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之南(3)

作者: 2c02ecf11cc9 | 来源:发表于2019-03-05 09:53 被阅读16次

    奶奶去世的第二天,不到六岁的文漪就发现自己的童年一下子变了,她的记忆也就从那一天起渐渐丰满起来、鲜活起来,也痛楚起来。

    玉兰一边收拾着被葬礼弄得凌乱不堪的家,一边招呼文漪早早起床,拉着家里的牛去田埂上吃草。瘦弱而矮小的文漪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她胆战心惊地牵起牛绳,向着田间走去,父亲文仁洋陪她走到村口就独自回去了。文仁洋还没走到家里,文漪就被牛甩到了水田里,手中还牵着那条牛绳。她正想咧嘴大哭,忽然发现郁郁葱葱的水稻间,一条黑绿相间的蛇正飞速向她爬来,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向田埂上跑去。待站到田埂上,她方才放声痛哭起来。从那一天起,对蛇的恐惧就伴随了她一生。在日后的日子里,当她极度压抑的时候,她就会梦见蛇,而一旦梦见蛇,她就会尖利而凄厉地叫起来,她的高中和大学宿舍同学不止一次地被她梦中的惊叫骇醒。

    由于严重的超生,他们家被村干部重重处罚了,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缝纫机被搬走了。那时候缝纫机是农村里少见的稀罕而贵重物,只有家境殷实的人家才会在女儿出嫁时,陪嫁一台缝纫机。玉兰家的缝纫机,是玉兰母亲对她在娘家辛劳奉献的奖励,这台缝纫机也是这个破败的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家里老老小小的衣服,也要靠这台缝纫机缝制出来。玉兰心疼自己的缝纫机,与自己的男人狠狠吵了一架,埋怨男人无能,连个缝纫机都看不住,那可是自己陪嫁。玉兰与男人大吵一架后,就带着文晖回娘家去了,留下了嗷嗷待哺的文澜与另外两个孩子。文仁洋实在招架不住,还是姐姐比较关照自己,她第三天就过来,表示愿意为他照看一段时间家里的牛,等他家里情况好些再将牛牵回去。姐姐文秀如比他大十五岁,她十六岁就结婚了,所以文仁洋记忆中的文秀如与自己的母亲几乎一样,似乎比母亲对自己还要好。文仁洋性格内向而自卑,一生无友,早年因为与母亲一起欺压老婆,早早与老婆决裂,一生貌不合神更离,于是,姐姐就成了他一生最重要的精神寄托,由此而导致多年后,患食道癌的姐姐去世后,他自己也开始变得消极厌世起来,此后孤寂、失落与悲戚感一直伴随着他。

    母亲与父亲的吵架,对文漪来说是家常便饭,她睡觉前父母亲在争吵,睡醒了他们还在争吵,她从最初的害怕到后来的习以为常进而到厌恶。玉兰经常在与丈夫吵完架后威胁几个孩子:“死娃子们,我真是不想管你们了,等我哪天就离开这个家,谁管你们的死活?”这句话给文漪带来了深深的恐惧感,致使她一生没有安全感,尽管此后她获得了她童年时代的身边人甚至此前的若干辈人都追求不到的生活,但是,不管是令人欣羡的工作,还是乖巧懂事的儿子,或者一线城市的窗明几净的大房子,舒适便利的私家车,都不能根除她心里的不安和恐惧。

    但是这次父亲与母亲的吵架,却给她带来了一点小小的幸运,姑妈把他们家的牛给牵走了,她终于可以不再胆战心惊地被那头母牛甩来甩去了。可是只过了一天,她就有了另外一个异常艰巨的任务,那就是带刚出生几个月的妹妹文澜。五岁多的文漪本身就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又岂能照顾另一个嗷嗷待补的孩子?于是,便出现了许多不可控事件。抱着文澜正走着走着,她的胳膊就累得失去了知觉,文澜“扑通”一声从她怀中坠落;抱着妹妹,文漪带着弟弟们在门口与小伙伴们攀墙上屋的四处玩乐,玩着玩着就忘记了在旁边的妹妹,于是文澜就从二三米甚至三四米高的墙上或者房子上摔下去了,小小婴儿经常鼻青脸肿、鲜血淋漓、伤痕累累。文仁洋虽然斥责文漪多次,终究也无它法,他也明白,让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带一个婴儿,实在是勉为其难的事。

    文仁洋骑着那辆结婚时买的、由于骑行过于频繁、现在已经残破起来的自行车,行了半天时间,才到了玉兰的娘家。文仁洋开始了赔礼道歉,在玉兰的娘家人面前装孙子,这套戏他早已演了几十遍了,如今再演起来可谓轻车熟路。他的表演很成功很到位,傍晚时分,玉兰就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回来了,怀里抱着心爱的幺儿子文晖。

    玉兰这次吵架毫无疑问是有着巨大的收获的,且不说家里的牛被姑姐文秀如牵去帮忙喂养,给家里减轻了很多负担,连家里被村干部搬走的缝纫机也退还了回来,因为村人们纷纷传说,玉兰此次吵架是因为缝纫机被村干部搬走,而且玉兰因为这事在闹离婚。村干部们想想,若是这玉兰真与文仁洋离了婚,文仁洋虽然懦弱,若真是失了媳妇,他还不得提了刀去砍村干部?这村子里基本都是姓文的,说来还是源于同一个祖宗,低头不见抬头见,实在没必要闹得鸡飞狗跳。

    玉兰回到家的第二天,夫妻俩一早又推了自家做的木板车去村外运石头了,建造新房子所需的石头数量很大,夫妻俩已经忙活了一年多时间,可是距离实际需求还是相距甚远。玉兰当时已经怀上第五胎,肚子已经很大了,接近临盆,她已经生产了四胎,生孩子对于她来说可谓驾轻就熟,就如同做一锅窝窝头一样容易。

    爸爸妈妈出门了,带弟弟妹妹的任务就落到了文漪身上,文漪把门锁上,抱着妹妹,带着两个弟弟就去村子周边探险去了。他们采了几束野花,在采石坑里捡到了几块可以写出白色字的石头,感觉肚饿了,开始往家走。

    还未走到门口,文漪远远就看到平时走的那条土路平整了很多,再仔细一看,原来是铺上了厚厚的石头,再看家门口爸爸妈妈费尽千辛万苦拉来准备建新房的石头堆,却一块石头也没有了,邻居家父子四人还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她立刻明白了,这是邻居家用了他们家的石头,铺了两家共同走的路。邻居家父子四人,向来强悍,经常性对她家进行小敲小打似的欺负,幼小的她,对于邻居一家深感畏惧。对于邻居家正在铺建的这条即将完工的路,她甚至不敢踏上去,虽然所用石头是她家的。她吃力地背着妹妹,带着两个弟弟,贴着墙绕到了自己家门口,打开院门走了进去。随后的事情,她就完全记不得了,她只记得父亲被邻居家大儿子给压在身下,脖子被掐得鲜血淋漓,邻居家另外三父子在旁边使劲捶打着父亲身体的其余部位。她一边“哇哇”大哭,一边慌乱地四处去寻找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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