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灰将去何处

作者: 祖三三 | 来源:发表于2018-04-17 11:22 被阅读87次

    —— 新死亡

    当我被医生的一纸证明“多器官功能衰竭死亡”定论,围绕在我身边的生人,才断定,我真的去世了。

    对我而言,这是个欣慰的结果,没有太大的病痛,正是人们所说的“寿终正寝”。

    我已经死了,自然听不到身边的孩子说了什么,到底是哭了笑,还是笑着哭。我都无所谓了,但是我有点害怕,在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人死了之后第二天是要火化的。

    虽然我不知道火烧到底是怎样的灼痛,但是要从一个个体,瞬时化为一堆灰烬,从渺小的个体化为更渺小的尘粒,还是有些害怕和不安啊。

    万一到时候,我的骨灰出炉的时候,刮起一阵大风,可不就什么都刮走了。我的母亲死的时候,我就看到过,那时候门口灌进一小阵微风,刮跑了一丁点,估计那是一个手掌了吧。

    目前母亲死前的最后几个月,我找了算命先生,给她算了一下,算命的纸上写了四个字“四海为家”。我问算命的,那是到时候将她的骨灰散落大海吗?算命的说,要彻底,要自然,到时候就随火葬场处理就好,那样最自然,到哪里,哪里就是家。

    哦……是这样。我佩服算命先生说的话。佩服的并不是他们算的准不准,而是他们的神态和语言,总是那么自然有听起来成系统,听完还觉得挺合理。

    我个人是很不想去找算命先生的,他们的职业本身有一个悖论:如果算出他自己是不会发财的,为何不算出一些达官贵人,然后依附于他们就好,还要靠算命挣钱。如果是算出自己会发财,干嘛还要做算命先生。

    对于生的眷恋,对于死的不甘,使得我的意识像水银般倾泻流淌,流向时空的无底洞。

    一个死者的思考,一点也不伟大,即将思考的问题竟然是如何面对变成骨灰的恐惧。

    —— 烈火燃

    殡仪馆来过三次,一次是父亲死的时候,一次是母亲死的时候,这是第三次,轮到我了。

    好像是小时候去的公园,先是我爸妈游览过,最后他们做的事情,终于轮到我了。

    不晓得前人做过的事情为何后人还要做一次,甚至是一模一样的,购物旅游、唱歌说话、生老病死之间,存在着极为限量的自由。你唱的歌尽然是随时随地随意地唱,但是你唱的歌和别人一模一样,情绪都可能一样。

    不过这一次,每人只有一次。听说过被枪毙还能活着的,没听说过被火化还能重生的。虽然是追随祖先们去了,但谁都知道这是终极虚无的。恐惧莫名袭来。

    家乡的火葬场有四个火化炉子,在我看来是四条跑道,谁先到终点,谁先进入极乐世界。或者下地狱。

    上次送我母亲过来的时候,这家用的是燃油式火化机,到现在应该还没有换。这个破落的六线城市,不适合太先进,我们乡村里读大学的孩子一个都没回来发展,这是好事,在外面多学习多成长,回来的话只会被庞大的“父老乡亲”所俗化,书生气息不会剩罢。

    只是他们听说,在城市里费用太高,没有安家,这时候我们相亲就会有一些叹息。毕竟我们的一代,人在哪里,就在哪里安家。孩子所在的地方,反倒是没能有一个家。有的,还是这趟老家。

    人尽管到了最后的火化,还是得有点追求。作为男人,父辈一直鼓励我们要前进。

    有一个家伙先进去,是今天的第一个。这头彩被他抢了,我有点不甘心。对方是男人还好,如果是女人,这名次就不是很光彩了。

    虽然以“第二名”的身份进来了,死后都不能整个第一,没有一点兴奋,反倒是害怕的情绪来了。哐当!火化炉门盖下来的一刻,浑浊空气和黑暗交织在一起,虽然我没有了呼吸,还是能感受到这黑黢黢的不人道。

    轰隆的火喷出来了,我没想到火还能叫的这么响。

    感觉这肉身就要灰飞烟灭了,可惜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大作为,口口声声的一辈子就这么一下子要消失了。

    人类生生不息的百万年,我算的了什么呢?

