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北宋
故园无声.jpg自从柳幸的公婆去了加拿大,柳幸平时给我的信息就完全变了画风。
以前的柳幸很潇洒。我始终记得在我们每个月200块生活费的时候,她除了生活费还有每月800的零花钱,让当时的我和招娣叹为观止。在我们读大学的那个年代,柳幸的头发每天都用摩丝打理的油光水滑,出宿舍之前滋滋滋喷上香水。耳朵上插着耳机,衣服口袋里装着最新款的sony随身听(为了买一个120块钱的随身听我省吃俭用了将近半年),和最新款的电子词典(让非常渴望电子词典的我羡慕嫉妒且恨,因为她从来不学英语,四级考了三次才过)。
但十年后的现在,生活在加拿大的柳幸却被来自山区的公公婆婆像个小媳妇似得管着,遵守着那些可笑的传统。柳幸兴冲冲地准备生之前去中餐馆吃一顿麻辣兔头解馋,却被公婆告知不能吃兔肉,怕孩子兔唇,不能吃螃蟹怕孩子横着出来不好生;不能见别的孕妇怕换胎把他们的孙子给换走了;不能切鱼或切肉怕胎儿皮肤破裂或四肢畸形,不能碰葱和蒜怕将来孩子狐臭……
柳幸泪流满面,怎么能这么荒谬?!
“可任家康说他父母都是为了我和孩子好,还数落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公婆心疼我什么都不让我干,我还不领情。”
我笑了:“这都解释成心疼,嘿嘿,你家任家康挺好玩的。”
“好玩?如果你生活里有这么个糊涂蛋,你就不觉得好玩了!”
我严肃抗议,忠南的客观和是非分明已经让我受了内伤,谁说糊涂点不好?“你就当公婆疼你不就得了?”我马上倒戈。
“反正啊,现在孩子还没出生我还能凑合,等孩子出生了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到时候任家康肯定不会帮我。”
“你和他父母又不是敌人要打仗,不存在帮谁的问题。你是孕期敏感亲爱的,放轻松,啊!”我安慰她。
“真是羡慕你,没有公婆。你老公完全符合当代女性完美择偶标准:有车有房,父母双亡。”
我一口水喷出来:“喂,当心任家康听到!”
“他还没回来,听不到!”柳幸洋洋得意。
“那你也要小心说话,你公公婆婆在你家呢,他们听见了也不好。”我提醒柳幸,电话里有一瞬间的安静,我说:“hello!在听吗?”
“先挂了,改天给你打。”话筒里传来柳幸压低的声音,仿佛用手捂着话筒,随即电话挂断了。
我心里涌上一阵不安,不会真的被柳幸的公公婆婆听到了吧。“有车有房,父母双亡?”虽然任家康的车和房都是柳幸买的,但柳幸对后半句赤裸裸的向往足以对婆媳关系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我暗骂柳幸说话不过脑子,却束手无策,只能等着她再次联系我。
过了两天,柳幸还是没有消息给我。我沉不住气给她发信息:“怎么样?还好吧?”
我盯着哑巴一样的手机,生怕漏掉一星半点动静。
一整天过去了,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手机响起信息提示音:“我于今天中午十二点顺利生下女儿,重3660kg,感谢大家的关心。”
这是一条群发信息。我连忙回过去:“柳幸,你还好吗?一切都顺利吧?”
又是迟迟没有消息,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在我朦朦胧胧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滴答响了一声,我连忙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刚才我婆婆在哭呢!烦死了!”
忠南也被手机吵醒,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说:“睡觉时把手机关掉,尤其不能放在枕头下。”
我敷衍地嗯了一声,快速在手机上打字:“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我生的是女儿,她觉得委屈。她儿子在哄她呢,怎么办?”
