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傍晚时分,火车还未完全进入大上海,而是停在了一个临近的小站休息。这样动荡的年代,都是人心惶惶,大家都期盼着火车能够快点开走,毕竟只有进了大上海,到了大上海的租界里,才算安全。
如今的东三省早就变了模样了,日本人趁虚直入,成立了“伪满洲国,”宣扬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只不过是一个侵略的幌子而已。这就好比:自己家穷山恶水的,跑来占别人家的地盘,总归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好一上来就露出贪婪的丑恶嘴脸。
不过百姓也都心知肚明,所以说能搬的都搬走了。剩下的除了奉命的将士,有志的青年外,其余的都是老弱病残一时走不了的。
听说大上海还是安全的,许多政府高管都在,更重要的是有租界。父亲说了“悠悠,快些走,那边有子文,他现在身居要职,定能护你周全。”于是,她就坐在了现在的火车上,本来她是不想走的,可是母亲以死相逼“你要是不走,被那帮畜牲糟蹋了,我还不如先死了!”悠悠执拗不过父母,只得妥协。
原本读的那家私塾,早就关门了,听说先生带着全家早就逃亡了。她想让父母跟自己一起走,可母亲说了“我们都老了,故土难离,只要你好,我们就瞑目了。”悠悠想着“算了,说不定战争很快就结束了,我还可以回来。”当时她并没有意识到,局势已经那么严峻了。
父亲口中的子文,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未婚夫。她从未见过的一个人,这门亲事是从小就定下来的,两家是世交。可自从悠悠偶然了解到“包办婚姻是封建社会残余的毒瘤”后,她的思想渐渐解放了,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找到对方,终结这门婚事。
而等她见到子文时,却有一刹那的恍惚。一路南下,那句“我们不合适”终究没能说出来。
子文一身戎装,看着英姿挺拔,目光深沉。他就坐在她的对面,可他的眼睛看的不是悠悠。而是车厢后面的一个姑娘,两个人互相盯着看了一路。
悠悠盼望着火车早点进站,这样子文就会收回目光了。可她没想到的是,火车居然停了下来。那个姑娘下了车,子文也追了下去。只剩下悠悠和两个个据说保护她的警卫兵。
她心中骤凉,起初升起的那点好感正在悄然流逝。于是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不要让士兵看到自己的窘迫。一直到火车重新出发,子文也没有出现。
可其中的一个士兵开口了“白小姐,少爷吩咐我们先送你回家。”悠悠点了点头,半天才醒悟过来:这个家,是子文的家。
约莫九点多的时候,火车终于进入了上海站。车上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似乎是感觉危险已经过去了。于是,绷紧了一路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悠悠却笑不出来,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自己算是彻底没有了依靠。本来还打算倚仗子文,看今日火车上的情形,怕是痴心妄想了!
她正想得入神,一声枪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抱紧了身子,透过吉普车厚厚的玻璃朝外望去。只见一群黑衣蒙面的人追着一个同样黑衣蒙面的,朝那个人连连开枪。但前面跑着的人,身手矫健,虽然对方人多势众,但他还是侥幸逃了!
“上海也这么乱了?”悠悠声音颤抖地问开车的士兵。
“白小姐别担心,在上海,还没有能动我们少爷的人。”口气笃定,自信。悠悠惊魂未定的点了点头“那我们快点走吧!”
“是”士兵一脚油门,车子快速朝前驶去。
2.
三日后,悠悠正在阳台上浇花,听见门铃响了。自从她住进这个小楼,今天是第一次有人来访。她披了件外套,踩着软底的平鞋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还是三天前送她过来的士兵。“进来吧!”她说。
“不了,这是少爷让我交给你的。对了白小姐,以后叫我大头就行。”大头说着,把一封信递给悠悠。
“他回来了?”悠悠问。
大头面露难色,但还是开口了“回来是回来了,可是又走了!”
“这不是他家吗?他回来我怎么没看见?”悠悠不解。
“不是,少爷回的是冷公馆,老房子。您住的这个呀,是少爷新买的。少爷买了好几栋,每个小姐都有……”大头忽而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悠悠却是明白了,她觉得舌头有些僵硬,还是说“好了,谢谢你,大头,你走吧!”大头刚刚说错了话,正懊恼呢!听见悠悠这样说,赶紧慌不迭地跑了。
悠悠关好门,坐在一把藤椅上开始读信,信是这样写的:
“白小姐,见字如面。”他叫她白小姐,多生分。悠悠苦笑了一下,接着看:
我们两家是世交,婚事也是从小就有了的。令尊让你千里迢迢南下,意思我也明白。除了婚姻不能给你外,别的我都能给你,包括护你周全。
我这样说,你肯定要不高兴的,会觉得太过唐突。我就是基于这样的顾虑,才以这样的方式告知与你。我想,我们就见过一次面,你肯定对我也不会有任何爱情方面的期盼,诚然我也是。
现在都民国了,对于陈旧思想的枷锁,我们必须加以剔除,勇于反抗。我想令尊那边还是由你去说更合适,你觉得呢?