    像是火车轨道一样,背底的轨道将我带向炉中,像不可遏制军队的步伐,缓缓往前。火燃烧的很猛,比我小时候见到家里着的火还要猛烈,非要将我吞灭。

    棺木啊,受过亲人的拜祭,这一下没有了;

    皮肤啊,受过爱人的抚摸,这下是冰冷的,即将被火吞噬;

    头发呀,好不容易造型了我的脑袋,可能一秒钟就完全消失;

    我的双手双腿,所踏过的路,所搬过的东西,这一下都要归功于火苗了吧;

    我的心脏曾为多少人跳动多少次,猛烈的缓慢的,都将熔化成灰;

    我的眼睛看过的大千世界,耳朵听到的跨越2000年的钟声,那过去的明明星唱的歌如今还在流传,那些老师叮嘱我的话,那些爱人讲过的诺言,那些孩子道的祝福,还有笑话,都要荡然无存了吧,虽然生的时候是毫无证据,但是被火这么一烧,就更无踪影了。

    我的嘴巴虽然不曾发表过有力的讲话,吞吞吐吐也能发声,开心唱歌不开心嚎叫,都是自由,下一刻就被火带走了,连我的声音也是。说起来,我都快忘记自己的声音到底是怎样的了……

    火的声音,火的热量,火的光亮,发誓要吞了一切……

    —— 生旅忆

    从火炉中出来,我已经不成个体了,我成为千千万万个“我”,这一刻,是形态的终结。

    这是灰,那也是灰,火葬师用铁撩几下,风又胡乱进来,上百个“我”飘走了。

    我知道下一刻“我”又会分解成无数的物质,最终成为无限的虚无。

    我想起了我的一生,我的孩子们,以及这一辈子没有富有过。

    自从小时候懂事开始,家里生活很穷闲也很自然,印象深刻的是那一场大火,把家里的东西烧了一半。我远远地站在土坡上,还是感觉到了火苗的热辣辣,那时候对于火有着无名的畏惧,感觉它能吞噬世界上的万物。

    后来在亲戚家寄样了大半年。亲戚家境好些,那段时间里,享受到好的待遇,等自己家修葺好,回来时总觉得太穷酸样。

    我对不起我的父母亲,那时候竟将这些对于贫的嫌弃鄙夷,和对于富的谄媚笼络,用情绪和言语流露出来,仗着自己不懂事,或许伤害了他们的内心。

    但是我实诚的父母也没有多说话,农活还是老老实实地干,饭菜还是老老实实地吃。

    穷人和富人自然生而不平等,这还是当我成年之后才知道。毕竟小时候天真地以为社会上所有人都是一家人,都有同样的话题可以讲述,有灾难的时候大家都会关心。后来经过自己的观察和网络上的文章,逐渐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分离,充满裂变剧情的貌合神离。

    富人和穷人资源本身不平等,本身富人经济地位和见识都不一样,所以成长速度自然也就比我们这些山村里的要快要广。

    多年前我的孩子报名考大学的时候,问我有什么建议,我网上硬查了许久,也不能得知个确定的答案。社会城市当下流行什么?将来流行什么?专业在将来多久不会过时?半点可商议性的讨论都没有。我默不作声地将选择完全抛回给了他自己。像个完好的皮球。

    那时我便知道,他未来和富人家的孩子的差距自然是越来越大了,既希望他早些明白这点,又担心太早明白。

    从他的言语当中看来,至少那一年还是没那么明白的。

    生在不富有的地方,感觉机会选择成本过大,面对爱情的育养无力,对贫困还会有自然的习惯力量。

    哪能抱怨太多呢,每个人来到世上不都是第一次吗?人的同等权利要百分之多少相等?如果完全相等了,就如村里每家每户的屋子都一样,田地都没有差别,连桌面的饭菜都是一个味道。这样的世界未免太无聊了吧。

