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友人在上海介绍了一家老字号的成衣店,这家店有几家分店,我们去了最老旧的那家,听说老板娘做旗袍已经几十年了。
果然工艺细腻,"就是这件旗袍了",实在等不及重新做再做一件,我欣喜的抱住了一件抚摸多时的样品旗袍。
很久以前父母在我是小少女的时候,送了一件白色丝质的洋式旗袍。这是十八第一次送我的旗袍,十八则不情愿的说:这件不算,一定要在这里做一件完全属于你的才好。"
"不急吖,我们下次再让老板娘做哦。"因为已经买好杭州的票,我和十八又满足又有点不舍的踏上了去杭州的动车。
很快来到杭州,精神活力的我们决定再去走走杭州快要拆完的小巷子,就这样半迷路不用导航的发挥着,只进小路不走大道。
南方旧小巷的房子一户一户挨得很紧,虽然还在杭州城,白墙灰瓦南方水乡的特色依然如故。
左拐右拐,来到很窄看起来有点长的小巷子,这样的小巷已不多见。四下无人,我和十八拉着手,走了进去。
旧时的味道扑面而来,看见一个暗陈的杂货部,进去买了一小堆几十年前的小册子,有几本是毛泽东语录等很小的手持本。
继续向巷子深处走去,看见一位老人坐在门前的椅子上,更是平添了旧巷的宁静。从老人身边路过,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慢慢膨胀起来,越向前走,越想回头,这种膨胀的感觉让手心发热,肩头发紧:"十八,我要回去再买几本小旧书。"
拉着十八就奔向刚才的小杂货部,再次路过老人家,这是谁,衣着朴素,没有太多表情的脸,看不出任何苍茫,也没有幸福的淹盖。
低头细想了一下,是一种深沉的平静,不起波澜的控制力,这是谁?怎么让我的心如此好奇。
胡乱的买了小册子,再次路过老人。忽然喉咙发干,身体发热,有股力量促使我要说话,越向前,这股力量越大。我像一支被吹大的沉沉的热气球,这重量让我无法挪步……
试着又向前快走几步,一阵悲伤袭来,差点被脚下的石板砖绊倒,踉跄中,十八扶住我说:那个老爷爷很有意思,我们过来过去,他未曾看过我们一眼,我反道想去和他打个招呼。"
似乎有一个神秘的任务一样,我俩决定去问个路,一转身,面向老爷爷走去,身上的所有沉重忽然轻松了,我不相信这样的感觉,又复而转身离开,沉重又回来了,只是没刚才那么强烈。
几次之后,如同罗盘上的指针,直指老爷爷,如果没错,应该就是几年前我来杭州遇见的76岁的老爷爷。
一阵攀谈,我们进了老爷爷的旧宅,家居简单,案板上准备了下午的饭食,一盆泡着的小豆芽,一盘煮好的青虾。
边聊,边一同准备吃下午饭,老爷爷拿了之前做好的四喜烤麸,十八起手炒了个小青菜,老爷爷把青虾腌成了醉虾,拿了女儿红,我们一同坐下,在离门口不远的小方桌上吃上了久别重逢的下午饭。
小酒微熏,天色将晚,为了答谢老爷爷,次日早晨6:30再见。
晚上我和十八连夜的准备了一些道具,总算选好了三支大提琴和小提琴的曲子。服装刚好我可以穿上新买的旗袍,换角色时,就穿上我出来时,妈妈给我送的玉兰色的长风衣。
稍作休息,早晨五点,我和十八就去了那条小巷,老爷爷房子对面正好是一块旧弃的房子,我俩简单打理了一下,用胶袋纸把白纸竖条,全部搓揉,再展开,又泼了水在上面,做成背景。
没有人一辈子如同白纸一样活过来,每一道褶皱挤压都是生命的礼赞。
灯光用了我们随身携带的手电,悬挂在舞台一角。天一会儿就开始蒙蒙见亮了,十八准备去扣响老爷爷的门。
我快速跑到巷子口的拐角处,手里拿了一把昨晚才买的杭州油纸伞。手感稍沉,一撑开就想起了白娘子和戴望舒的《雨巷》里的丁香姑娘。
探着身子,看着蒙蒙黑的小巷中间亮起的灯光,真是无比温柔。十八已经邀请老爷爷坐在了昨天的椅子上,旁边多了一张小桌子,放着十八泡的桂花普洱茶和一个小米蓝牙音响。
十八三步就站在了我们才布置的小舞台,位于舞台的左前方,面对着老爷爷开始报幕:此刻,我与小茉莉用时刻剧场的方式,演绎书杰关于一个《他日再重逢》的故事,请看!
