渐渐清晰,他似乎被路灯的光芒刺痛了双眼,他眯着眼睛,循着声音的来源找到我,然后迷茫地看看周围,“我怎么会在这里?”他喃喃地问。

    这已经是本月的第三次了,而这个月,才过了不到一半。其中一次,他还拿起一把水果刀,戳伤了我们的宠物狗巴布。

    他的梦游症复发了。

    “咱们回家吧。”我挽着他的臂膀,带他回家,像引领着一个找不到妈妈的小孩。

    安桥是我第一年作心理医生时的病人。他患有严重的梦游症,而那是4--6岁孩子的常见病,通常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治而愈。其时他已年近三十,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职业经理人。

    根据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派的一贯立场,我按照惯例追根溯源地问起他的童年。他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父母早年离异,母亲并未再嫁,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感情深厚。

    可是他似乎并不想过多地提起自己的母亲,直到我们的咨询进行了几个月的时候依然毫无进展,我打定主意让他换一个契合度更高的心理师。

    而转机就在那一天开始。

    那几天,我的咨询室饮用水设备出了问题,于是只好提前预备了罐装的绿茶和瓶装的酸奶等软饮来招待前来问诊的咨询者。

    我随手拿了瓶酸奶放在他的面前,正准备寒暄,却发现了他不经意地微微皱眉。

    “怎么,你不爱喝酸奶?”

    “哦,是的,不喜欢那种味道,那感觉很奇怪。你不觉得吗?”他有点局促地说。

    “有吗?可能每个人口味不同吧。你从小就不爱喝酸奶吗?”

    “也不是,大概上小学以后就不爱喝了。”

    “说起酸奶,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吗?”我顿时来了兴致,觉得这件事似乎有点蹊跷,于是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于是,我听到了一个略带伤感的故事。

    那是安桥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妈妈带他和几个朋友的家庭一起相约去城郊的水乡古镇度假。那一年,爸爸已经离开他们两年多了。

    水乡的渡口有一个小商铺,那里出售古镇的特产,纯天然发酵牛乳,据说味道清甜可口,是当年进攻宫廷的御用品。可是价格也颇为令人咋舌,要二十余元,这在八十年代的中国,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架不住孩子们渴求的目光,父母们纷纷掏钱给孩子买上一罐,自己却舍不得喝。轮到安桥的时候,他拉住妈妈,语气坚定地说,“妈妈别买,我不爱喝那个。”

    “怎么不爱喝,他们都说那个很好喝的,尝尝吧!”妈妈说着就要掏钱。

    “我真不爱喝!”他倔强地摇摇头,就像生病的时候拒绝注射青霉素一样坚决。

    妈妈只好无奈地作罢。

    班车到达下一个景点之后,孩子们都兴冲冲地跑下去玩耍,可是妈妈发现安桥不见了,于是焦急地到处寻找。

    最后,妈妈在班车上找到了他。

    只见他正翻找着车上垃圾桶里的酸奶罐,把里面剩余的酸奶统统倒进其中一个罐子里面,很快就凑够了大半瓶。他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小口,露出了满足的微笑,然后捧着这瓶酸奶向外走去,一抬头,正撞上妈妈目瞪口呆的目光,于是兴奋地冲上去,对妈妈大叫,“妈妈,这酸奶可好喝了,这是我留给你的……”

    话还没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然后,他们抱头痛哭。妈妈不停地亲吻着他的脸,祈求他的原谅。

    直到很多年以后,妈妈的那声怒吼还时常回荡在他的耳边,让他看见任何乳制品都感到反胃。

    “和我的母亲相处,就像在糖浆里面游泳,甜蜜却又太厚重太黏稠,所有激烈的挣扎都变得像是慢动作,所有分离的企图都是徒劳,简直寸步难行,这令人窒息。”后来,他这样对我形容他的妈妈。