“你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带好孩子”。
“他妈妈罢工了,没人给我做吃的。任家康叫了外卖,可我一点食欲都没有。孩子从医院抱回家已经换了八个尿布了!我觉得自己踏进了无底洞。”橘色底的手机屏幕上,黑色的字体中间流露出柳幸深深的无助。
“相信任家康吧,他应该能劝服他妈妈。男的都超级喜欢女儿,他不会说什么的。放心吧!”
“不知道。现在还在楼下呜呜咽咽的,家里刚生了小宝宝,这样闹什么呢?!我看着女儿也好想哭。”
“别哭啊,听说月子里不能哭,对眼睛不好。实在不行你和任家康商量一下让你公公婆婆回国,让你爸妈过去吧。”
“我公婆来的时候已经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他们不可能回去的。”
“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手指在手机键盘上停顿好久:“多给爸妈打打电话吧,我也随时恭候听你吐槽,千万别憋着。”
第二天我问柳幸怎么样了。柳幸说婆婆仍然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我说你公公呢?她说公公就坐在楼下的花园里抽烟,他们一家的饭是任家康从中餐馆里打包回来的。
“那你自己带孩子吗?”我问道。产妇刚生完孩子很虚弱,新生儿睡觉没有规律,白天夜里一样折腾人。
“不然呢?”隔着屏幕我感觉到柳幸的绝望,“任家康因为要上班搬到书房去睡。我一个人无数次起床喂奶,换尿布,抱起来哄睡觉。无论孩子夜里怎么哭,他们一家三口绝对不会过来看一眼,我很后悔怀孕生子”。
“你没错,孩子也没错。有错的是任家康和他的父母,怎么能这样呢?”我很生气,暗地里想是不是要给任家康打个电话,但我跟他不熟悉,这事也轮不到我管。“柳幸,你跟任家康好好谈谈吧,你们两个是可以沟通的。”
“他很累,在单位很忙,回来还要安抚他的父母,还要面对哭闹的孩子,他心情很差。”
“他有什么好累的!难道他比你还虚弱吗?”我生气,“这是他的女儿,不懂事的是他的父母,他有义务搞定他的父母让他们不要无理取闹!他还有理由心情差?男人上个班就累死了?他是在逃避责任!”
“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毫无意义,有时候想要大喊大叫,歇斯底里的那种。”过了一会儿,柳幸的消息传来。
“一定要调节好情绪!我听说产后抑郁症很可怕的,千万别抑郁了!”
“我可能已经抑郁了!心情低落,听见女儿哭就很烦躁,不想管她。想着我要是没生她就好了!”
看样子事态很严重。我翻了翻手机通讯录,找到柳幸妈妈的电话,想了好久给她发了个信息:“阿姨,我是柳幸的同学陈槿,您还记得我吗?我今天和柳幸联系,发现她状态不太好,很担心她是不是产后抑郁。”
信息发出后我又隐隐后悔,对于柳幸的状态柳幸的妈妈应该比我更了解才对。
过了一会儿信息传来:“谢谢你关心柳幸。我和她爸爸已经定了明天去加拿大的机票”。
我放心了。只要自己爸妈到身边,柳幸的心情会好很多吧!希望柳幸爸妈能扭转局势。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是任家康,他如果认识不到父母的问题并出面解决,谁出面也没用。
无原则袒护父母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行为。通过任家康我认识到了这一点。任家康的无力对柳幸来说是一种伤害。
我支起头看着黑暗中忠南的侧颜。因为是平躺,他饱满的额头显得格外宽阔,浓密的黑发向后倾斜,平日里熠熠闪光的眼睛此刻安静的闭着,浓密的剑眉英气勃发。“承认父母的缺点不是找茬,而是避免他们犯的错误伤害周围的人。”我耳边清晰地出现忠南对我说的话,此前我还隐隐抗拒,而通过任家康我真正了解忠南这番话的含义。
或许任家康的父母为了抚养任家康呕心沥血,但这不是他们可以伤害柳幸和小孙女的理由。也许是旁观者清,我此时非常清楚地看透了柳幸所面临的问题。只是,如果把这些事换位到我身上,我又能做到几分呢?
