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光着一对白花花的脚丫子,把裤子撸的老高,半蹲在黑乎乎的泥潭里,细细的盯着。日头还是挺大的,虽然还没到中午,但依旧能把人给晒个透湿——毕竟还是夏天。泥潭静静,我又撸了撸,确定袖子不会掉下来,然后伸手果断一抓,一条黄鳝逃不掉。
把身子左边儿悬在裤腰绳上的竹篓子盖子一掀,把黄鳝丢进去,然后再继续,一直到看起来差不多的时候,我才丢下:“二牛!我这儿好了,你们那儿呢?”
那个叫二牛的皮肤黑黢黢的姑娘家猛地抬头,手里头提溜着一条黄鳝,四下看了看自己的伙伴们,随后冲我一笑:“嘿!都差不多了。”
她身后那个叫草娃的男孩子抬头:“白老大,这回,又准备怎么分?”
我把手上泥甩了甩,又在随身带着的那块抹布上擦了擦,继而递给周围一起的人,让他们也擦擦手:“当然老规矩,一起卖,然后每人平分。”
“不行不行!每次都是这样,不公平!”
我瞥他一眼:“哪里不公平了?”
“喏,你看,我抓的比你抓的多,但是我们分得的钱却是一样的,何来公平?我们抓的多的人反而亏了!”
“切!”我摇摇头:“我怎么可能抓得比你少呢?这个问题不成立啦。”
“好,你厉害,可是他呢?”
我循着他指头指的方向看过去,虽然心里头已经大抵猜到了他说的是谁,但是,到底心里头还是不愿意这般,看到自己的好朋友们针锋相对。但是逃不过的,他对于房房的存在,一直以来都是十分的介意的。
房房似乎生来先天神志就有些不太全,旁人都喊他叫傻子,他却也不介意,都是嘻嘻一笑。他也不是真的傻,他还是懂一些的,只是不太聪明罢了。但这就是要命的点,他的父母亲都总觉得他这样子傻傻的,怕是将来连种地都种不好,就也不大搭理他了,另取名字都是懒懒的,姓房名房。我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和他成了朋友,并把他拉入了我的小团体中,可单我接受了他又有什么用呢?我的小团体,并不愿意容纳这么一个分子。
我想了想道:“这个,你也不能这么说吧,他,他只是能力上的问题,短时间内也没有办法,练一练就好了嘛!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呀。”
草娃还没说话,他边儿上又一个男孩子便已经嚷嚷道:“就他那脑子,是练一练就能成的吗?”
我急了:“怎么不能成,没听说过笨鸟先飞吗?”
“那也是笨鸟先飞,又不是傻鸟先飞!”
小伙伴们一齐哄笑起来,引得房房也笑了起来,于是小伙伴们就又找到了一个新的笑点,他们指着房房大笑:“哈哈!你看那傻子,我们笑他,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也跟着笑,真是个大傻子!”
二牛却是冷静,他道:“房房一条黄鳝也没有抓到,还要拿那么多的钱,对我们谁来说,都不公平。我们各人抓各人的,各人卖各人的,那才叫公平。”
“不成不成!”我这一下子便急了,市场上老是欺负小孩子,我们根本就不可能自己出面去卖,都得靠我们的老伙伴老骆帮衬。更何况我们每个人都只是一小篓子黄鳝,肯定得被人诓!
“怎么不成?白老大,我们敬你一声老大,是因为你能力比的确比我们强,担得起这个名头,但是你若是因私忘公,”他愤愤然指向房房:“为了维护一个傻子,而让我们所有人都吃亏来养着他的话,你便担不起这老大的名头!”
“这老大的名头我从来不在乎,只是我不觉得我们应该为了一己私利,连最起码人应有的怜悯都没有了,去欺负一个弱者。”
“我们不是在欺负人!我们只是觉得,我们的付出理应得到的回报不应该分给他!至于怜悯,怜悯有什么用?善心能当饭吃吗?”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房房的父母本来就看不上这个儿子,倘若他连捉黄鳝这一份钱都拿不回家去,很有可能就会被他的父母所抛弃?”
