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盐五言六
一座拱形的水泥桥,南北走向,横跨在不知名的河上。过了这座桥,北面就是杨林圩村,所以这桥也就取名为“杨林桥”。
杨林桥宽大约不足三米,桥的西侧排列着水泥方柱栏杆,东侧则什么遮拦也没有,光秃秃、空落落的,看起来很危险的样子。
小时候过这座桥,我总是拉着大人的衣角,紧紧靠着有栏杆的一侧走,迈着小步,小心翼翼,绝不敢乱跑。
有一次我做了个梦,梦中的我跟伙伴们一起追逐打闹,在夕阳的余晖里欢叫着跑上杨林桥。突然,我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不稳,就滚到了没有栏杆的一侧。
就在即将掉落的危急时刻,我猛地抓住桥面,只看到伙伴们跑动的脚步,一双又一双粗布鞋从眼前晃过,他们没有停留,没有谁注意到我,只是欢笑着跑远了。我惊恐万分,紧紧抓住桥面,晃着身子,蹬着脚,凄惨地呼唤大人来救我。
当然,最终还是没有人来救我,我也没有掉落到冰凉的河水里,只是梦醒了,吓出一身汗。
在那之后,我更不敢走杨林桥了,每次到了桥头,都胆战心惊,觉得脚底痒痒的,腿脚也开始发颤,根本迈不开步子。大人们也没办法,只好抱着我过桥。
杨林桥的南堍有三间瓦房,西间是磨坊,专门用来碾米和磨粉的。杨林圩的老百姓轮流着把晒干的稻谷运到这里,碾成白花花的大米,或者把淘湿浸润的大米拿来磨成粳米粉,做团子用。
四年级时,我母亲看我长得高高大大的,就开始让我帮忙去碾米。她把五六袋稻谷装进木拖车里,拖车不大,稻谷叠起来,高高的,像个小山丘。她双手各提着一个长柄扶手,在前边拖着走。我呢,就跟在拖车后边推着稻谷走,最多只能看到母亲围着方巾的脑袋。
其实吧,从我家出门就是平坦的石子路,我不帮忙,母亲照样能轻松地拖着一车稻谷去碾米。可是,磨坊在杨林桥南边,要碾米非得翻过高高的杨林桥不可。上坡是难事儿,母亲一个人过不了。有一回非但没上到桥坡顶,反而倒了回来,吓得她只能顺着拖车慢慢倒退着走,连鞋底都磨破了。后来有人帮忙推了一把,才过桥。
这次母亲让我帮忙,估计也是迫不得已。她知道我不敢走杨林桥,就说:“你眼睛看着脚下,跟着我就行。一会儿上坡时我拖不动慢下来了,你就只管埋头使劲儿朝前推。”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去了。我伸直手臂,张开五指推住稻谷袋,身子朝前倾,走了起来。过杨林桥前,母亲开始加速,并大声提醒我:“要上坡了,用力推,靠你了!”
我没有思考的时间,刚小跑两步,就明显感觉到母亲的拖车朝上斜了一些,同时速度也慢了。我深怕拖车倒退下来,赶紧卯足了劲儿推,憋住气,埋下头,撑住脚,一步一步往上挪。
突然,手掌心一空,拖车加速滑下坡,离开了我。我松了一口气,立马跑几步跟上去,就到了磨坊门口了。
母亲停下车,坐在车把之间的横杆上,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摘下红绿相间的方巾开始擦汗。她红扑扑的脸上绽放着笑容,欣喜地看着站在一旁的我,又朝着我身后抬了抬下巴。
我转过头去,猛然间发现,杨林桥已在我身后。
“没啥好怕的,别人家的小孩能过桥,我家阿妹也能过。”母亲直着大嗓门对我说。
我笑着帮她把一袋袋稻谷抬进磨坊,冒着满屋子飞舞的糠末帮她撑着米袋,看着白花花、暖烘烘的大米跳跃着蹦出来,心里便洒满了阳光,踏实又满足。
一年后,我学会了骑自行车,跟着伙伴们疯玩。我猛力踩着脚踏板,快速冲上杨林桥,然后在稻香里呲溜一下滑下坡,跟秋风赛跑,跟夕阳媲美,别提有多惬意了!
正在我们长大的时候,大人们又神神秘秘地传播起杨林桥的一场事故。我隐隐约约听说,有人掉落杨林桥了。那天放学后,我缠着母亲,一定要她讲清楚这件事。
母亲说,是在棉纺厂工作的一个大姑娘,上夜班回来时,被两个大男人拦住,就在杨林桥南边的石子路上。这姑娘吓得慌了神,踩着自行车飞快逃,在杨林桥上坡时,没骑稳,车龙头一拐,翻下河去了。
母亲说,自行车已经捞上来,大姑娘却一直没有找到。
那晚,我又做了个梦,梦到了奶奶平时吓唬我们小孩子时说的“湖虚具”(河鬼)。河鬼有大姑娘的身材,花衬衫,黑裤子,看不到脸,长长的头发湿湿地挂下来。她在杨林桥上慢慢走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一直走到我床前逼近我的脸。
我又一次被自己的噩梦吓醒了。
母亲说:“杨林桥不干净,你一个人千万不要骑那条路,上学放学还是从宋家桥走吧!”没想到,杨林桥还是成了我的禁忌。
一直到我大学毕业,杨林圩的路开始修成了宽阔的水泥路,绕着杨林圩的河也修了石岸。杨林桥理所当然地焕然一新,变得更宽更结实,两辆汽车能轻松交会,坡度也没那么陡了,两侧都有护栏,再也没有哪个孩子说不敢走了。
现在,我开着小汽车,一眨眼就过了桥,来不及欣赏桥边的风景,来不及回想杨林桥的故事,就已经到了家门口。
母亲说:“杨林桥南堍的人家全部拆迁了,新厂房要造到河边来了。”
我站在走廊上,望着杨林圩大片的田野,感觉那么亲切,那么温暖。成熟的稻谷散发着好闻的草木味,泥土的清香伴着鸟雀的鸣叫,我不禁又回味起童年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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