你若是想住这儿就住这儿,想回老房子也没问题。只是,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冷子文
悠悠看完冷笑了几声,这哪是一封信,分明就是休书。自己还没进门呢,就被扫地出门了。虽然这样的结局是早就注定的,可是她还是很生气。子文这个男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既然不同意这门亲事,干嘛还接自己过来?
况且从大头的话中她了解到:这个冷子文,绝对是一个十足的花花公子。她想“你不愿意更好,我也没有想过进你们家的大门。”
本来父母是让她来成婚的,现在这桩亲事看来要泡汤了。那么,她还有什么立场住在人家的房子里,这样想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就几件衣服,还有点银票。
最后环顾了一下房子,微微叹了口气,她走出了门,站在了大街上。此刻夜才刚刚来临,可整个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这还哪是繁华的都市街道,她站在空旷的街头,一下子就迈不开脚了。
忽而前面传来一阵阵噪杂的声音,她心中骤慌,转身就跑,跑进小楼,赶紧掩了院门。
透过小小的门洞看到,又是一群黑衣蒙面的人在追一个同样黑衣蒙面的人。这次这个显然没有上次那个运气好,他的腿上中了一枪,显然已经快跑不动了。
悠悠看着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她悄然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个负伤的人一把拽了进来,一言不发地把他安置在自己的卧房内。然后提了满满一桶水,将院子里和门口的血迹冲刷干净。她做这一切,干净利索,一点都不像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
她提起空桶,刚要关住院门。那帮黑衣蒙面的人全都追过来了,刚才他们之所以放慢脚步,是因为觉得前面那个人无路可逃。可是才一个拐弯,那孙子就不见了!
3.
“站住,要不然开枪了!”悠悠慢慢的回了头,瑟瑟发抖。
“看见一个黑衣蒙面的人了吗?”悠悠先是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
“快说,臭丫头。”原来是帮派之争,悠悠暗暗松了口气“他,他上了一辆车。还有……”悠悠欲言又止。
“我听见他叫冷少。”
“快追,进了冷公馆就麻烦了。”一帮人急匆匆地跑远了。
悠悠站在门口,笑了!
等她回到小楼,发现那个人正在伸手要解开脸上的黑布。她赶紧开口“别动,别让我后悔救了你!”
“你是谁?”低沉地男声,不是他。
“萍水相逢,就没必要互相认识了。这是药箱,自己包扎自己走,我就不送了!”悠悠说完就要上楼。
“等等”悠悠停住了脚“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太虚了!”
“你为何救我?”
“闲的发慌,顺手而已。”她摆了摆手,上了二楼。
冷子文的目光一下子深邃起来,真是没有想到,堂堂白家的千金,居然深藏不露。她不愿意说,他也不能逼问,只是……他的眼睛瞥到了自己上午让大头送过来的书信,看来是自己大意了,低估了这个小丫头。
隔天早晨悠悠醒来,昨夜那个男人已经不知所踪了,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
用过早餐,她坐在桌子前给冷子文写回信,信纸都懒得用新的,直接写在原来的背面。
她把写好的信放在桌子显眼的地方,她相信大头一进来就能发现。然后她提着自己的行李箱,直奔码头。
一个星期后,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了悠悠住过的这栋小楼前。开车的正是大头,只见他先下了车,然后小跑着去开后面的车门。不一会儿,冷子文从车子里钻了出来,他还是一身戎装,不同的是手中捧着一束娇艳的玫瑰花。
他没有按门铃,直接开门进去。他知道,女人嘛都需要惊喜和浪漫。屋子里静悄悄地,大头喊了句“白小姐”,没有得到回应。
大头楼上楼下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悠悠的踪迹。不过,他发现了桌子上的书信,就大叫“少爷,少爷,快过来。”冷子文闻声赶来,就看到了大头手中的信,自己写给悠悠的书信,尽管上面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细灰,但确实是自己写的。
“大头你……”冷子文有些生气。
“不是少爷,背面有字,你看!”
冷子文接过一看,果然有字,字体娟秀,落笔有力。只有短短一句话:
感谢你的不娶之恩,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自珍重!
白悠悠
冷子文愣住了,大头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大头不认识字,但看少爷的表情就知道,白小姐不告而别了!
桌子角上那束玫瑰花,也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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