    “我常感觉,假如我们能够分开,就会死掉,我们都会死掉。后来,我离开了,我的妈妈,她果然死掉了。而我,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终其一生,都怀着这份沉重的亏欠,找寻着自己精神上的母亲。”

    上大学以后,他不顾母亲的强烈反对,去了很远的地方读书,她的妈妈,在他离开的半年以后,身患抑郁症,自杀身亡。

    “当丈夫离开我的时候,我还有安桥;当安桥离开我以后,我失去了一切。我早就预料到,这一天终究会到来。”他的妈妈在遗书中写到。

    从那天开始,这个故事成了我们之间的一个破口,我用尽可能多的敏感去与他产生共情。

    不知不觉,他的病情日趋好转,而我,却犯下了一个极不专业错误——和我的病人坠入爱河。

    如果说他爱上我,他的心理咨询师,是由于咨询者一贯的,不可避免的误区。那么我爱上他却是因为,他的确是一个极富魅力的男人,相比于主流的男性阳刚之美,他的阴柔、敏感、细腻、无助却更能吸引女人,勾起女人天生的母性,哪怕万劫不复,也愿怀着拯救者的心态和他共赴深渊。

    我愿意陪伴他,拯救他,哪怕燃烧自己。因为我爱他,像爱一个孩子。

    5
    后来的咨询,我们就时常聊起她的先生,那个油画里的,永远停留在她的瞳孔中的男人。

    “他是个特别man的人,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我特佩服他,所以什么都听他的。”郭碧婷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一个怀春少女,脸上带着迷恋和小鸟依人的红晕,我想,她是爱他的。

    “他说,认识我以后,才发现了自己的另一面,就好像回到二十岁,以全新的方式又活了一遍。他说谁都没给过他那种感受,只有在我面前,他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你瞧,他也很爱我呢!”她笑得很甜腻,又有些得意。

    “可是他既然爱你,为什么允许你一次次堕胎呢?难道他不知道堕胎对一个女人的伤害吗?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这一次,我没有一贯的点头附和。“每天夜晚,你看到的是什么呢?死胎的冤魂?还是内心的负罪感?”

    “他有多久没去你那里了?你是他唯一的真爱?还只是用来度假的驿站?就像你现在居住的爱巢,你知道吗?多年前,那里是一家旅馆。”我目光咄咄。

    她的眼神逐渐黯淡下来,咨询室里只有钟表在嘀嘀嗒嗒。

    “离开他吧。”

    “我不甘心。”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郭碧婷。

    6
    一个月后,郭碧婷死在了她那幢开满蔷薇花的公寓里,床上喷溅的血液鲜红而热烈,就像外墙上的蔷薇一样开到荼靡。

    而手刃她的,正是我的先生安桥。那个油画里的,永远停留在她的瞳孔中的男人。

    安桥在睡梦中杀害了她,那晚临睡前,他们还像往常一样缠绵了许久,共同度过了一个香艳的良宵。直到白天醒来,安桥都不敢相信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

    恐惧中,他第一个打电话给我,让我分担他的无助与迷茫,“澜,我好像杀人了……”

    “你现在在哪儿?”我问,并没有问他杀了谁,以及为什么杀人。

    我按照他的指示轻车熟路地去往犯罪现场,那个我去过很多次的蔷薇洋房。同时,打电话报了警。

    警车在我之前赶到,我到达的时候,警戒线已经包围了这座浪漫的花园洋房。也许不久以后,这座城市里的恐怖小说家又会因此生出许多新的灵感。

    警察一遍遍审讯安桥,他坦白了自己和郭碧瑶之间长达四年的情人关系,并声称自己虽然无意娶她,但是待她不薄,也有深厚的感情基础,并无杀人动机,此次纯属意外。

    作为妻子和他曾经的主治医生,我也出示了他近期梦游症复发的证明,这包括六岁时的梦游症病史,十几年前的心理咨询病例,脑部CT,数月前梦游的影像资料和小狗巴布受伤的照片等。

