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六句教功法的另一样好处了。行功时视听等各种感官异常发达,进而突破身体所限,随着神思所动,呼吸间便可扩延出去。王方旋功力还浅,最大只能扩延出去十余二十来丈,而像无奰子,但心有所感,神思游动,竟能感知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场景。王方旋本为杨慎夫妇所来,黄娥又是他自小熟悉亲近的,行功时神思不免迁移到他们那儿,定中感官扩延出去,到了他们夫妇居处,只见杨慎穿了件月白小衣,在案前展灯看着什么,黄娥也只穿了件轻纱衫子,里面套着贴身肚兜,下身白色锦绸裤子,斜倚在床栏杆上,拿着一本书展卷阅读,嘴里且还吟哦有声。轻纱薄透,黄娥上身雪白肌肤若隐若现,引得王方旋一时间不由神思摇动。
黄娥家祖居川中遂宁,父黄珂,是成化年间进士,后来官坐到了工部尚书。王方经夫人黄氏也出自遂宁黄家,与黄娥算是五服内的堂姐妹。王方经与王方旋并不是一个母亲所生,王方经以及他之下的老二为王富正室所生,老三王方旋母亲只是王富小妾;王富正室极妒,不但将王方旋亲身母亲赶在一个小院子里独居,还借他亲身母亲出身不好不能教导子嗣的名义,将孩童时的王方旋与亲生母亲硬生生隔开,自己平常又对他极为刻薄,时常打骂虐待,对他的衣食诸般用度待遇竟还不如一些亲近的下人仆役。那时黄氏嫁到王家也没几年,她的心善,又见王方旋生的俊秀可爱,对这个小叔子心生可怜,遂撺掇着王方经将王方旋要过来自己带,就归宁娘家时也带着王方旋,生怕黄善正室寻机会打骂虐待王方旋。王方旋六岁那年黄氏归宁娘家,也带着他,并一起到黄珂家问候拜访,王方旋小孩子淘气,一时误闯进了黄珂家宅子的后花园,正是春天,就见园子里春花盛开,一个穿着淡黄色衫子的小姐姐倚着颗桃树树干,手拿本诗集坐在树下大石上。这小姐姐容颜俏丽,衣服雅致,肌肤柔嫩吹弹可破,春风微拂,树上桃花纷纷落在她的身旁,小姐姐一无所感,只管吟哦诗句,声音清脆悦耳,比花园里婉转鸣叫的黄鹂都要好听了许多。一时间,王方旋如入仙境,小姐姐自然是仙境中的仙女了。
这仙女般的小姐姐就是黄娥。那时黄娥也比王方旋大不了几岁,正是青春烂漫年龄,性子又开朗和善,见王方旋长得粉嘟嘟可爱,也是喜欢,整日家带着他玩儿。黄氏与黄娥家女眷长辈见两小无猜,玩的很是相契,又都长得俊秀可爱,不免拿他们开了些一对儿之类的玩笑。之后两三年,黄氏归宁带着王方旋到黄珂家拜访时,王方旋更是整日粘着黄娥,“娥姐姐”长“娥姐姐”短的像个跟屁虫一般。后来王方旋上青城山修行,两人见得就少了,只在他十五岁那年惯例下山一月省亲,最后一次随着黄氏归宁娘家,见了黄娥一面。之前他已听说,黄娥许配给了当世状元郎,过不了多久就得嫁过去了,也许是因为待嫁,也许是因为很长时间不见,或者两人年龄渐长知道了男女之别,虽然黄娥依然对他亲近,话语中嘘寒问暖透着关爱,但他总觉得两人之间终究是陌生了许多,那个仙女般的小姐姐离他越来越远了。
这一份情缘压抑在王方旋心思深处,便是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只是山中修行,有时独处,不由想起黄娥,常会无来由的兴奋或苦恼。猿鹤虽亲,终究不能语言交流,听他倾诉心事;无奰子又终日面壁,便亲授他功法时也背对着他,虽然功法通玄,但难以体察这少年徒儿的幽隐情思,更不会去开解他。情之一物,极是难测,更何况少年人于此最痴,这一刻,王方旋见黄娥斜倚读诗如初见模样,场景却一变而为旖旎香艳,更添诱惑,一时间情思如潮水般在心中涌动,幼时与黄娥相伴嬉玩场景历历在目,引得他情难自禁;而这情中又滋生出几分欲来,突然之间,他只盼着与黄娥日日耳鬓厮磨,再不分开。又看到屋中案前杨慎,怒气勃发,心里只是想恁般无力书生,小姐姐这样艳丽姿态,却只为他一人所见所有,如何忍得?便想跳起过去,杀了杨慎,抢了黄娥据为己有——至于据为己有之后又要怎地,一时也难以顾及……
正按捺不住时,突见黄娥放下诗卷,温柔笑道:“用修,听你长吁短叹,看的还是公公自京里来的信么?这几日,你却看了一遍又一遍。”这一声,黄娥说的轻柔无比,却如惊雷般在王方旋耳边炸响,他蓦然想起:娥姐姐已嫁人了,她的相公是当时状元,两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这才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我这是怎么了?生的如此禽兽心思……心中惭愧不已,脑海中“二曰情,两小无猜空中月”几个字不停盘旋,一惊,知适才已至二层言语之境,并险些为境中心魔所扰,弄不好就要身心俱丧,功法全消。赶忙静心宁神,调息养志,收束情欲,将神思复原为无想无不想的澄澈洁净。就在一片清明中,见杨慎放下手中几页信笺,叹道:“上天对我杨慎,何等顾怜,给了我一个这般美丽聪慧的娘子。我的心思,你总是一眼便知!”
