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旧时的住宅片区是一座山,排房一溜一溜的爬满了山坡,一共二百多排。前后排房间距除去每户人家的小院,仅剩二米多宽,刚够走一辆为居民送煤炭的小驴车。
那年月鼓励生娃,平均每家每户四五个孩子,街上石大娘生了十个孩子。随着人口的日渐增长,自建房横七竖八搭的到处都是,因为是公家地盘,谁也没权利管谁。街上也出现几条死胡同。不熟悉路况的人进去还得返出来,不由得心里骂一句“这鬼地方。”
到了晚上,排房间黑咕隆咚的,夜空中点缀几颗星星仿佛不亮。前后排房人家窗子缝隙挤出一丝微光。后来讲究的人家安个院灯,小院亮堂堂的。等人们休息后,那亮光也休息了。午夜下了中班的人全凭年久品住路况行走,老一辈人觉得比起原先的煤油灯强多了。
二丫头在家里磨叨自家汉子,嘴里像磨豆腐一样磨叨着,你看看人家马松原家院子里按个灯多亮堂,还有刘进步家也安院灯,看看你死木头一根,啥也不顶用。磨叨汉子孙顺不耐烦会木木地顶一句,谁好你嫁谁去。二丫头不依了,这便是一场哭哭闹闹的家庭战争。她哭诉着,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把老娘耽搁的半老不小,你才敢说这风凉话啊!十多年前你咋不说呢?孙顺见事大,开门躲出去了。过些日子孙顺厚着脸皮追着电工组的人好几次,那人不耐烦,给了孙顺一截电线和灯口及灯泡,接好电院子也就亮了,二丫头憋着的气也就消了,脸上阴云散了,眼睛也亮了。后来几年人们家陆续都安了院灯,女人们的心也敞亮了。
随着社会发展,女性也出去工作有文化可以做售货员,街道宣传员等。没文化的可以矿上干一些受笨苦清杂工等。二丫头又不干了,嘴里磨叨孙顺,逼急了孙顺会木木说一句,我是屎巴牛哭它妈,两眼墨黑,找不上临时工。二丫头气的蹦剪子。她说你能干啥?死木头一根。闹几天日子还过。二丫头眼神逐渐暗淡无光。
(2)
片区上临时工的女人越来越多,女工每个月的工资三十块钱。那年月家里添三十块钱,一家人的日子一下就变样了,女人们手里有了活钱,穿着打扮一下就变了。一天大街上一群女人拉呱,刘凤英下班回来了,那满头的小圈圈碎纷纷的一下把女人的眼球揪过去,女人七嘴八舌指手画脚的围着刘凤英这颗脑袋转悠,都露出羡慕眼神,两天后郭琴也烫发了,刘二板也烫发了,好几个女人也约好去烫发。之后女人们半根皮鞋穿上了,芙绸衬衫纤维布格子外套,毛碧姬裤子穿起来了。二丫头心里揪扯着,那份羡慕,那份自卑,甚至是羞愧涌上心头,恨孙顺窝囊废。还烦这些女人们有几个臭钱炸的要飞。二丫头那张脸就像刮下霜,孙顺感知家里气氛冷漠凝重,除了上班就躲在院子里收拾转悠,回家吃点饭就悄悄睡觉。二丫头听到院外女人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还有郭琴那句女人多捯饬捯饬就漂亮了。仿佛空气里都充斥着对她的小瞧和轻视。她愤懑的直接找出棉花团成球塞进耳朵眼。之后她不愿意见人,甚至解决大号憋到中午街上没人去一趟公厕,小号直接泔水桶,邻居们慢慢淡忘二丫头。
有一天孙顺单位的粱大勇来家串门,梁大勇是个半道街,矿上的啥事都知道,有些人嫌他话多,会贬他或者是顶撞他,所以梁大勇喜欢和少言寡语的孙顺交朋友,一个说一个听,偶尔问一句,或者回复个“嗯”,聊的很贴切。这天梁大勇说起来后山小煤窑产煤了,听说是用骡子车拉煤,有好几家人们买了骡子雇人赶车。孙顺“嗯”了一声,没了下话。正在收拾卫生的二丫头放下手里的抹布,马上凑过来问,老梁,是后边兴旺矿产煤用骡子车拉吗?老梁说“嗯,就是,听说王硕,宋朝东等好几家买了骡子雇工人拉煤,他们算计过挺挣钱。二丫头眼睛泛起了亮光,她急忙说“老梁,咱们两家搭伴也买骡子吧,这是个挣钱的好机会。老梁磨磨唧唧地说我的回去和老伴商量一下。二丫头兴奋的说“好的,等你回话。”老梁又坐了一会儿回去了。