    我在少年时代,意气风发,和田野里的玉米杆一样,和山沟里的小树一样,长得很快,很无所畏惧。如果问我有什么遗憾的话,我会感叹,那就是:没有阻挡我前进的东西。

    也就是这样的自负吧,导致整天风风火火的,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来来去去还是在小县城里兜兜转转,也感觉外面的世界终有一天会是我的。哼哈,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回想起来,年少时没有什么实际作为,也没有学到使用的东西,多余的勇气在中年来临的时候就没用处了。

    成家立室时,便没有多余的胆量去追求财富。在自然的情感和生理带动下,结婚生子,和爱人生了孩子,看着他们往前走,开始为他们担心。对于自我的命,不再折腾了。

    世上总有担心不完的事情。

    我的妻子对婚后的生活似乎不是很满意,我有一天告诉她,你嫁给我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格和能耐,如今抱怨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这样说只会让她更生气,因为女人对结婚这事本身就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是一生新的开始,而对于男人来说,只不过是往下走一步而已。

    妻子开始对日常行为严格起来,最大的变化是有了孩子以后,希望我的行为能作为孩子的榜样,可以改变孩子的一生。说实话我并没有什么信心,人生这玩意,自己活了这么多年都不能什么改进,怎么确信未来让一个新生命得到天翻地覆的变化,成龙成凤呢?

    作为大人,可以实施教育。老师不就是这样让我们成长的吗,没能让我们成为鲁迅,却能解读鲁迅的文章。

    教他做人是我基本能做到的。做人,最重要的是脚踏实地,诚恳。我的父辈也是这样教我的,但是我并没有什么成就,所以,要不要继续这样教他呢?

    如果不教的话,有什么更好的可以代替这些?

    当然没有,如果有的话,我就会用在自己的身上了。

    啧,人的局限性实在是太大的了,活了半辈子的时候,教一个几岁小孩子的能力都没有。

    对于教育这件事,他的母亲,我那年少时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现在对她的孩子爱的死去活来,对于他的控制欲太明显了,我有时候都感觉到呼吸困难。就连我们的父子时光也在她的监视之下进行,生怕我教坏他什么,又或者是给他讲了不必要的关于女人的色情观念。

    然后,时间也就这么过来了。像一场老电影,我们又重复了父母辈的一套,边享受时代的进步,边被时代奚落。变化似乎永远没时间准备好来应付,也没有时间来回顾所有发生过的一切。

    孩子在土地上长大,我们老去,我的父母在土地上死去。

    时代像一海的水,翻腾滚动,我们像表面停留一秒的水花,瞬而腾起,沉落到海底。

    生命繁华的早晨,我却在这里凋落。要不是世界对我款款深情,我怎么会如此恋恋不倦?我终于变成一粒灰尘了,世界还是要包容我。

    —— 归无去

    我梦想过无止境地游山玩水,机遇现在来了。

    我成了灰烬,子孙按照我的叮嘱,在老家最高的山峰上,挥扬在空中。想必他们仰头看了我的飘散。

    我知道我的离去,给他们一些欣慰,没有了多余的负担。还是希望他们的不会伤感,不会为他们自己伤感。

    像看着风筝走散在空中。安静的山风伴奏最好,风不知从哪儿起,一程接一程,窜过山谷刮过群林,簌簌的响和孩子们曾经翻书的声音几乎一样。

    传统的丧事乐队所用的唢呐、钹和喇叭就免了,反正那一堆喃唱诵经我也不懂,给菩萨给地藏王听么?他们又在哪里。

    这山风是我最后的叹息,缥缈不定,无所依附。

    生命的最后,无数次谈到的梦想是空的,与无数人产生的情感是空的,无数次落定的眼神是不存在的。

    我曾参与了谁的生命?

    谁曾参与我了生命? 

    是对方死后,我的参与不曾存在过;还是我的死亡,让别人的参与荡然无存?

    直到最后一刻,我还在想着一句话“幸福是太多和太少之间的一站。”我到底幸不幸福?那么在生死之间的一站,又是什么?

    生命在风中飘散。

    归无去路,处处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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