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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同龄的大勇子》(入选文集修改稿)

《想起同龄的大勇子》(入选文集修改稿)

作者: 林建明 | 来源:发表于2018-06-06 23:15 被阅读211次

    最近晚上有些失眠。冥冥之中有个影子老是在脑子里晃来晃去,是什么?想也想不清楚,抓也抓不住,便打开了灯望着天花板发呆。又不知怎么想起数着程墩队和我同龄的到底有几个?走了几个?(我们那里说人走了其实年纪不大的人去世了的意思。)数来数去共有十一个,走了四个了,应该还有七个在的。可再数一遍仍旧只数到六个在的,那么还有一个呢?忽地想起了大勇子。

    大勇子倒是确确实实是走了的而不是去世的,至于现在有没有去世那只有天晓得了。

    母亲说我出世的那年天气不错,风调雨顺的,庄稼特别的好,也是程墩有史以来出生孩子最多的一年。秋天生产队要卖棉花了,堆在生产队仓库里的棉花因为妇女生孩子的,做月子的,喂奶换尿布的耽误了来不及分拣。气得队长叉着腰站在稻场上骂人,当然是骂我们这年出生的人,不早点出世,非要赶到这农忙时节,看样子年底不想分红,不想过年了?其实队长骂人也是善意的,当听到响起孩子三朝时放的鞭炮,二脚响时自然还是咧着嘴大笑,孩子出生的多那是该程墩队兴旺,后继有人。

    大勇子是和我一年出世的,比我大两个月。

    我记得大勇子全名叫周志勇,只是那时候都叫他大勇子,好像不知道还有个周姓。他是个残疾人,用老家的话叫有点“孬”。他右手的大拇指被其他四个指头紧扣着包在手掌里,像是有事无事都握个拳头,随时准备击出去一样,拳头和小胳膊弯成九十度,仿佛哪根经有点短拉住似的。

    大勇子出门从来不是光着手的,我看到他总是那只残疾的手挽着一只竹把畚箕,一只提着一个有竹柄的小铁耙捡鸡粪狗粪(我们没事的时候也这样)。程家墩三个小墩子里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如果有三五个女人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也会立在边上斜着身子倾听,当发现有人朝他瞅过来便马上装作拾粪状走了。虽然有点“孬”也从来没听说他害过什么事。看到我们这些差不多大的孩子在别人门口踢键子时他就会放下畚箕走过来,也不管人家说不说,骂不骂,拖个小凳就坐,竹柄铁耙却舍不得放下,怕被人抢去似的搁在腿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笑嘻嘻看着我们玩。也有人对他说,大勇子,来踢一下。他也说不出话来,身子歪一歪像是回应并“呵呵”一笑。

    大勇子母亲去逝的早,父亲在江南的石台县做瓦工手艺。他和两个弟弟都是姐姐辛苦拉扯大的。姐姐出嫁时他也十六岁了,长的高高壮壮,白白净净的,只是还是有点流口水,弄得胸部有条白色的痕迹,像要溃烂一般。出门仍旧挽着畚箕,赶上吃饭的时候也有人盛碗饭给他吃,他就坐在门边,也不客气,也不谢谢,第二天这个时间还会去那家,在人家门口转来转去,眼睛瞅着人家家里,看看有没有人递饭过来。久而久之,就没有人再给饭给他吃了。

    我那时候有个歪号叫“万年桩”意思是长不大长不高,但还是可以挑浅浅一担水的,尽管摇摇晃晃走不直路。大勇子却只能和他的小弟弟抬水吃,每次都是他挽着只水桶一个人走在前面,汪姓的大黑狗有点欺负他似的,见他没了铁耙就不再惧他,“汪汪”直咬,那张牙舞爪的架式像要撕裂了他,吓得他“咣”地一声扔下水桶就往回跑,等他弟弟扛着扁担过来,那黑狗像知道什么似的早逃回汪家家里的桌子下面去了。

    夏天到了,晚上家里闷热睡不着,都要在门前的场地上乘凉聊天的,叔叔总要打点谜语让我们猜。大勇子也悄无声息走了过来,拖过去一个小凳离我们远远的坐下,习惯性的一只手撑着下巴,似懂非懂的听着我们乱猜的答案。就在我们猜来猜去总猜不对结果时,大勇忽然站起来往家跑,还没跑几步“轰”地倒下,两腿乱蹬。吓得有人说快叫他弟弟。门前的是他叔叔,说,没事,一会就好的。果然一会功夫,见他一只手死命地掐着鼻子下面的人中。五,六分钟时间他终于坐了起来,看看四周的人竟“娘啊,娘哎”地嚎啕大哭起来。我们那里都叫妈妈的,唯有大勇子哭的时候喊娘,并且那啊字哎字的音拖得很长,显得那么凄凄惨惨,那么的让人揪心,哭的人没了心思猜谜。

    秋天的时候,大勇看到别人割草砍柴,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带根绳子,手里拿个镰刀去北埂之渠边砍些树枝。有时候跑到小院队那边去玩,玩忘记了,看到太阳快下山了才慌慌张张胡乱砍些树枝外面裹上蒿草,背在背上“嗯啊嗯啊”地啍着别人听不懂的小调,屁股一颠一颠地回走。一天不多十天不少,一个秋天下来他的屋后倒也被他横七竖八地弄回一大堆草啊柴啊的。

    那时候的冬天非常冷。里面穿了母亲织的毛衣,外面穿上棉袄棉裤,感觉风还是朝里面钻,放学回家总是急吼吼地蹲到木火桶里,妈妈就会埋怨我,你看大勇子就外面套着件棉袄里面什么都没穿,也没听他说冷。我说他不冷啊?胸口都冻红了,他说不出来吧,你看他出来捡鸡粪了吗?妈妈说,这几天是没看他出来。

    时光一年年地过去,我们那年出生的也结婚的结婚,出嫁的出嫁了,只有大勇子依旧挽着个畚箕穿行在村庄的前前后后。后来我去上海了难得回去一趟,也就很难看到大勇子了。也许是同龄人的原故吧,心里不时的还想到他,有次碰到队里的人聊天聊到他时才知道他走了。

    老乡说大勇子走的时候是下午,他弟弟给他穿了件大半新的黄色披风,他穿上去很得意,在路上像走亲戚似的,看到队里的人就拽拽胸前的大翻领向人显显摆,好像他大勇子穿上这衣服挺帅的。黄昏的时候他随着人流上了枞阳到南京的轮船(那时候叫南京班),大勇子在里面不知道什么回事,随着轮船的两扇铁门重重地合上,他也就这样随着轮船离开了那个叫程家墩的村庄,消失在黑夜之中。

    听着老乡的叙说我感觉心里不好受,鼻子酸酸的。这大勇子如同城里人养的一条宠物犬,看了不顺,杀了不忍,只得被带到很远很运的地方扔下就跑,让它找不到回家的路,也算是扔下一个包袱。

    谈着说着,到最后也只是摇头一笑,他和别人一样来到这个世上,他父母也一样给他放鞭炮请人吃饭做三朝的,是命运捉弄他还是上帝惩罚他?就象他现在是在还是不在一样只有天知道了。但是他还是应该可以呼吸这新鲜的空气,也可以享受这暖暖的阳光的,这个权利是没有人可以剥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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