二丫头似乎看到了春光,给了孙顺一个好脸色说“孙顺,这几天上上心,记得问老梁买骡子的事。”孙顺木木的“嗯”声。二丫头着手和家里兄弟姐妹们凑钱,等了三四天老梁回话了,他说“老伴不让弄,嫌麻烦。”二丫头急着说“不麻烦能挣钱吗?那你帮我打听一下,谁家买,在哪里买的?”老梁应了声。他寻思看来二丫头真的要干了……
(3)
老梁猜对了。
二丫头再也撑不住气,她昂首挺胸出了门。她不如刘凤英,郭琴,刘二板打扮时尚,一身布衣素服也遮不住她女人味十足高挑身材和清秀的眉眼,那一笑碎而白的牙齿和左嘴角边的小酒窝更是好看。她旁若无人地朝后街走去,一路上心里悄悄的打鼓,寻思和王硕媳妇不惯熟,不知道说不说实话。轨进后弄走了十来米到了王硕家,她敲了敲门,嘴里问“英兰在家吗?”王硕媳妇忙迎出来,笑嘻嘻地问“二丫头快进来,你真稀罕,咋想起来我家串门呢?”二丫头坐在炕沿边,她没绕圈子,笑了笑直接了当地说“不瞒你说,我想打听一下买骡子的事,孙顺工资不高,两个孩子念书要钱,也想挣点填补家。”王硕媳妇说“那还不对嘛,骡子刚买了几天,还没有雇工人干活,不知道能挣多少。”二丫头说“骡子多少钱一头?从哪里买的?车架从哪里定做呢?也不知道雇工人要多少工钱?”嘴巴像倒豆子呼啦啦全说了出来,就像是怕王硕媳妇堵住嘴不让出声似的。王硕媳妇听后呵呵笑了,她说“二丫头,我才发现你这嘴巴够快的,一口气问出三四个问题。”二丫头脸微微红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王硕媳妇倒也不瞒藏,一五一十告诉二丫头。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家务事,二丫头起身告辞。出来绕过宋朝东家又进去坐了一会儿,也是打听骡子价钱和定做车架的钱,宋朝东媳妇说的和王硕媳妇说的倒也差不多,大致就那么个钱。二丫头心里有了底,就是愁和谁一起去买呢?孙顺带去一来不懂牲口,二来也不会搞价。不经意长叹了一声“唉”……心里的怨和愁像雨后的野草一样疯长出来。
仅仅过了两天老梁领来了孟青海,两个人进门后,老梁吆喝“孙顺,我给你领来孟青海,他也想买骡子,你们两家搭伴去吧。”二丫头忙从厨房出来给两个人倒水取烟商量此事。时间定在周四,孟青海和孙顺正好都工休,周四清早吃了饭,孟青海,孙顺和二丫头三个人出发了,走下车站等来长途客车,一路颠簸把二丫头早饭颠上颠下,她晕晕乎乎吐了两次,终于晃悠到蒙区。孙顺扶着她下了车,她连东南西北弄不清楚,走到牲口市场,坐下缓一会儿才感觉肚子不再倒腾。三个人转了一圈,有卖牲口的追着问要不要,她们装做只是看看。有急性人撑不住气,自己表白降价,又搞了搞价,挑两头健壮的毛板光亮的买下了。
这位卖主诚实热情,带他们三个人转了车架市场,问好价钱一并买下,几个人帮忙装好车,又推荐个赶车人雇上了。二丫头心情舒畅,不由得想,没靠的人有天照顾,今天一定是个吉祥日,咋这么顺利呢?脸上扬起灿烂的微笑,眼神亮晶晶的……
(4)
骡子车随赶车师傅一声“驾”哒哒哒跑了,二丫头坐在车中间眼睛和嘴巴弯成了月芽,满脑子畅想未来,盘算着一年或者半年还清饥荒。然后,先烫发,然后再买几身好看时尚的衣服,隔天换一身,让郭琴和那些市井老娘们看看啥样才算漂亮,她脑子里全是然后……
回过神才发现路边的树木、房屋及行人等刷刷全部退后,这感觉她心里很满意,甚至沉醉于自己干成一件男人都没有度量干的事。夕阳仿佛也醉了,那醉人的柔光是那么的唯美而顺遂。