    虽然我无法原谅丈夫的出轨行为,但关键时刻仍要极力袒护他。

    为了不显得太刻意,我指出,为梦游者录像是心理医生的职业习惯,这样方便事后仔细研究丈夫梦游时的动作和神情,以便进行进一步的诊断与治疗。

    我是郭碧婷的心理医生这件事也同时被查出,可我坦言并不知道他们二者之间的关系,否则不可能与其保持长达两年的咨询关系,并且这期间还和丈夫相安无事,恩爱有加。当然,我提前销毁了诊所档案里关于她的两次出诊记录,那幅挂在客厅里的油画是一个多么明显的线索。

    尽管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当初她来找我做心理咨询是出于机缘巧合还是故意挑衅,不过说到底,也许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可是,我给过她一年的时间离开,是她自己不好好珍惜。

    尽管警方不能做到完全信服,但是无论是检测安桥睡眠早段的慢波睡眠行为,还是使用脑电图之类的仪器拍摄到的脑电波,也都证明他的梦游症千真万确,毫无证据表明,杀人事件当时的他存在任何思维意识。

    此前的十年间,加拿大多伦多、英国曼彻斯特、美国的明尼苏达州都发生过异睡症患者杀人事件,判决的结果也是大同小异,当作精神病的一种无罪释放,或者短期服刑。而早在2006年,我国的新疆乌鲁木齐喀什地区莎车县也曾有过梦游症患者导致亲生父母一死一伤,最后被无罪释放的先例。

    在进行了一系列精神鉴定之后,安桥被认定为异睡症,作案期间属于完全无刑事能力责任人,但因明知自己患有梦游症具备伤人可能性却未采取预防措施,属过失杀人,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只有我看得出,他眼中的伤痛不是因为眼前的牢狱之灾而是痛失心爱之人。

    心爱之人,呵呵,这真让人失控。

    7
    郭碧瑶死去前的半年间我循序渐进地对安桥使用的催眠术在入狱不久之后就失去了效力,他的梦游症不治而愈。

    不过好处是,为了防止他发病时伤害到狱友,他作为特殊罪犯一直住在一个单人的房间里。

    三年的刑期,是他背叛我的代价。

    作为艾瑞克森催眠术的继承者,我很好的将其使用在了我的治疗工作中,而使用它去操纵别人,尤其是我最亲密的爱人,这还是第一次,我想,这也是最后一次。

    我的爱人,我的小男孩,他就要归回。他永远属于我,也只能属于我。我是他永远的爱人和精神上的慈母。

    三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出狱那天,我开车去接安桥。他黑了,也瘦了,每次去探监,隔着玻璃也能感受到他脸上的轮廓日益明显,那越来越浓郁的沧桑感让我更加想要沉溺在他的双眸里,就像看着我的孩子慢慢长大。

    我们在早春的寒风里紧紧拥抱。

    两年后,我诞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婴。那时候我已经年逾不惑,真是很意外的怀孕,经历了几年前的动荡,我们都放下了年轻时的偏执,能在这样的年纪还享受到天伦之乐,不得不感谢上天的眷顾。

    每一天,我都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看着我亲爱的宝贝用她粉团儿一样的小脚丫踢蹬着童车里的玩偶,我的心也跟着她的韵律和节奏荡漾开来,一下,一下,又一下……

    早上一睁眼,阳光明晃晃地照在房间里,好长的一觉,这有点异样,今晨,我竟不是被孩子的哭闹吵醒的。

    忽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因为我瞥见了身边熟睡的安桥身上血迹点点。

    我发疯般地光脚冲向宝贝的婴儿车,那里,我的宝贝,她安详地躺在婴儿车里,紧紧地闭着眼睛,就像做了一个好梦,都来不及出声。只有插入她胸口的那把尖刀和喷溅出来的鲜血在昭示着她的陨落。

    那一刻,我竟没有尖叫和痛哭,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些肆意蔓延的血迹,她们鲜红而热烈,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蔷薇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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