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人间词话删稿
四三 艳词与儇薄语
读《会真记》者，恶张生之薄幸，而恕其奸非。读《水浒传》者，恕宋江之横暴，而责其深险。此人人之所同也。故艳词可作，惟万不可作儇薄语。龚定盦诗云：“偶赋凌云偶倦飞，偶然闲慕遂初衣。偶逢锦瑟佳人问，便说寻春为汝归。”其人之凉薄无行，跃然纸墨间。余辈读耆卿、伯可词，亦有此感。视永叔、希文小词如何耶？
译文
读《会真记》的人，往往厌恶张生的轻薄，而宽恕他的淫乱行为。读《水浒传》的人，往往宽恕宋江的蛮横暴劣，而指责他的阴沉奸险。这是人人所共通的。所以词可以写，只是万万不可以作轻浮浅薄言语。龚定盦诗写道：“偶然歌唱凌云壮志，偶然厌倦低飞；偶然羡慕能够实现归隐的意愿，有机会从容地把我的旧服重修；偶然听到锦瑟佳人的殷勤相问，我就说：为了汝四处寻春，为了汝我才来归。”他这个人的浮滑浅薄，缺少德行，已经完全暴露在纸墨之间。我们读柳耆卿（永）、康与之（伯可）的词，同样有这种感觉。然而，看看欧阳永叔（修）、范希文（仲淹）的小歌词，又有怎样的感觉呢？
笔记
王国维先生在这里，论说了故艳词可作，惟万不可作儇薄语。也就是说所以词可以写，只是万万不可以作轻浮浅薄言语。
附注
（1）《会真记》：即《莺莺传》，元稹著，唐传奇。记张生、莺莺爱情故事。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及王实甫《西厢记》均取材于此。
（2）《水浒传》：施耐庵著，描写梁山农民起义的长篇小说。
（3）龚定盦：龚自珍（1792—1841），字尔玉，又字璱人；更名易简，字伯定；又更名巩祚，号定盦，又号羽琌山民。浙江仁和（今杭州）人。近代思想家、文学家。王国维所引诗见《己亥杂诗》三百五十首之一，载《定盦文集》文集补续集杂诗。
（4）耆卿、伯可：柳永，原名三变，字耆卿，详上则附注。康与之字伯可，号顺庵，滑州（今河南滑县）人。南宋词人。张炎论柳、康二家词云：“词欲雅而正，志之所之，一为情所役，则失其雅正之音。耆卿、伯可不必论，虽美成亦有所不免。”（《词源》卷下）王国维论词，与张氏所说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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