孙顺推了赶车师父一把,递过一支烟,两个人对了火,各抽了一口,兰汪汪的烟,一出口就散在空气里不见了。二丫头才看清赶车师傅,长的蛮帅的。她笑着问“师傅你多大?年纪轻轻会赶骡子车?”师傅腼腆笑笑说“我二十六岁,叫岳仁,爷爷给起的名字。”
天擦黑骡子车才进入矿区,孟青海跳下车对孙顺说“今晚两辆车都先放我这里吧!等你那边安顿好再拉走。”孙顺木木地应了声“嗯,行。”二丫头笑笑说“谢谢孟师傅,你这里宽敞,让赶车师傅今晚也先住下,明天我们想办法解决。”孟青海笑笑说“行,几天都行,我这里住的下。”相互客套一会儿,二丫头对赶车师傅说“小师傅,今晚你自己解决吃饭问题,安顿好了报销饭钱。”师傅笑笑应了声“行,行。”二丫头和孙顺回去了。
回到家二丫头和孙顺商量到矿区后山先租房或者买两间房再搭牲口棚。孙顺嘴里木木地回应“嗯,行,听你的。”听到“嗯,行“二丫头那兴奋劲一下子跑光了,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精气神一下下抽离了。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就会说“嗯。行。”别的啥也不管。她没心情做饭,热了点剩饭,家人吃了几口上炕睡觉。
第二天孙顺上班去了,二丫头吃了饭锁门去了后山,她知道租房买房事关重大,不能长期放孟青海家里,本身和人家也不太熟,只是搭伴出行一趟,前后转悠几圈看了几间房的位置,比较了价格,有了买骡子的经验,二丫头觉得不着急下决定,看看哪家着急出售,再砍砍价。中午回去吃了饭,下午又去遇到周生两口子又极力推荐自己房子。二丫头砍一些价,成功买了两间房,而且是边户房,将来还能搭一间牲口棚。
二丫头心里的兴奋溢于言表,连走路都是迈着兴奋的步伐……
(5)
说老年讲,人家都会有几年顺,几年不顺的。不顺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顺利的时候要风得风,要雨来雨。
二丫头算是服了。
周四买了骡子车,周五买了后山的房子,请了位先生看了周日搬家,周六空出一天刷房子,一切就这么得心应手。
周日晨起,空气中弥漫着浅夏温馨,杨柳树已经吐出细嫩的芽儿,那一抹绿肥了心情,增了柔情。二丫头一夜几乎未眠心里亮堂堂的。生活的蓝图在大脑里画了一幅又一副。盖大房子,培养女儿和儿子上大学,过人人都羡慕的好日子。好不容易熬到窗子返青,她一骨碌爬起来归置东西。六点多岳仁师父把马车停在宽敞的地方,和孙顺两个人把不多的家当搬车上拉走了,街坊邻居才知道二丫头搬家。
郭琴炸着满头小卷,两手抱肩膀抖着右腿,高跟鞋后跟敲着地面,嘚嘚嘚的响,她站在拐角处和几个女人打探,你们知道二丫头搬到哪里去?街上的人都说不知道。此时二丫头刚好抱着一个装户口本及各种证件的重要袋子走过,她高昂着脑袋,白皙的脸上挂着两窝浅浅的笑容,两眼亮的发光,精神抖擞的说,郭琴我在后街买了两间房要养骡子车,这边住户多不方便呗。然后又笑笑,提亮声音对众人说:有空都过去串门哈!说完扭着屁股走了。
好一会儿郭琴才回过神说了句“显摆啥,挣钱不挣钱还是未知数呢,看那股神采飞扬的劲儿,忘了以前那寒酸相了吧?”其他的邻居都默不做声回家了,心想这两人一个德行,谁家日子好坏和外人没有一毛钱关系。
搬家的第二天,骡子车开始运作。赶车师父岳仁年轻肯出力,每天别人拉三趟,他可以拉四趟。乐的二丫头整天合不拢嘴,天天换着花样吃好饭。赶车的岳仁下班回家热乎乎的一大壶洗澡水准备好了,因为小矿条件简陋,只能下班回家大盆洗澡换衣服。二丫头把热乎乎的饭菜端上饭桌,岳仁也开心,自己从小家里穷,那享受过这种待遇,所以相处极好。几个月时间,二丫头还完了买骡子车和买房子的所有饥荒,她手里源源不断的进活钱,她也烫了头发,买了几身时髦衣服,一下子变成了阔太模样,银钱养精神,二丫头似乎胖了一圈,每天笑得两个酒窝都开花了。隔几天去前街邻居家串个门坐会显摆显摆,心里在想让郭琴和那几个曾经臭美女人瞅瞅。郭琴咬牙切齿在心里骂了几次炸窝鸡,炸窝鸡,有几个臭钱不得了,别的女人只是在心里悄悄羡慕一下,没有郭琴这么极端。