过了几天,柳幸告诉我她的公公婆婆终于接受了孙女,开始恢复精力做家务。但柳幸始终心里别扭,不想让他们靠近自己的女儿。他们的态度让柳幸为女儿感到难过。我闻言赶紧拍着胸脯保证不会有事的,我就是活例子!我出生的时候我父亲睡了三天,但他照样很疼爱我。你公婆一旦想通了就会很疼爱你女儿,毕竟是自己亲孙女嘛!
柳幸幽幽地说:“是吗。”
我们是通过网络电话联络的。柳幸说她的父母到了以后,她才开始慢慢恢复心情。妈妈对婆婆说亲家辛苦照顾孩子这么久,我来了您好好歇歇,接着马不停蹄地给家里大扫除,先把柳幸的卧室收拾的闪闪发光,厨房的锅里咕嘟咕嘟炖着给柳幸滋补的鸡汤,洗衣机里是柳幸换下来堆成小山的衣服。柳幸吃着妈妈专门给她做的点心,旁边躺着气息甜美的女儿,柳幸第一次觉得自己成了产妇,真的生了孩子!
看到岳母把大人孩子照顾得妥妥帖帖,任家康松了一口气。他对柳幸说:“幸好你爸妈来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柳幸对任家康失去热情,她淡淡地说:“可我爸妈总会回去的。”
“没事,经过这一段时间过度,等你爸妈走的时候基本就能安定下来了!”任家康一幅如释重负的样子。
许是没有了压力,任家康开始喜欢抱女儿。这个时期的婴儿生长迅速,刚抱回家时皱巴巴的小脸现在白白嫩嫩,眼睛也出现了明显的双眼皮。任家康轻轻的亲女儿的脸蛋,略微粗糙的胡茬把女儿刺激得双手双脚使劲扑腾,紧接着就裂开没牙的小嘴笑了,粉红色的牙龈亮晶晶的,小舌头在嘴巴里微微翘着,眼睛眯成一条缝,长长的眼睫毛轻轻颤动。
任家康心都化了。
柳幸看着他那么入神地看着女儿,轻轻叹了一口气。
绷紧的神经一放松,柳幸病了。
她躺在床上,头上贴着退热贴,两只胳膊火辣辣的疼,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抱女儿,胳膊早就疲惫不堪,全靠意志力硬撑着。生完女儿好几天没睡觉,柳幸根本没有母乳,天天左手抱女儿右手给孩子冲奶,左胳膊僵硬难抬,左肩上像是压着一座山。她不由得扭过头去看自己的肩膀。
妈妈端着一碗汤走进来,看她吃力地勾着头看左肩膀,便问:“肩膀怎么了?”
“感觉鼓鼓的。妈妈你看一下。”
妈妈放下汤碗,把柳幸左肩膀的衣服往下拉了拉,接着就吸了一口凉气。柳幸问:“怎么了?”
“左肩肿了,等我弄点水给你热敷一下。”柳妈妈咬着牙,在心里骂了一句,如果不是没人帮一丁点忙,柳幸的肩膀能又红又肿的动不了吗?!
