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澜临去打工前,玉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衣衫褴褛的14岁女儿,不觉心里一阵酸楚,她这是生平第一次认真地看这个二女儿,这个女儿从来没有为家里添过一丝麻烦,14年了,她总是静悄悄地活着,如今为了这个家,竟然小小年龄要去打工,转念一想,她又强烈地恨起了文漪,已经成年的文漪这么狠心让年幼的妹妹去打工,实在是狠心!玉兰想来想去,决定拿出家里所剩不多的钱,给文澜买一套像样的衣服。
除去文仁洋与文澜的车费,家里只有60元钱了,这些钱还是上次妹妹借给他们家的500元钱里看病花剩下的。文家七口人,带着生平第一次有的离别情绪,一起到镇子上,给文澜买衣服,可怜文澜身子过于纤瘦,所有长度适合她的衣服都太宽。
第二天一早,文澜就穿着那套松松垮垮的衣服,与父亲一起坐上了去广东汕头的长途客车,文漪从文澜上车前的最后回头的一撇中看到了一丝深深的伤感,文漪的心不觉一颤,她努力将心中的不忍压了回去,文漪对自己说,这一次自己必须自私一回,不然这一辈子就要重复母亲的生活了。
文漪对文澜的愧疚感并没有在她心里缠绵过久,因为繁重的学习压过了一切,高考在即,她无暇别顾,只是听说文澜去汕头后进了一家制衣厂,每天上班14个钟。文漪在学习的间隙偶尔会想到文澜,文澜打工的场景她一直无从知晓,她想像中瘦弱的文澜该是戴着一顶像护士那样的防护森严的帽子,坐在一辆机器前,与一帮工友们一起夜以继日地工作,童工,每当文漪想起这两个字,她的心就要抽搐一下。
面临高考的文漪,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学校度过,回家的时间少得可怜,平均一月不到一次。就连离学校不远处的舅舅家,她也很少去,一则是因为她学习繁忙,再则是舅妈给她的冷眼,使她不想面对。但是偶尔几次的回家及去亲戚家的经历,使她不禁心寒了。那些亲戚,甚至邻居们都以冷眼、像看怪物似地看她。那种斜睨表情,令她永世难忘。终于有一天,她家后面的一个邻居家的一个叫作信宏艳的女孩子告诉她,文漪的母亲玉兰到处说文漪的坏话。所说内容不外是不孝顺,心肠歹毒,只顾自己不顾家人的死活等等。这件事对文漪的打击很大,若是别人这样攻击自己也罢了,但是竟然是自己的母亲,母亲在家里打骂他们兄弟姐妹,那也罢了,在外面对她进行这种精神上的攻击,让她实在是痛苦。繁重的学习加上来自母亲的憎恨,令她疲惫不堪,有时候甚至产生了恍惚感。
转眼到了春节时期,村里打工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但是为了节省车费,文仁洋与文澜并无返乡。回到村里的一个务工人员带回了文澜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比从前更加瘦弱的文澜穿着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一件白T恤,站在蔚蓝的海边,文漪那时候还没有见过大海,但是她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却没有被照片中的辽阔的大海所吸引,她从文澜看似平静的面部表情里看出了一丝寂寥。第二拨返乡的村人中,有一位带回了文仁洋带回家的一封信,信是文勃负责读的,读完后文漪拿过信又反复看过二遍。读过老牌高中的文仁洋字迹苍劲有力,人说字如其人,用来形容文仁洋似乎不大合适,那飘逸奇竣的字与文仁洋那懦弱的性格似乎完全不是一搭。文仁洋在信中说,文澜自到汕头后,就变得异常沉默,有一次,文仁洋让文澜去买一瓶酱油,但是文澜跑出去蹓了一圈,又返回问父亲,要她买什么。
文滔此时也开始读初一,所有的孩子都住校,家里只剩下玉兰一人。玉兰的人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没有文仁洋在,她失去了吵架的对象;没有孩子们在,她失去了打骂的对象。她不用再去做任何农活,却不禁闲得有点发慌。她的心中,仍然深存着对文漪的恨,她还是继续到处说文漪的坏话,文漪对母亲的行为无可奈何,只能拼命集中精力,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去应对高考。
正在玉兰百般无聊之际,家里竟然来了一只漂亮的虎皮猫,玉兰是最讨厌猫猫狗狗这些小动物,若是按着玉兰往日的脾气,刚就将它轰走或者打死了。然后玉兰此时恰恰处于她生命的寂寥之中,看着这只可怜的猫,她不由得将自己碗中的饭食分了一些与这猫吃,猫儿竟然留了一来,从此这只猫就与玉兰结了缘,每日玉兰做饭的时候,它就蹲在厨房的窗台上,默默地看着玉兰做饭;饭做好了,玉兰坐在小木桌旁吃,猫蹲在她脚边就着一只小碗吃;玉兰闲坐于庭院中发呆打发日子的时候,猫或者蹲在玉兰身边,或者坐于旁边的凳子上,温柔而静默地伴着玉兰。
半年后,玉兰的病好了,准备去汕头与文仁洋一起务工。于是开始慢慢处理家里的东西,值钱的东西搬到离家十多公里外的弟弟家去,不值钱的就扔在家里了。正收拾间,某一日,玉兰吃饭的时候,竟然找不着那只虎皮猫了,饭后她在家里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在院中那棵长相茂密的蝴蝶花下,虎皮猫静静地躺着,身体已经僵硬,猫儿的嘴巴里还有已经干涸的白沫,很明显,猫儿是吃了人们用于毒鼠的毒药而惨死,玉兰在心里着实惋惜了一阵,难过了一阵,走到多年后,玉兰还会想那只陪伴自己走过孤寂日子的猫。
玉兰走之前,文漪、文勃、文晖、文滔几姐弟都回了一趟家,大家对于玉兰要去汕头都很兴奋,丝毫没有感到任何的伤别情绪,因为他们家实在是太穷了,以前父母坚持不肯离开家乡,如今父母都去发达的广东地区务工了,他们在学校饥寒交加的日子也许也可以改善一下了。
家里当时有十多只鸡,文家只是过年的时候才会偶尔宰杀一只鸡,虽然当时几个孩子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也压根没有想到这宰杀这十多只鸡。玉兰说:“等我们都不在家了,就把大门给着,院子里有草,这些鸡会吃草,过年时我们回来,把这些鸡杀了好过年。”家里的事,向来是玉兰说了算,文仁洋最多也只是反抗下,几个孩子对于母亲的决议自然也不敢有异议。他们谁也没有料想到的是,过年的时候,文仁洋与玉兰谁也没有回来,文漪与文勃二人回了一趟村子里,推开家门,院子里除了一片衰草,空空如也,不要说十多只鸡,连一根鸡毛的影子也找不着了。
玉兰只有小学学历,文仁洋高中学历,所学文化也早已被他消磨在了十多年的体力劳动中,消磨在了与玉兰日复一日的争吵中。夫妻俩在农村时,种不好地,来到广东汕头,无地可种,只能跟着亲戚、乡邻,进工厂做些玩具,或者别的体力活,文仁洋与玉兰每月所挣,不过区区四百元钱。几个孩子在校的生活,还是捉襟见肘,文仁洋夫妻所挣的钱,还是向在家时一样,主要是寄给文勃、文晖兄弟,文漪的生活费保持在50元,这些钱还不够她吃饭用,买学习资料、衣服更不要提,甚至喝口开水,对她来说都是巨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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