(6)
时光荏苒,眨眼进入浅秋,晋北黄土地重山起伏,层林尽染,气候也不冷不热,正是观景及写生的好时节。
周日清晨,刚睁开眼的二丫头,就听到外面沙沙沙的小雨淅沥,努力想了想也想不起这雨几点下的。反正今天上班的上学的都休息,干脆翻个身再睡一会儿,蒙了半个点没有睡意,心想就是受罪的命,干脆起床。起床后一开门小雨已经停了,一股清新的气息闯入鼻腔,头脑顿时清晰明了。小雨将蓝天,白云,山峦,树木,土墙洗的清清爽爽,泥土味夹杂着淡淡花香勾人心脾。二丫头顿时被这景陶醉了,她快速煮了些面条,吆喝孩子们起床吃饭,习惯了早起的岳仁师傅已经打扫完院子,每人一个手端碗吃过饭,二丫头宣布今天来一次秋游。岳仁师父赶车载着她和孙顺及女儿小洁和儿子小刚前往后丘沟附近捡地皮菜,拔摘摘面花,摘野蘑菇。女儿小洁兴高采烈的背着画夹要来个实地采风作画。
闲暇时放下疲惫紧张的快节奏,投入大自然的怀抱,与她们相拥和解,这才是生活的本真。到了目的地,一家人迫不及待的树荫下找寻蘑菇,草地上捡地皮菜,儿子蹦蹦跳跳寻找摘摘面花儿。女儿小洁支开马扎和画板坐在马车边上,手中的笔刷刷刷地勾勒画面,图中的骡子高扬起头颅,大眼睛活灵活现,棕色的毛坯亮油油。两条前腿腾空,两条后腿着地,敢于骏马媲美,尽显威武。
图中的二丫头头上围着一块浅紫色头巾,身穿自制的藏蓝色衣裤。称托的脸色嫩白一点不像四十多岁的女人,她半身倾斜左手提着篮子,右手正抓住一颗白色的蘑菇根部,美的就像挂历上的明星。
女儿的灵感爆发,一副孙顺的图画制作完成,他左手提着篮子,右手提着袋子,脸上憨憨的笑容,正大踏步走来。
弟弟小刚调皮的奔跑,跳跃,翻跟头,一幅图五六个动作。
最后一副是岳仁,他满脸笑容,目光炯炯有神,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每一个眼神都很治愈,让小洁心里踏实宁静。
小洁看着这幅画,不由得脑子里闪现出岳仁平时走路,说话,吃饭的每一个动作。想着想着脸颊微微发烫,她恍惚了。这是为什么?少女的懵懂似乎告诉她,很喜欢这个男孩儿。
直到太阳发威,秋老虎射出炙热的光芒,与地上的水蒸气纠缠出腾腾热气,一家人才草草鸣金收兵,每个人手里大袋子小袋子的满载而归。大家坐在马车上,轮流欣赏小洁的几幅画,二丫头和孙顺满眼的赞许,小刚嘴里满是不开心,他们的画的那么好看,唯独我潦草带过,姐不够意思。小洁难为情的说,你本来就是那么不安生,让我怎么画你?下次再画呗。岳仁笑着回过头来问,有我的吗?没等小洁说话,二丫头快人快语说,当然有,全家人的都有,话里话外赶车师父也融进了这个家。岳仁接过画看了看说,画的我还挺俊的。小洁嘟囔一句,你本来不丑啊!岳仁心里暖呼呼的。
有了活钱的二丫头膨胀了,每天除了记挂骡子车拉了几趟,能接多少钱,就是想着买什么衣服,穿上去哪里显摆,别的事几乎都被挤到脑后了。
几周后,女儿说趁着天气不是很冷,还要去写生画画,当然是岳仁带着小洁去。二丫头觉得很正常,自家的骡子车,自家雇的车夫,载自家的女儿,那那都很正常。她不懂青春期的女孩儿一旦陷进爱河,是十头牛拉不出来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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