“哦。我说呢!左肩感觉怪怪的。”柳幸趴在床上,闷闷地说。
“没事,歇几天就好。”柳妈妈不能当着女儿说什么,便轻轻地给女儿按摩肩膀。“趁着你婆婆把孩子抱过去,好好休息一下”。
“我一想起她那么嫌弃孩子,就不想让她带!”柳幸嘟着嘴小声说。
柳妈妈轻轻拍了下柳幸的背:“你自己真能扛下来?眼看着你公公婆婆房子都卖了以后就跟着你了,就得做好长期打算,我和你爸不能跟你一辈子,再怎么说这孩子姓任不姓柳,人家奶奶看着才是正理。”
“什么啊,难道生了女儿就得孤独终老?没这个理,我还打算只生一个呢!你和我爸尽管在这儿住吧,你在这儿我心里踏实。”
“这么多人住在一起容易闹矛盾。听话,和你公婆好好相处。都不是坏人,多沟通。”
“正因为不是坏人才难办,是坏人我早赶出去了!”柳幸气哼哼的。
带着对女儿的牵挂和不舍,柳爸柳妈回国。
柳幸觉得妈妈说得对,公公婆婆铁定要跟着自己生活,只能适应他们,多沟通。她不再躲着公婆,吃饭的时候吃力地听着婆婆说的方言,用普通话跟他们进行艰难的沟通。
婆婆提出把孩子放到他们房间,让任家康搬回他们的卧室。
柳幸说:“夜里照顾她很累,妈您会撑不住的。”
婆婆表示她老了觉少,年轻人才应该好好休息,不然白天打瞌睡顶不住。柳幸觉得婆婆真的改变了,回屋的时候柳幸把怀里的女儿放进小床,对任家康说:“妈妈夜里帮我们带孩子不行吧,很熬人的。”
任家康意味深长地笑了。他的笑让本来神经紧绷的柳幸提高了警惕,“怎么,难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任家康开心地说:“我妈是关心他儿子的幸福,哈哈。”
柳幸不乐意了:“我刚生完孩子不到两个月,医生说还不能那什么,最少半年以后。你们母子两个太奇怪了,你不懂就算了,难道你妈妈也不懂吗?”
任家康不以为然:“我妈哪知道这些。”
柳幸心里警铃大作。除非有别的企图,否则依她对婆婆的了解,她是不会这么由着自己这么轻松自在的。一转念间,她对任家康怒目而视:“你们不会是想让我怀孕吧?”
任家康笑了,说:“聪明!”
柳幸一下子站起来,脸色铁青:“做梦!孩子还不到两个月,我身体远远没有恢复,你们就想着让我怀孕,太过分了你们!”
任家康说:“这没什么吧,我小时候周围有很多兄弟之间就差一岁多两岁的,也是刚生一个就怀第二个,我妈说两个孩子挨得紧好带,以后还能玩到一起”。
“这是你妈的主意?”柳幸反倒不生气了,她盯着任家康。
“我妈给我提的,让我答应半年内怀孕生儿子她才给咱们带孩子。我能有什么办法?只好答应了呗。反正我们迟早要生二胎,不如一鼓作气给生了让爸妈带,后面就不想这事了。”
柳幸匪夷所思地看着任家康,仿佛不认识他:“任家康,你跟我商量了吗?你妈妈提这么过分的要求,你就这么答应了?”
“我能怎么办?当时你爸妈说话就来了,我总不能让你爸妈看见我妈躺在床上连饭都不给你做吧?那我还怎么面对你爸妈啊。”
柳幸一字一句地说:“那我现在告诉你,你马上下去告诉你妈:我不会生二胎,嫁到你们这样的家庭,我这辈子只生这一个孩子。”
任家康脸色变了。
“我们哪样的家庭?我父母辛辛苦苦供我读书,我们家堂堂正正!”
“谁家不堂堂正正了?你把话说明白!”柳幸知道任家康一直对自己家比他家里条件优越而耿耿于怀,明嘲暗讽。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开的车都是自己爸妈买的,任家康是疯了吗?
“哼,我没那么说。你也不要说我家这样的家庭怎么怎么样,我父母是勤劳纯朴的劳动人民,你没有资格嫌弃他们!”
“勤劳是因为他们要生存!算不上高尚!还有,请你不要侮辱纯朴这两个字,纯朴的老人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孙女!”柳幸怒目而视。
“你生个小丫头片子还有理了?也就是我不嫌弃。当爷爷奶奶的谁不喜欢大孙子?这是人之常情!”
柳幸看着任家康,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男人:“任家康,你好歹也算高级知识分子,这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我没有嫌弃我女儿!但你别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在我们老家农村生了女儿是抬不起头,你要理解我父母。”
“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你是吧?!我去年买了个表!我理解杀人犯也不能理解你们这样的人渣,你们配当人吗?!”一向乖乖女的柳幸爆粗口了,在那一瞬间她被任家康的强盗逻辑逼得失去了理智。
不料任家康一脸迷惑:“你什么时候买了个表?”
