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老字 杜珍药业”的巨幅广告遍布京都至津市的高速路,轩时坐在车中,凝看画面LOGO,“杜珍药业”四字之上托着一位素描的老者,白色凝简的线条勾勒出一抹沧桑坚毅的肖像,原型是他的爷爷——杜励珍。
奶奶逝前,曾在媒体面前怒斥:杜珍药业理应是杜康为的,杜康作无耻窃用。
这都是多年前的事,他还没有出生,他的记忆中,杜康作对杜珍药业异常珍视。杜康作重拾杜珍药业后创造的第一味药“解毒丹”始终维持开发之初的价格,38年来未曾涨过一分钱。1998年,中华大地遭受洪灾,杜康作为援灾情,指定两幅常用药作为免费药,后来恢复收费,也只售半价,延续至今。单这两道半价药每年的生产成本就足抵一家中型药厂的全部利润。
这些事知者自知,杜康作从不对外提及,杜珍药业的品牌宣推中偶尔提及这些,亦被杜康作立即叫停,不允拿出来说事。
多年来,身为杜康作老友的何朗闻,无论怎么绞尽脑汁,也无法填补杜珍药业的非赢亏空,他私下也时常劝说杜康作,适当盈利才能保障企业长远发展。但是,杜康作不肯听,他宁可从其它业务线输血养它,也不肯在杜珍药业的盈利上下功夫。
“杜珍游展园”便是此例,杜康作倾全集团资源,谋杜珍药业发展,为此,决策委成员及多位董事都提出过异议,但杜康作坚持,众人也只能求同存异。
何朗闻立在窗前,远眺黄桐旧街那一片拆不掉的敝楼,再次陷入思索。
“朗叔。”轩时在他身后轻唤一声。
“轩时,到啦!”何朗闻回身。
“嗯。”轩时跨近去,朝他适才瞻望的方向看去,仅有一条破蔽的街,突兀地陈列在四面拉平的场地中,十分扎眼。
“难吗,朗叔?”轩时定看何朗闻略显疲惫的面容。他坐镇津市,已一月未回京都,连同办公地点,也搬到这片黄尘滚滚,终日嘈杂的工地上。
“说不上难,原则上拆迁是政府的事,‘杜珍’只负责钱款补偿,但董事长担心野蛮拆迁影响公众对‘杜珍’的认知,要求我们参予进来,与政府一起做。”
“还有多少未迁的?”
“不多,就那条街了,余量不过十几户。何朗闻指向那条蔽街,“这条街人口密度大、来源杂,很难统一标准。加上原居民大部分已搬离,留下来的,多是中途倒买,打算屯积居奇,借机爆发,开出的条件匪夷所思。
当然也有些确是情况特殊不能搬,明天市政府的调研组会进去分户摸底,再落实解决方案。”
“我也一起去看看?”轩时道。
何朗闻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按董事长的计划,‘杜珍游展园’未来拟在全国复制,以后这种情况还会有,你参予进来最好。”
“嗯。”
晚间,轩时与何朗闻议事至九点多,别后各自回酒店休息。
刚入酒店大堂,轩时迎头被一人拦住,但见此人围巾深裹,黑超遮面,头顶宽帽,周身奇装异服缠裹,辩不清面目,唯脚底一双“恨天高”,可窥是个女人。
他睨她一眼,懒得理会,绕道一边,那人紧追着又拦上来。
“有事先把行头摘了,没事请让开。”轩时冷冷道。对方未做声,盯他片刻,挽起他臂膊直入电梯,将他带到顶楼的一间套房。
轩时亦不多问,进了房间,端端地靠在门上,只待她脱去行装。
她终于卸下“道具”,露出真容。
“这么厚的围巾裹着鼻口,你闷不闷?”轩时靠在门上静看着,忍不住嘲笑她。
“比起你突然失踪,这不算什么!”李傲芙甩一甩长发,看住他。
“你有本事,我都失踪了,你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劫上来。”轩时略带讽意。
李傲芙靠近他,勾一缕长发缠住他的脖子,双目漏电般魅视他,“女人如发,纠缠既是喜欢,也是报复。”她附他耳厮言。
轩时审看她的脸,极力抑制身体的躁动,冷冷推开她:“今天累了,改日。”
“累了就休息,有我陪你。”李傲芙环住他,摩挲着他腰腹,柔情似水。
轩时看着怀中春心荡漾的面孔,身体已完全不听指令。
李傲芙娇笑着,贴身绕他转动,满室温香,意乱情迷。
他伸手欲按门铃,被李傲芙酥手捉回,贴到腰际。
“我想喝水!”轩时喃喃。
“那边,你抱我过去,我喂你…”
轩时吸呼滞胀地看她,许久,硬生生地将她推开,径往冰箱旁冲去,忙乱地取出一瓶冰水,仰脸倒在面孔上。
凝滞一刻,他拉开领口,甩掉外套,倒坐在沙发间,眺向窗外,冷冷道“说吧,想要什么?”
“你以为我要什么?”李傲芙亦冷下来。
“你什么也不要?那我下去休息了。”轩时道着,起身便往外走。
“站住!”李傲芙大喝一声,背对着他。
轩时停住脚步。
“你一点也不怜惜我?”李傲芙压抑着,缓缓问他。
“我不让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就是怜惜你。”轩时低着头,似假亦真。
李傲芙未说话,久久沉默,轩时略叹一声,自出了房间,临别时嘱一句:“天凉,穿好衣服!”
