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静下心来教书

      我是一名教师，至今教书已三十年。对于我来说，能遇天下英才而培养之，此生足矣，别无他求。三十年间，面对改行、跳槽的同学、同事，也多少有过艳羡，幻想换一种活法，但终身从教的信念始终未有改变；同样，在这三十年间，同学、同事下海经商，辞职办公司，风生水起，赚得钵满盆满，看着自己仅能糊口的工资也曾烦恼丛生华发早生，但事业般的担当，让我选择逐大义而舍小利。作为一名教师，甘于清贫，乐于奉献，伴孤灯枯卷，守三尺讲台，点明灯一盏，照亮无数渴求知识的大眼睛，是我毕生的追求，舍此之外，我别无他求。

        然而，元旦的一次同学聚会，几乎颠覆了我的三观，我三十年恪守的信念，似乎一朝崩塌。

      我们毕业于1989年，当时全班四十八名同学。三年中师生活，我们坚定了终身从教的信念，虽还未脱稚气，却已信心满满，踌躇满志。毕业座谈会上，我们畅想自己的未来，构建自己的人生，立志做一名专家型教师，为自己立心，为学生立命，为社会立言。豪言壮语，至今犹言在耳。可三十年后，从教的还不足二十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同学们拉开话匣子，畅谈人生。一位副县级同学率先发言：

      “还是教师好啊，有正常的双休日，两个假期，工资不低于公务员，我改行好后悔啊！现在忙得连睡觉的工夫都没有。批不完的文件，开不完的会，推不完的应酬。一月忙得连花钱的时间都没有。超市长啥样子，我都不记得了！”

      身材发福严重的昌瓶老总俞同学说：“是啊，别看我现在开宝马，拿苹果，戴金佛，日进万元，可我一点都不快乐，我对我满身的铜臭感到恶心！还是怀念当年教书的日子，贫却快乐着，苦却心态平和，不像商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天操不完的闲心，稍有不慎，就会翻船呛水……”

      “别看我们工资高，既有车补，又有加班补助和警衔工资，可我们是5+2，白加黑，过着忙碌而又提心吊胆的日子，别人过节我值班，别人团聚我执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聚少离多，孩子都认不得我了，真他妈操蛋！”

        ……

      公务员、商界大亨，口若悬河，一泻千里，眉飞色舞，他们说开来，我们也插不上嘴，只有认真聆听的份。不知他是处于真心，还是夸大其词，正话反说，酒喝到这儿了，我也懒得辨别真伪，一笑了之。

      “我也说几句，”听此音，我回头一看，是我们小学的一位教师，上学时不善言辞，这几年默默无闻的工作着，“我就是一名小学教师，三十年了，还在小学。我如今还是个二级教师，工资也低得可怜。我这都不抱怨，现在教师加班成常态，你们公务员有加班工资，而且是法定的，我们一分都没有，这我也能理解，谁让我们教师群大呢？你们有车补，我们没有，这也能理解，谁让我们不执行公务呢？我们现在苦恼的是，一天忙于事务，上课成了副业，抢时间上。一上班，有报不完的资料，忙不完的创建。这也都没啥，可是，现在教师难当啊。老师不敢管学生，学生越来越是非，家长越来越不理解尊重教师，学生回家一胡说，家长不问青红皂白，就来学校闹，而且一闹就赢。我们有写不完的检讨，受不完的批评，挨不完的处分，赔不完的钱。弄得我们现在都没信心教学了。”

      “是啊，教师现在不是一般的忙，管理任务远远大于教学任务，学生的吃、喝、拉、撒、睡，都让教师操心，教师负责。现在有些家校矛盾主要是学生不懂事，家长目的不纯造成的。不布置作业，说老师不负责任；布置作业，又说太多。学生思想问题，不管吧，说你失职；管吧，一旦学生想不开，责任全都是老师的。现在网上报道的，学生跳楼的，自杀的，自残的很多，出了问题，家长不从自身找问题，就想办法讹学校，讹老师。”一位高中教学的同学附和。

      ……

      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从上学到现在，我依然是这样。同学多次聚会，邀请我参加，我都借故推脱。因为我适应不了那种推杯换盏信口开河旁若无人呕哑嘲哳的氛围，我只想静下心来教书。

      但刚才几位教师同学的话，在我内心泛起了涟漪。尽管同学们对有些话说的很含蓄，但我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

      教师工资低，明显低于公务员。虽说一再提高教师待遇，连续下文，可《教师法》颁布三十几年了，还是一纸空文，最近又说还需三年才保证教师工资不低于或高于公务员平均工资水平。而《警察法》《公务员法》一落地就生根，立马开花结果，让人佩服这行政效率啊。前几年，教师职称改革，给教师带来了福音，中小学教师可以评正高级了。一时网上甚嚣尘上，说教师待遇云云，大意是不配享受这么高的待遇。实际情况是，评上副高和正高的教师少之又少，只是个案，却往往代表了整体。有些教师，辛苦一辈子，临退休了，还连个一级教师都不是，悲催啊！

      教师不敢管学生。中国自古以来是礼仪之邦，尊师重教是良好传统。古人将“天、地、君、亲、师”并列，古代私塾的孩子，拜孔子后就接着拜老师，现在呢？同学的话，是真的，我不想再重复。为什么人们一直纠结于《教师法》中教师的义务，而不保障教师的权利呢？《教育法》《教师法》赋予教师管理学生的权利，怎样体现，怎样落实？学生犯了错误该怎样惩戒，有谁惩戒？我这几年亲身体验是，教师成了高危职业，弱势群体。学生不交作业，教师不要，你就是好人，你要了，后果等着瞧。学生评教你最差，家长评议你最后。说不定二十年后，我还要在街上当众羞辱你，打你。

      最近，我又在网上看了一篇文章：《教师，请换了你的那辆自行车》。大意是，某有名中学的一位优秀班主任，经常骑一辆破旧自行车上下学，一次家长会上，一位家长发言，老师，你是高级知识分子，你骑自行车上下学，而我们的子女坐宝马、法拉利上下学，看到你的窘况，让他们如何相信“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身家重于言教，你若没钱，我们给你买辆豪车。这种场合这种话，是否打脸，不言而喻。但我却切切实实地感到了教师的悲哀，莫大的悲哀！

        幸好，我这人是容易满足的人。我不求别的，只求一日三餐吃饱而已。虽然清贫，但也快乐。我满足与每天能上好几节课，得英才而育之，履行好我一名教师的职责，仰不亏天，俯不亏地，中不亏心就行了。至于别的，人说说我听听东耳朵进西耳朵出，权当笑料罢了，不然，凡夫俗子还做“蚍蜉撼大树”之举，那可就“可笑不自量”了。

        我只想静下心来教书。虽然，我差点被毁了三观，但我还是初衷不改，不撞南墙不回头，痛苦着学生的痛苦，快乐着学生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