“我爱什么时候买什么时候买!反正不是你给我的钱!”第一次吵架时把钱字挂在嘴上,活到二十九岁的柳幸终于触摸到了生活的本质。她一直生活在父母给她建造的象牙塔里,看人看物的时候自动带上玫瑰色的眼镜。可任家康和他的父母把这一切都撕碎了,柳幸第一次冒出了离婚的念头。
“别嚷嚷了,让我父母听见又该出毛病了。”任家康举手投降,偃旗息鼓。
柳幸被伤着了。她恶心上了这一家人,爸妈过来这一段时间养出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躺在漆黑的夜里,柳幸觉得巨大的压抑和失落感像是扑面而来的洪水,兜头把她湮没。
女儿哭了。柳幸直起身子,没有得到休息的眼睛肿胀干涩。她扭开身边的台灯,任家康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翻过身去。
柳幸披头散发地坐着,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旁边小床上的女儿迟迟得不到回应,哭的更大声了,任家康烦躁地用被子蒙住头,整个人缩成一团。
柳幸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小床前把女儿抱起来。像是闻到妈妈身上的味道,小婴儿停止了哭泣,改成了撒娇般的哼哼。柳幸左手抱女儿,右手冲奶粉,左肩膀又开始钝痛。“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柳幸心里绝望地想。
她患上了产后抑郁症。
只有我知道这件事。彭招娣去世以后,我和她的关系变得更为紧密。我刚参加工作,脱离了原来的群体,尚未融入新的环境,只能跟以前的朋友聊聊天。就这样,我和柳幸更加无话不谈。
她说她经常处于崩溃的边缘。
她说她恶心任家康碰她,只要任家康一向她示好,她就想起他们母子之间的约定,整个人就像被浇了冷水一样冷却下来。
她讨厌看见婆婆那张布满皱纹又精明世故的脸;讨厌公公满嘴烟味地靠近自己的女儿,她说再忍两个月等她产假结束就出去上班。
我经常刷她的微博,她的字里行间丝毫看不出这些情绪。她事无巨细地记录女儿成长的点滴:“第97天,今天女儿吃饱奶第一次对着我嗯哈哈哈地笑出了声,声音模样都无比喜感”、“第109天,已经不能把她自己扔地垫上了,她会后背蹭地往头的方向移动。双脚一蹬,屁股一撅,后背一蹭,像个肚皮朝天的蛤蟆一样三下两下就从玩耍垫上越狱出去……”
或者是请教认识的好友关于喂养的问题:“宝宝三个半月到底该如何吃夜奶?我家这个夜里要喂三次,11点,3点,5点。为什么3点吃了5点还要再吃一次?有什么好办法吗?”
柳幸像个单亲妈妈一样打理着关于女儿的一切。绝口不提她的老公和公婆,虽然他们生活在一起,但从来都不是家人。
只有我知道,柳幸生活在什么样的氛围里。
柳幸的女儿将近四个月的时候给我留言说自己快累死了。忠南出差,我在家里上网,马上用网络电话给她打过去。在电话里,柳幸的声音丝毫没有微博上透露出来的欢欣,我问她:“女儿睡了吗?”
