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潮水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44期“考”专题活动。

六月的榕城，骄阳似火。

时钟的长针已经指向了16点，英语考试也已经接近尾声了。教室中的电风扇呼呼地转着，讲台上的老师有些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窗外的知了叫得愈发聒噪了。

小杨抬起有些酸痛的脖颈，看着密密麻麻的试卷，他突然就意识到，离自己的中学生涯结束就只剩下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了，一时间竟有一些茫然。

揉了揉眼睛，他望向教室的窗外，远远地看着校门外的一排阔叶梧桐，梧桐后有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那里住着许多租户，大部分都是为了离学校近，可以节省孩子们花费在路途上的时间。他笑了笑，因为小静就住在那栋楼里，他们已经在一起两年了。

虽然小静在名义上从未承认过自己是小杨的女朋友，但两人的生活动作无一不明明白白地说明了这一点。自从两年前小静的座位换到了小杨背后，冥冥中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绳子将两人的命运系到了一起。先是互相补习功课，讲解做题思路；再是一起去书店购买学习资料，阅读书籍；再是深夜自习后的一起回家，走过漫长而寂静的小巷，两人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密。最后，小杨实在是忍受不住，主动调换了座位，和小静成为了同桌。

自那以后，同学和老师都发现了他们关系的苗头。但碍于小杨成绩拔尖，老师也乐于看到他们学习互助，至少，在小杨成绩下降前是装作不知的。

而小静呢，小杨曾经说过好几次让她当自己的女朋友，可她总是以还在高中为理由而不答应，如果考上了大学，成为了大学生，应该是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吧。

回想起曾经的开始，小杨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马上考试就要结束了，铃声响起的那一刹那，也就是他奔向自己幸福的开始吧。试卷已经检查过一遍了，现在的时间不如用来回味一下过去吧。

小静的家在镇上，不在县城，因此为了方便女儿学习，小静的父母在学习对面租了一个老房子，平时大部分时间小静都是一个人在家。而到了晚上自习后，小静需要穿过一条幽深而狭窄的巷子才能到家，在和小静的关系得到进一步发展后，这段路程便成为了小杨每天最期待的旅途。

巷子的两侧都是老旧的木板搭建成的房子，夜风吹过木板间的孔洞会发出呜呜的叫声。青石板的路面踩上去又硬又滑，每到这时，小静会牵着小杨的手，女孩子走在前面，男孩子傻傻地跟在后面，他握得很小心又很紧，生怕用力过猛捏疼了掌中的柔荑，又生怕没握住，让心爱的女孩子滑倒在路面上。

在楼下他们会依依不舍地告别，约定好第二天见面的时间。有时候确认周围没有人了，小杨会轻轻地抱住小静，闻着她的发梢的香气，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小静刚开始时会用力地推开，再往后也就不再挣开了。

在周末的时候，他们会来到学校后山的一棵大榕树下，树下有供人休息的桌椅。两人会在桌椅上学习和练题，互相考校着对方的英语听力。有一次累了，小静靠在小杨的肩上睡着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照射到小静的脸上。小杨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少女，肤色在阳光的映射下宛如玉石一样透明，脸颊上细细的茸毛如同一颗熟透的水蜜桃，他想，也许这就是他今后的妻子了。他忍不住轻轻地吻了吻少女鲜艳的红唇，嘴唇触碰的一瞬间，香甜的气息把他包裹了起来。风轻轻地吹过老榕树，卷起两人的衣袖和发丝，定格成一副夏日的画卷。阳光穿过密密麻麻的树叶，映射在他的眼帘里。他眯起眼，大脑中有一种幸福的眩晕感。事后他无数次地回想那一刻，总觉得树上的知了好像也因为不忍心打扰那一瞬的宁静而齐齐地熄声。

小杨摇了摇头，打断了自己的回忆，回忆只是昨日的美好，幸福的蓝图才刚刚展开。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试卷，看了看准考证号和姓名，然后收起了笔。

铃声终于响起了，监考老师也如获大赦一般站起了身。小杨的脑海中忽然有了一丝不真实，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高中生涯就随着这一场考试而结束了吗？那些朝夕相对的同学和老师，堆积如山的习题集，夜晚自习后呼啸而过的晚风，深夜里寂静无人的小巷，是不是都随着铃声随风而逝了？

手中的卷子和答题卡被老师轻轻地抽走了。小杨又突然醒过来了，不管怎样，他终将和自己心爱的女孩在一起了。他仿佛看到了小静穿着漂亮的长裙，站在门口，冲着他甜甜地笑着。

白驹过隙，距离那场夏日的考试已经过去十五年了。很多年后的小杨回想起来，总会觉得命运和自己开了一个玩笑，越是想抓住的东西就如同指间的沙，用力越紧，越是流逝得越快。

他远走他乡，很少再回榕城，爱上了熬夜，不喜欢阔叶梧桐，最后，他结婚了，妻子的容颜与记忆中的脸颊全然不同。

假期回老家时，他特意带着妻子回了学校一趟。学校外的老房子已经成了危房，不再有人居住，他望向灰扑扑的砖墙，他曾经站在这墙下等待了无数个炎热的夜晚，现在上面已经没有人了，满是鸟雀和野猫的痕迹。

他牵着妻子走过一条又长又窄的小巷，他走在前面，妻子在后面紧紧地跟着。有风从巷子的尽头吹过，卷起妻子的长裙，露出了一双莹然如玉的长腿。两旁的木房子已经摇摇欲坠了，风吹过屋檐，发出呜呜的声音。青石板地面长满了青苔，又硬又滑，他用力握紧了妻子的手。妻子感受到了手中传来的力度，也笑着握紧了他的手。

这一次，他握得紧紧的。

人生总是充满着无数条岔路，在潮水的涨落间便将你送往不同的路口，无法回头也不能回头。

但至少在那场考试的时候，交卷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有一颗少年灼热的心被命运的潮水镌刻在岸边的礁石上，永不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