黄娥双腮飞红,嗔骂道:“好个状元郎,原来只一张巧嘴哄了娘子开心!”又问一句:“日间,那知府同知都说些什么?看你眉色,似乎不尽愉快吧。”
“他们还能说些什么?”杨慎冷哼道:“这位府台大人啊,只是推诿责任,将治民除盗的事儿远远撇过,只想做个清闲官儿。他又一心想着往上爬,说话间三番五次暗示要给父亲递个门生帖子,哼,倒想的如意!这几日,我左右也打听了,他到成都任上不过一年,与民兴利的事儿没做一件,刮地皮的手段倒是日日翻新。我等闲想着要参他一本呢!”又说起参将把总,这两位也只是昏庸,成都江防捕盗诸般军备事宜全都涣散不堪,今日捕盗那两只苍山船,还是前些年平蜀盗蓝廷瑞、鄢本恕、曹甫、廖麻子等时备下的,若不是啊,这偌大成都绵延锦江,只有百十条轻型小船布防,莫说捕盗,就是打鱼,也是不够!
“哪位同知老爷更是利令智昏、无耻之尤!”杨慎冷青了脸,道:“你知道么,今日渡口处那两伙聚众殴斗的,其中一伙有个胡熊的,就是同知舅子,他们翁舅二人盘算好要霸了渡口!我适才问同知今日渡口争执诸般事时,他只是期期艾艾说不清楚,又说了让他找些船主缙绅一起为码头立了规矩,他跟知府,也只是推三阻四,想来终放不下与民争利、霸那码头心思!”
黄娥见他说的气愤,劝了几句,杨慎叹道:“我朝开国百余年,承平日久,百事懈怠。地方上日日敷衍,牧民之臣尽是此等庸庸废材、贪渎之人,长此以往,如何是好?”又捡起岸上信笺,扬了扬道:“朝中也是沉疴入骨。当今圣上只是爱玩,种种荒唐无稽的事也不说他了,之前任由阉竖八贼刘瑾等狐蛊君侧、迫害忠良,作威作福、贪渎擅权,亏得刘太师健、谢太保迁二公及朝中诸忠善之臣鲠直不阿、以身相抗,大学士李师东阳公委屈周旋,父亲又暗中经营,总算次第解决阉贼之祸;内有妇寺之祸,外必感应,先有五年庆府安化王寘鐇之乱,去年宁王宸濠又反,致江右震动,朝野不安。两藩之乱,赖宗庙护佑,前有太傅杨公一清千里平叛,后有左佥都御史王伯安帷幄运筹,一战擒得宁王。叛乱虽平,天下匈匈,咸以今上慢弃神器、不守王纲,致累金瓯,于是群邪睥睨,人有风云之想。河北盗张茂、刘六、刘七、杨虎等,我蜀中盗蓝廷瑞、鄢本恕等,都本非剧贼,妖魔小寇,却也或指斥乘舆、纵观禁掖,或狼奔豕突、祸害千里,或危害地方、涂炭百姓,想来不由让人心中如焚!
“今上其实聪明,并不是一味蠢顽。宁王伏法以来性子倒是变得好了些,玩性减了,但信任佞臣江彬以致尾大不掉。江彬此贼,本出于边军,武人干政,最为祸乱之源。后汉亡于董卓入京,五代乱于兵将跋扈,武人祸害,历代史书斑斑在册。江彬此贼,无董卓之奸险狡诈,却有五代那些骄兵悍将之跋扈乱为,延揽众小,蛊惑圣上,权倾朝野,为害善人,将朝廷弄得乌烟瘴气,如此将就下去,我大明社稷几危矣!”
杨慎越说越是气愤,站了起来在屋中踱步不停,言语也越发慷慨激昂,又说到去年翰林修撰舒芬等一百零七人,因谏皇上南巡事,为江彬所谮,内旨廷杖,兵部员外陆震等十余人竟被杖死。话至此,他激愤不已,满脸通红,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道:“善人不佑,忠良何辜?奸贼不除,国将焉国?彼苍天者,曷其有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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