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手机通讯录里有一个电话号码,一个永远也拨不出去的电话号码。
我的QQ联系人里有一个好友头像,一个永远不会再亮起来的头像。
但无论是手机通讯录里的这个电话号码,还是QQ好友里的这个头像,我一直都没有舍得删除,已经有些年头了。
它们都指向同一个人,我的一位好友,同学加好友。
那年国庆节前夕,我接到另一位同学的电话,说他,就在几天前,离我们而去了。我大惊,仅几个月前,我和他还刚刚通过电话,一起讨论过最新的游戏玩法,怎么会发生这么突然的事。
后来得知,他是因为抑郁症,投水自尽。
而我们,虽然亲密为同学加好友,但却从来不知,他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我们只知道,他好强、正直、有责任感、很多方面成绩斐然。
他离开我们的时候,这世上还没有微信。不然,他的微信号也会像他用过的手机号和QQ号一样,静静地躺在我的好友通讯录里,长眠。
我再也没有机会,和他坐在同一台电脑前打游戏。
2.
前几天,2018年9月4日正午时分,峨眉山金顶舍身崖处,一名年轻女子张开双臂纵身一跃跳下悬崖,与世诀别,留下一封写满了四页纸的遗书,遗书的开头是:“我得了一种病,叫抑郁症。”
能写满四页纸的遗书,她不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了依恋,她只是,绝望了。
昨天,2018年9月12日正午时分,峨眉山金顶舍身崖处,又一名游客翻身跳下舍身崖。他跳崖的原因尚未见报道,但大概,也与抑郁症有关。
3.
上个月的8月24日,演员刘雨欣(微博名“yoyo刘雨星”)发了一条略显悲观的微博。
两天后,传来刘雨欣服药自杀被送医院抢救的消息。
刘雨欣自己后来在微博坦率地承认,“是抑郁了”。
是否患抑郁症,和世俗界定的一个人是否“成功”没有太大关系。
不过,虽然刘雨欣在微博里表示自己不会再做傻事了,但是,刘雨欣身边的家人朋友并不能就此掉以轻心,因为,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研究,“自杀未遂”是产生下一次自杀行为的重要因素,排在它前面的是“连续两周的重度抑郁”。
4.
前些天,一年一度的大学新生开学前的那段时间,我的一个朋友给我转了一篇文章《高考前,那个能上北京大学的女孩疯了》。
这是一名叫罗丛萱的女生写的,写的是她在1998年参加高考时考了632分的足可以上北大的高分,然而却被班主任以为她当时患有抑郁症觉得她肯定考不上北大而私自更改了她的志愿导致她最终在当年只能选择复读的一段曲折往事。
在这个真实的故事里,她的父亲“在医院里大吵大闹,说我就是没事找事,天天不愁吃不愁穿,却给养废了。。。”
这便是当时的社会中,家人对抑郁症患者的态度,和专业医生对抑郁症患者的态度。现在可能有所改善,但应该仍然远远不够。我们的传统社会质问他们的是:有吃有穿,你还犯什么病?!
5.
我的这位朋友之所以给我转那篇文章,是因为她告诉我,文中女孩出现的情况,像极了她曾经的经历。
当然具体情况有所差异,但相同的是,她原本也是省重点中学班里的第一名,全年级的前五名,老师眼中的“北大清华预备生”,但最终在高三的时候,因为抑郁症乱了阵脚,最后读了一个地方上的普通本科。至今都不愿回高中去看过去的老师,觉得自己对不起老师。
她简单给我讲了她得抑郁症的诱因,她说自己当时读书十分刻苦,于是总是保持班里的第一名,然而听到有人议论班里谁谁谁其实更聪明一些只是不够刻苦努力所以学习才没有她好。于是就此她掉入了一个人究竟应该是聪明好还是刻苦好的思维漩涡中,这个社会会更尊重更需要聪明的人还是一个刻苦的人?
16岁时的她想不明白,于是抑郁了。成绩下滑,休学半年,高考时状态极差,最后调剂到了一个不感兴趣的大学和专业。
她说,她就这样,从一个原本活泼开朗高效敏捷的人变成了一个迟钝缓慢的人。
对普通人来说,有一些似乎是根本无足轻重的问题,对抑郁症患者来说,却沉重如泰山压顶。
确实是这样。
并且最可怕的是,长期的抑郁,会伤害人的大脑。继而是身体和心理的恶性循环。
6.
举了这么多例子,我想说的是,抑郁症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常见太普遍了,而我们可能,并没有对它引起足够的重视。
2017年世界卫生日的主题是“一起来聊抑郁症”(Depression: Let'stalk),世卫组织列出了关于抑郁症的一些重要事实:
全球有超过3亿人患有抑郁症,遍布各个各年龄组。
抑郁症是世界各地的首要致残原因。
抑郁症患者中女性居多。
最严重时,抑郁症可以引致自杀。
15%的成年人在他们一生中的某个时候会经历抑郁症。
37%的抑郁症患者完全没有接受治疗。(ph按:中国的数据可能会更高)
针对抑郁症有有效的药物和心理治疗方法。
而在抑郁症与自杀之间的关系中,经济越发达的地区其关联度越大,所以城市比农村高,大城市比小城市高。
世卫组织提醒我们,抗抑郁药可以有效治疗中度和重度抑郁症,但并非轻度抑郁症的一线治疗手段,不应被用于治疗儿童抑郁症,也不应是青少年的一线治疗手段。对于这些人,心理治疗可能更重要。
可能最重要的,是患者的“自救”,包括其积极治愈的愿望和努力,谨防“沉迷于”抑郁。
7.