她声音透露着沙哑和疲惫说:“嗯,我刚从楼下抱上来”。
因为产假快结束了,婆婆坚持让孩子睡在她的房间,说要熟悉孙女的作息规律,柳幸上班去了她才能好好带孩子。柳幸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就让婆婆把女儿放在楼下他们的房间,但强调了无论如何不能让爷爷在房间里抽烟。
“我都跟他说好了的,”任家康在一边说,“爸说他不在屋里抽,想抽烟就去外面小花园。”
“不知道你们瞎讲究什么,我们乡下谁抽烟还躲着孩子?也没见谁被熏死。”婆婆拉着脸在一边嘟囔,觉得儿媳妇在嫌弃老两口。柳幸看了看任家康,希望他能用他们的家乡话给婆婆科普一下关于二手烟的问题,可任家康丝毫不为所动。柳幸只好自己开口说:“是这样的……”
婆婆不耐烦地打断她:“别说了,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柳幸一句话堵在嗓子眼里,好半天没出声。
如果凡事都斤斤计较,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柳幸再一次深深地认识到不同的人根本就不应该生活在一起,对双方都是痛苦的折磨。
她太想走出去了,这个家让她感到窒息。但把女儿交到这样的爷爷奶奶手中,柳幸替女儿觉得委屈。她着手查daycare,自己上班的时候送过去,下班了再带回来。公婆在家只要保持好卫生,她没有别的要求。
任家康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你让我爸妈的脸往哪儿放?他们来这儿就是为了带孩子,你把孩子送到daycare,不是打他们耳光吗?”
“我没打他们耳光,是他们自己打自己,在女儿刚出院的几天里已经打得啪啪响了。”柳幸毫不客气。
“别太过分,得饶人处且饶人啊!老揪着别人的过去不放是小人行为。”任家康也不客气。
“谁他妈是小人?任家康,你有良心吗?”
“我怎么没良心了?我对你做什么没良心的事了你这么恨我?你生了女儿我也没介意,还安抚着我爸妈看孩子,我怎么就对不住你了?”
“你做的真好,我都要给你鼓掌了!”柳幸整理着女儿的小衣服和小袜子,一脸嘲讽地对任家康说。
任家康简直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自己的爸妈喜欢孙子却落了空,难道还不能抱怨几声吗?自己没嫌弃女儿,还想方设法让爸妈接受她,难道这也是自己错了?再想起自己承诺妈妈让柳幸半年内怀上儿子,柳幸却像躲瘟神一样躲着自己,嫌恶无比,到时候怎么给妈妈交差?
任家康无比焦心。
柳幸去楼下看女儿。白天女儿放在公公婆婆房间,晚上柳幸坚持自己带。她曾经有一次看见婆婆叽叽咕咕地跟任家康说什么,任家康一脸尴尬地样子让柳幸在心里恨恨呸了一声:“活该!吃软饭的妈宝男!”
柳幸骂完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么恶毒地骂了他,原来自己对任家康已经没有任何感情。
这让她无比难过,为自己,为自己倾尽所有付出的青春。她捂在被子里,偷偷地哭得昏天黑地。
柳幸问我:“我难道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又想:“等孩子大些会好的,你要相信任家康,毕竟你们是自由恋爱在一起这么多年,现在是非常时期,坚持坚持,会好转的。”
柳幸说:“我一想起我们曾在一起那么多年就觉得很难过。我看错了他,原来这么多年都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
我说:“应该没那么严重。你们只是观念不同而已,这世界上没有观念完全相同的夫妻,大家都在磨合着过日子。”
为了转移柳幸的注意力,我给她讲起了我和忠南的矛盾,说起他对我父母的评价,我们的争执和我内心深处对他淡淡的疏离。柳幸静静地听完,严肃地对我说:“陈槿,你错了。这件事上你听忠南的吧。我听你的语气,俨然是另外一个任家康。”
我吓了一大跳:“真的吗,我那么……愚钝不化……?”
“是的。还透着狭隘和自私。我被这样的任家康害惨了,已经丧失了生活的信心和勇气。”
“别啊,如果这样任家康也不是罪不可赦,因为我很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忠南,只是想要维护自己的父母而已。”
“可你们对父母无原则的维护就是对另一半的伤害。”
柳幸接着说:“碰上忠南是你的幸运,我用我的经验告诉你,你和忠南将来能否幸福全在你身上。千万不要犯任家康一样的错误。”
柳幸的话让我陷入沉思。
原来在别人的眼中,我是这样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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