音乐起,是David Davidson 的somewhere my love 可以翻译为《重逢有日》,也可以翻译为《在某处,我的爱人》。
随着小提琴的旋律,我打着油纸伞,穿着荷叶色的旗袍慢慢走向舞台。走着走着,乐曲欢乐起来,二三十年代的夜上海,西洋的音乐和曼妙旗袍的交融,幸福、温暖又悲伤,这是书杰和婉如的心情吧……
随着情感的线索,我走向十八扮演的书杰。这条巷子,仿佛时光隧道,让我逐渐穿越了半个世纪,进入一个叫婉茹的身体,她的心如此坚定,如此有希望。
63年青年支援大西北,婉如送走了书杰。千里之遥,书杰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定西生活。每过一段时间,婉如都会想尽办法给书杰寄些零食过去。
金鸡饼干,红酥虾糖,肉松,肉脯干,水果糖,无论物质多么匮乏,婉如也会用仅有的现金,买可以放置的食物,邮寄过去,让书杰有活下来的希望。
随着David Darling的大提琴Darkwood 《黑森林探幽》在流淌。
书杰借着十八的模样,苦渡无边饥饿的定西生活。
"草根都是香甜的,能吃上一次煮洋芋也堪比过年。"终于有一日,书杰去定西边上拉洋芋,拉完一天可以吃洋芋管饱,吃多少都行,这可是大好事。
这一天书杰就等着这个超级幸福时刻来临,干完活,使劲吃,噎得说不出话还再吃。
边吃心里也边遗憾着,一起来的老孙头,一个老教授,饿的已经快要不行了,可是这里的洋芋是不能带走的……
掩盖着自己吃饱到要吐的内疚感,还是在与老孙同住的房子里睡着了。夜里却发起烧来,上吐下泻。可能饿太久,肠胃适应不了。
隔天好了些,迷迷糊糊来到院子,看见老孙头在房梁上,这太危险了!老孙头已经饿的头晕眼花,摔下来肯定完蛋。
于是,书杰摇摇晃晃爬上房顶,准备把老孙头扶下来。近身时,看到老孙头把一些东西往嘴里放,房顶上还晒着些不成型的小块,怎么有些像洋芋疙瘩,"这是什么?孙老师?"
老孙头一时难掩尴尬于悲愤,"别看,别管我,我,饿吖,小书杰吖,侬别看了吖……″
书杰夺过来一看,凝神细想,这是,这是我吃撑后,肠胃不适,呕吐出来,没有消化的洋芋啊!天吖,
片刻,书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老孙啊老孙,造孽啊,造孽啊,你一堂堂大教授……也落得这般田地……"
乐曲切换到michael hoope的Tears And Roses 霍普的大提琴深情而致。
婉秋来到定西时,书杰已经不在了。
自从出了老孙的事,书杰就想从定西出去,可是出去何其困难,而且到处是狼。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书杰再也沒有回来。
老孙头在山坡口找到一只书杰的鞋,旁边还有一些骨头,就都抱了回来。大家都吃过婉如的救命零食,虽说应该通知婉如,可是也不能说书杰被狼吃了吧。
大家经不住婉如询问,还是带她去了乱坟岗,书杰的坟上插了个板子,人没力气,骨头还依稀露着。
婉如静静的待了半响,找了一个大帆布囗袋,把所有骨头都包起来,放起包里,走的时候,那支腿骨用布包着,矗在包外。
婉如裹着荷叶色的风衣,背着骨包,离开了定西……
所有音乐停了下来,
我站在舞台的中间,紧致的旗袍似乎在发光,喉咙里发出婉茹的声音:"书杰,我还没有死,我还活着,我不相信你不在了,我想再见你一面,再见一面,你在哪儿哇……"
眼泪横流,也不发出一点声音,婉如的期盼快要在身体里爆炸了,我使劲的憋着,我得完成最后一段!
从巷子的左边过来,要从中间走向右边,从右边的小巷出去。十八放了杨宗纬的《一次就好》做为结束曲。
就在我转向右边时准备走出小舞台时,天空一下明朗起来,早晨第一抹霞光投了下来,周围一片明亮。
十八等我走出巷口,对着无比感动的老爷爷说:做为礼物送给你。
我们仨,看了很久这天早晨的霞光,内心充满期待的告别了。
回酒店换衣服时,又想好好摸摸这件旗袍。赫然发现一个熟悉的符号,心,快速跳动,不敢呼吸。
拿着旗袍给十八看,十八立刻张大嘴巴,一把拉着我就去打车,一刻也不能停,快跑!
我手里紧紧按着旗袍上绣着篆字的符号:茹。
重逢必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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