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盐五言六
杨林圩四面环水,是个典型的江南水乡小村落。北面有连通荷花池的无名石桥,东南是连接董家村的宋家桥,西南方向有座杨林桥。
杨林桥南堍有三间瓦房,西间是碾米的,中间是碎糠的,东侧一间进门就看到一个破旧的土黄色的办公桌,桌子后边放着高大的抽水机。
这东间很神秘,从不让我们小孩子进去。我去探过好几回,总会有人守在办公桌前,我刚伸个脑袋进去,就会被呵斥出来。不抽水的时候这东间总是锁着门,八字形的铁制搭扣上悬挂着一把方形吊锁。
我们只看到东墙外冒出一截圆筒,母亲绝不允许我站到圆筒上去,更不准我钻到圆筒里去。其实不抽水时,我偷偷往圆筒里看过,很黑,很深,一直连接到杨林桥下的河里。我朝着圆筒大喊几声:“有人吗?”就会连续不断听到金属震动的回音。
抽水时,我站到杨林桥的扶栏处,就会看到河里出现个漩涡,就在抽水机房旁边的水域,水葫芦啥的都会聚过去。想必,漩涡处就是圆筒的另一端。
抽水前,大人们会用“撩子”(长柄的大勺子)往里面灌水。我一直疑惑不解:圆筒连着河,灌进去的水都到河里了,不就没完没了了吗?还怎么抽出水来呢?
反正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懂。
灌了没多久,抽水机就开始运行,这截圆筒里就会源源不断地冲出水来。水柱比圆筒的口子还要粗,水势很猛,哗哗哗地喷成抛物线的样子,落到长方形的水池里,溅起纷飞的水花。水池里翻滚着白花花的水沫,看起来特别清爽。
勇敢的男孩就在连接水池的沟渠里游泳,让水载着他们漂到远处,再爬上岸跑回来,循环往复,不亦乐乎。
我常常伸出脚放到快速流动的水中,故意不脱拖鞋,让拖鞋被水冲走,然后大声尖叫着喊:“啊呀……我的拖鞋!”于是正在游泳的男孩们就纷纷去追那翻滚的拖鞋,忽而看得见,忽而看不见,不追回来是誓不罢休的。
圆筒两侧是矮墙头,围成个长方形水池,水池连着沟渠。连续几天不抽水的话,水池里就会囤积着浅浅的水,最多到我膝盖那么深,所以大人们会允许我们在那玩儿。
这一池的水就成了我们的乐园,夏天捉鱼虾的最佳去处。
小虾是透明的,很难找。大家起先是胡乱在水池里找,各找各的,不是头撞到一块儿,就是屁股抵一块儿,时不时地哇哇大叫。搅得池水也浑浊了,哪还找得到小虾。
有时候站在池边,会看到很多小鱼小虾在水中游动,我们你说一句我跟一句,观察好久才下水。结果呢,虾会斜着移动,它们不走寻常路。我们轻手轻脚挪到小虾身边,刚要合拢手掌,它们就呲溜一下划到别处去了。真是扫兴至极!
后来,阿华组织我们合作着捉虾。我们挽起裤腿站成一排,猫下身子,双手在水里张开着朝前走。你会看到小鱼小虾在我们的围攻之下,慢慢聚到水池一头的角落里。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我们一个个兴奋着朝自己相中的鱼虾下手,准会捉住几只。当然,更多的鱼虾会逃脱,从我们的手指间,手背外,脚踝处,仓皇溜出去。有的甚至会跃出水面,溅你一脸的水,又扑通一声落入水池,逃走了。
我最喜欢一种土话叫“聋般鱼”的小鱼,“聋般”就是耳朵不好使,听不到声音的聋子。我一直以为这是听不到声音的鱼,所以总是能被我抓到。后来长大才发现,“聋般鱼”跟斗鱼非常像,或许它就是斗鱼吧。
蓝红相间的花色,在池子里非常亮眼,引人注目。整个身子扁扁的,身子上下和腮边都会有扇子一样的鱼鳍,尾巴是把大扇子,游动的时候扇啊扇的,特别美。
我把它们养在玻璃瓶里,藏好,生怕被我那狠心的哥拿去喂鸭。
抽水机在杨林桥南堍,杨林圩的大片田野在杨林桥以北,怎么灌溉呢?
玩儿的时候,我绝对不会想这问题。有一次母亲让我坐水渠岔口边看水,只有渠里不断向前涌动的水声,和着知了的鸣叫,单调至极。我就想:这水是从哪里流过来的?
我寻着水渠往南走,渐渐就走近杨林桥了。水渠不见了,水正从杨林桥北侧汩汩地冒出来。我好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地跑上河岸,三步一回头地走着,然后从远处观察杨林桥。
原来瘦瘦的杨林桥居然还藏着一条笔直的油黑色管道,布满斑驳的铁锈,两个孩子估计能抱住。从侧面看,管道和拱形的桥面就像一把弓趴在河面上。正是这条管道把杨林桥南堍的水引到了美丽的杨林圩。
我仿佛听到河水过桥时欢快的奔跑声,仿佛听到田野里的稻子发出滋滋的拔节声,仿佛听到杨林圩的大人们爽朗的说笑声。
连杨林桥都咧嘴笑了。
杨林桥重新修建后,南桥堍夷为平地,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开发区建设。杨林桥北堍有了新的电机房,一楼一底,青墙砖,红瓦片。
杨林圩的田野里见不到一条水渠,只有两块田之间的方形水泥框里,能看到红圈圈的阀门。阀门一转,就会有水冒出来,静静地灌溉庄稼地。如今的水不走水渠,不走暗沟,只走地下的管道。
清清的水,流淌吧,灌溉吧,一直这么滋润杨林圩吧!留存这片稻香飘荡的村落,这片充满希望的田野,这片满载回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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