美国人理查德·奥康纳曾经也是一位重度的抑郁症患者,并且一定程度上是被遗传的,他的亲生母亲在他幼年时因为抑郁症而自杀身亡(相关研究表明,如父母双方中一方患抑郁症,其子女抑郁症的患病率为25%)。
然而后来,他成长成为了一名在研究抑郁症方面卓有成效的优秀的心理学者,以及一位卓越的临床心理治疗师,可能恰因为他的抑郁症的切身体验,使他对抑郁症有超乎其他学者、医生的理解与感悟。
他将自己对抑郁症的理解、感悟与治疗方法写成了一本书《走出抑郁——让药物和心理治疗更有效》,武汉大学张荣华副教授翻译成中文版,这本书在豆瓣读书频道评分9.1分,被认为是“患过抑郁症的心理医生才真正了解如何去治疗”。
在理查德·奥康纳看来,抑郁症不仅是基因、生物化学因素以及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要走出抑郁,更需要摆脱“抑郁的习惯”。因为在不知不觉中,抑郁的人会渐渐变得“擅长”抑郁,学会了如何隐藏它,如何以它为中心安排一切生活。
更重要的是,抑郁症会造成脑损伤(如我的朋友的自身真实感受一样)!患抑郁症的时间过长,大脑就会丧失恢复能力。即便有好的事情发生,它们对大脑也不能产生影响。大脑失去了分泌多巴胺的能力。各种情绪信息的中央处理器“海马”,会随着每一次的重性抑郁症的发作而缩小。导致抑郁症患者在集中注意力和记忆上存在困难。
可喜的是,作者认为,通过集中注意力和练习,我们可以改变和修复我们的大脑。
该书中的一些观点和建议,是既有理论支撑又具操作性的,比如作者在第二部分“学习新技巧”给出了18条“照顾自我的建议”,对于对抗抑郁症是有建设性的,即使对于非抑郁症患者也是有价值的,我认为值得分享出来(加粗部分是我个人认为更比较重要的一些):
进行适当而有规律的锻炼;
吃健康而美味的食物;
调整睡眠周期;
保持良好的个人卫生;
不过量饮酒或滥用药物;
每天花一点时间玩耍;
发展一些鼓励创新的休闲方式;
避免浪费时间;
适度地关注大众媒体;
让自己与破坏性的情境或人保持距离;
每天练习正念冥想、行走或与他人进行亲密的交流;
培养自己的幽默感;
为自己的成就自豪;
听取赞美并表达感情;
避免抑郁的自我专注;
建立并利用支持体系;
对一些微小的快乐和感觉给予更多的关注;
挑战自己。
这是一部有价值的书籍,无论是对于抑郁症患者还是普通的人。
这本书的结尾,给每一个抑郁症患者指明了努力的方向:重塑自我。
8.
如果我说抑郁症患者普遍是比较善良正直的人,大概会有人不完全同意,但抑郁症患者普遍是比较敏感的人,应该不会太错。至少如理查德·奥康纳所言:“他们不是伍迪·艾伦刻板印象中的那一类自私而神经过敏的人,而是在长期忍受痛苦并自我牺牲的人”。
以我所观察到的个案而言,抑郁症患者多数是有正义感的人,多数是无害他人的,他们普遍过于苛责自我。相对而言,玩世不恭者、指鹿为马者、偷鸡摸狗者、横行霸道者、阴阳怪气者、颠倒黑白者、尔虞我诈者、欺世盗名者、凶神恶煞者、江洋大盗者,那些彻底安心并且专心地做一个小人、一个恶人的人,一般不会想不开,不会得抑郁症。比如说,昆山龙哥不太可能会得抑郁症。
抑郁症患者需要的不是同情,是正确的关心。
他们只是病了,病向自身开。
就像我们的家人得了感冒,他们需要的不是可怜和同情,而是正确的关心。
对于感冒患者我们要根据病情给他提供正确对症的药物,要给他保温,不能把他置身于冰天雪地里;而对于抑郁症患者,你的一句可能不在意的冷嘲热讽,便是对他的冰天雪地。
希望至少,这个社会上不会再有对抑郁症患者的“你吃好穿好,还犯什么病”无知指责。
对于抑郁症患者,我想说的是,无论再长的黑洞,慢慢去走,坚决去走,都能走过,迎见光明。
9.
写了《高考前,那个能上北京大学的女孩疯了》的罗丛萱在1998年与北京大学擦肩而过后,选择在家里休学两年,专心治病。后来在2010年又一次参加了高考,考上了兰州大学,在她看来,“虽然仅仅是个普通的一本,但比起两年前的情形简直就是天堂。”
拯救了她的是当地医院心理科主任王医生,她后来称他“王叔叔”。
拯救她的可能并不只是王医生的药物,更多的或许是王医生的那句话:心理医生最基本的素质——共情。
她问医生,共情是什么?
医生答:是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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