“这个我可管不着!我又不是救世主,我凭什么帮他?”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说的也是,谁又能是救世主呢?就算是善心大发,现下里,我也不应该拉着其他人被迫跟着我一起发善心,说来,还是我不占理。是以我只能叹气:“但,我们不能去各自为营,市面上一定会欺负我们年纪小,况且我们每个人就这么点分量,到时候卖不到好价钱的。至于房房,二牛,我觉得这样不好,他陪着我们,他也耗费了时间,时间无价。”
“我们抓黄鳝的时候看他也挺卖力的,不过最后总是一条都没抓到,这种没能力的人的时间,都不值钱。按老规矩来,我们都是支持的,但是今天就不能加上房家的那小子,而且,往后都不能,我们就七个人分,不带他。这般,就像老大你常说的,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么?我抿唇:“那就这样吧,我们,我们几个分,然后,房房最后所得,就从我分得的一份里边给一半他好了。”
这下可算再没有异议,他们也都依照老规矩,把自己的黄鳝倒入了我的篓子里,随后便一起出发去市面上找老骆。
老骆是很乐意为我们做这件事情的,而大家虽然都还是小孩子,却也都清楚的很,老骆为我们这一群小孩子办事,拿我们的黄鳝以他大人的身份去卖以免被人诓,虽然说不过举手之劳,但是,终究还是要有些酬劳的,他自会从中拿一小笔去,不用我等烦恼。老骆也算是我们的老朋友了,被他在中间拿一笔,至少也比被人诓了强。
因为今日里大开集市,不消片刻黄鳝便销售一空。老骆拿了钱过来:“嘿,小子丫头们哎!今儿个多,你们猜猜?”旁的几个受不住他卖关子,揪了他的衣袖猛嚷嚷:“快说快说啦!”
老骆笑起来,比划了一个“八”:“八十文钱!”
孩子们尖叫欢呼,我即使此时此刻心情并不好,却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老骆看我们开心,他也笑的开心:“哈哈,哎,说来今天的卖价蛮好,八个人一除,每人十文,将将好凑了个十全十美。”
“不是八个人。”二牛第一个开口说道。
老骆不明白:“不是八个人?”他环视一周:“我数没错呀?”
“你是没数错,但是今天,不,从今往后,”他指向房房:“都不带他。”
老骆挑眉“哦”了一声,继而看向了我。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今天不带房房,最后,我分一半给他。”
老骆又“哦”了一声,随即干笑两声:“也好也好,不是十全十美,那就,年年有余,年年有余啊!哈哈。”他利落的将钱分成七份,一一给了我们,继而叹了口气,看了眼我和房房,摇了摇头转身回他的铺子里去了。
我听见旁边几个小伙伴们在那嘀咕着说,明明少了一个人,最后一分,到底还是没有多多少钱。我苦苦一笑,是啊,为了这一点点他们都看不上的钱,来伤害自己的朋友,值得吗?
我就这般失落的,魂不守舍的送了还没心没肺笑的开心的房房回了家,随即再往自己家去。阿娘照例还是在替我织毛衣,身边则摆开了许多件她给我做的布衣裳。她做了一整个夏天,仿佛有永远也做不完的衣服,我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问她,她也只是摇头,不说。那些衣服足够我穿到笄年,大小也都很有数的放大,想来多年后上身,也一定是合身的。
阿娘见我不太高兴,便问询于我,我并不想多说,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推脱自己累了,阿娘笑了笑,说:“让我猜猜,是……为了房房的事情?”
我阿娘总是神机妙算,她总是能猜到我今天所遇之事,仿佛她都跟着我一起经历了似的。我叹了口气,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阿娘笑了笑,招我过去:“筠儿,你明白,娘为何要给你起名白薠吗?白薠乃是水草,我想让你知道,你不过是这人世间一株,孤独飘零的水草,你没有办法左右许多,只顾好你自己便已经很好了。我知道你的性子,心善,未必是好事。”
我知道,我阿娘这些话已经翻来覆去同我说了许多遍了,只是今天略有不同,她的眼底,略微有些悲伤之色。我点了点头。水草?孤独飘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如今的我,常常是在,白烦恼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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