街道上寒意袭人,轩时只感全身燥热,燎原的火烧在身上,整个人焦虑难安。
站在街中,思索片刻,他决定换一家酒店。李傲芙若再来找,他必定招架不住,他不想沾惹这女人,她太聪明,尚未碰,他已觉得危机重重。
这些天他有意避开,谁知她竟追到这里,今日一搏,他更确定这女人不能招惹。
然而,身上的火燃烧着,任他怎么压制,也无法熄灭,无奈,他匆匆换了家酒店,随机招来一名嫩模,紧急祛热。
高潮时,嫩模在床上手舞足蹈地嚎叫,全然失去体感,事后才发觉肩臂处血迹斑斑,触目惊心的齿痕留在上面,刺辣辣的痛。
嫩模趁机纠缠,与轩时讲条件,轩时今晚本无心猎艳,意外叫她来,只打算速速了事,哪知这这女孩儿不肯罢休,一面甜言蜜语,一面示威耍泼。
轩时看住她,倏地坐起,将她衣服甩到床下,“三分钟,离开我的视线!”
女孩儿看他的样子,不敢再纠缠,只得住嘴穿衣,此前他一直躺在床上,灯光昏暗看不清面孔,此番正坐,方觉他好帅,回味之下,却觉他像某个人。
出了房间,女孩儿打开网络核验,瞬时大惊:“杜氏独少!”
杜珍药业工作人员与市府调研组一起深入黄桐旧街做摸底调查。入户前,调研组组长将尚待迁离的十几户资料与大家交底,其中难点,集中在街东第一户章姓住户这里。那些屯积居奇者,之所以稳操胜券,皆因有章姓住户在前面顶着,如果姓章这一户谈妥了,其它就都好办。
“章姓住户是黄桐旧街最老的一户,户主章舯锦,年届84岁,家中四子均同居于此,
二子高位截瘫长期卧床,三子有痴呆症,智商仅及十一二岁少年…”行走间,组长方明彦与大家介绍这一户的详情。
众人到达章姓住户,门前早已游荡了一群人,皆是为屯积居奇的主子们采风探信的。
众人一进屋,立觉压郁不已,上午十点,正是阳光充沛的时间,这里却见不到一丝阳光,狭仄低矮的过道,到处堆着杂物,一股浓浓的腐臭,另人不禁掩鼻。
“章大爷,您在吗?”方明彦朝里喊一声。
里面没有应答,但闻阵阵咳嗽。
“哎,大爷,您病了?”方明彦进去,扶住正在淘米的老人。
“你们怎么又来了…”老人很是厌烦,边咳嗽边道:“我们不拆,房子以外随你们怎么整。”
“大爷,您先别急,我们今天是来摸底,看能不能为您一家申请特殊安置政策。”方明彦抚着老人的背道。
“安置什么?我四个儿子全住在这幢楼里,就是我死了,也得得有个安顿。”
“大爷,不急、不急,您坐过来,我们聊会儿。”工作人员簇拥着他往稍亮的地方挪移。老人挣扎着,“我得做饭,几个孩子还没吃早饭…”
轩时无心听他们啰嗦,自踏入这房子里,他便有一种奇异的违和感,仿佛这是被时间一不小心漏掉的去处,他在无光的房间中穿行,对这里的沉旧、黑暗、阴郁,竟有种特别的情愫。
房子太小,到处堆着杂物,轩时拣起脚边一块黑色的盘状物,擦干净,却是一块墨砚,细看时,上刻着出厂时间:中华民国三年。
“一百多年了!”他自语着,巡看一眼,又拣起杂物堆上方一件筒状物,外观已无从辩认,从空心的内筒大概可见是只手电筒,他拈量着,手指触到一片凸凹,好像是刻字,打开手机灯光,上面果然有一行模糊的小字:西靳治安所。
‘这也是古物了!’轩时自忖着,一路拣拣看看,不小心撞到一处门楣,头顶杂物泥石流般挟着浓尘砸下来,他抚着撞痛的头部,蹲身捡起跌落的物件。
一本陈迹斑斑的黄册落在眼前,他拣起来,在门框上拍打一刻,不经意地翻看,上面恭肃地记录着许多名字:章仕晋 陈芝芳 章舯锦 章卫华……
“是一本家谱……”他自思间,刚刚放下,忽听有人发问:“你是谁?”
轩时循声望去,黑黢黢的墙角有一只小床,声音似从那里发出来的。
“是你在说话吗?”他看向小床。
“你是谁?”那人复问一遍。
轩时走近去,见一位面目腌臜的老者正蜷在床上,瑟缩地看着他。
“我是政府调研组工作人员。”轩时答他。
“我爹说你们要拆我家的房子?”浊细的声音恐惧而充满敌意。
“不是拆,是改善、改善……”他说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顿觉辞穷。
“一定要把我们赶出去吗,我爹那么大年纪,怎么受得了。”他兀自道着,哭起来。
“怎么会呢?”轩时伏到床边,欲安慰他,手无意探上去才知,他只有一半身体。
“Elvis、Elvis……”外面同事唤他。
轩时应一声,看向老人:“这两件东西我先借走,改天还回来。”他晃一晃手中的墨砚和电筒。
老人未听他,兀自哭起,轩时迟疑一刻,出去与同事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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