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火水未济
三 庐州慢
庐州城坐落在淮水之南,长江之北,恰好居于淮南道的中央。
杨行密入主庐州之后,锐意进取,苦心经略,轻瑶减赋,民声大噪。
李神福、少逸、李嗣源三人进入庐州城的时候,早已经日上三竿,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喧闹起来,叫卖声不绝于耳,“冰糖葫芦,新鲜的冰糖葫芦罗!”
触景生情,李嗣源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在云州,爷爷朱邪赤心亦时常买冰糖葫芦逗弄自己,可别小看了那一串儿冰糖葫芦,那一颗颗,红红的果子,雀跃凝结,一个孩子,童年的欢乐,一个老人,暮年的慰藉。
“少逸,你小的时候,有人给你买过冰糖葫芦么?”
“有啊,我义父张梁宝,他从前隐居在洛阳敦化里,叫做张同。”
“义父?我打小也是跟着义父,他叫李克用,是当今沙陀族的族长。不过小时候常常带着我玩耍的,却是朱邪阿爷。我和麻姑从小就是达靼族的孤儿,后来被族中长老送给了义父,我从此便入了沙陀族,对了少逸,你的亲生父亲哩?”
“亲生父亲?”少逸望了望手中的青木横槊,喃喃地道:“如今的青帝,只怕早已大彻大悟,忘怀了自己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了罢!”
“青帝?青帝黄巢不是已经战死在狼虎谷了么?”李嗣源一脸疑窦地问道。
少逸怔了怔,忽的果决地道:“不错,黄巢已然身死狼虎谷,世上从此再没有青帝这个人了!”
他忆起了半个月前,元遂大师来到庐州,亲手将木族三大圣器青木神龛、青木神筏和青木横槊交给自己,告诉自己这是昔日的青帝黄巢——今朝的雪窦禅师留下的物事。青木神龛之上,镌刻有木族独门的木秀于林九重天心法,青帝黄巢耗尽毕生心血,方才参透了木秀于林八重天,仅仅凭藉着横槊八击,已然君临天下,所向披靡。千年以来,止有六百年前的青帝曹操曾经勘破木秀于林九重天,放出封印于神龛之中的木族神兽九子青龙,在官渡之战中大破水族新晋长老袁绍的十万大军,一举鼎定曹魏之基业。当年袁绍承继水族祖荫,天赋条件极佳,但他自土帝张角手中夺取玄黄鼎尚不足十年,对于土族的天地玄黄诀止将将突破第四阶的“括囊”之境,无法放出封印在土族圣器玄黄鼎之中的瑶池金凤与九子青龙抗衡,故此一泻千里,溃不成军,拱手让出北方大好之局。
如今,星移斗转,时移世易,这曾经不共戴天的木族土族两大圣器——青木神龛与玄黄鼎,居然都阴错阳差辗转到了自己身上,自己,既是青帝黄巢的儿子,又是土族唯一的少主。如今木族大势已去,青帝败北,立时树倒猢狲散,而土族呢,还有机会中兴么?
一念及此,少逸顿时感到肩头似有千斤重担,路漫漫,其修远……还好,庐州城中,尚有杨叔叔坐镇,想到这里,少逸不禁松了一口气,开始怀念起长安大慈恩寺的三解脱门、洛阳南禅寺的扫地老僧来……
是呵,不是此刻!我还要继续跳跃,继续玩耍,做一个小孩子呵……(伏一)
西川,剑南。
驼铃声,声声慢,一个波斯人骑着骆驼在蜀道之上唏嘘不已,“……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哥哥,你歇会儿好么?诗仙的这首《蜀道难》,一路上你都念了十几遍了!”一声燕语宛然,将其打断。
又一人呵呵一笑道:“舜弦妹子,你就让珣哥哥继续吧,否则他要是念起《琼瑶集》,只怕我老爸老妈又要起鸡皮疙瘩了!”
他话音未落,脑壳上已经挨了一记,一中年男子嬉笑怒骂道:“你个臭小子,懂得甚么?当你老爸不懂那些个风花雪月么?想当年,要不是我在青海湖畔的月色之下吟出了那句‘吻了你的唇,丢了我的魂’,你老妈会义无反顾地嫁给我么?”
这人语音未歇,脸上却又挨了一个耳括子,一中年美妇嗔愤填膺道:“你个老不死的,这几句屁诗也好意思在晚辈面前抖落,想当年老娘拓跋思雨闭月羞花,若不是上了你这贼王八的当,如今可还是金枝玉叶的党项郡主哩!你那个什么狗屁义兄,居然还自称是节度留后,连个一亩三分地都没有,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那中年男子一听这话,登时怏了半截,哑口无言,似乎一条乌梢蛇被人掐了七寸,立时动弹不得。
这一行五人,正是来自波斯的李珣、李舜弦兄妹,以及隐居青海湖畔的金族遗裔王衍和他的双亲王建、拓跋思雨。其时王建夫妇合乘王家唯一的一匹黄票马,王衍、李舜弦各乘一匹大宛良驹,李珣则乘了一匹不伦不类的骆驼。
他们一家人举“族”南迁,乃是因为王建前些天接到了他结义兄弟鹿宴弘从山南西道发来的飞鸽传书,说是已经在兴元出人头地,割地为王,当了节度留后,盛情邀请王建来当属郡刺史。为了筹措路费,由王衍的母亲拓跋思雨从中搭桥牵线,李珣兄妹方才用他俩所乘的波斯大象和凉州以东的党项部落换了一匹骆驼、两匹大宛马,如此总算凑够了众人“南狩”的坐骑。等王建领着一大家子长途迁徙到了兴元,却发现“自主创业”的鹿宴弘手上只有不到一百的乌合之众,连块地盘也没有,而且还三天两头受到当地流寇的偷袭骚扰,他这个节度留后完全是自我安慰,其实根本就是混得极惨。
正当王建心灰意冷,萌生去意之际,恰逢当朝“阿父”田令孜在剑南道的益州面向三川范围公开招募新神策五十四都,以护卫水帝唐僖宗,消息传到隔壁山南西道的兴元,王建当即决定去碰碰运气,凭藉着他祖传的金族虎兕心法,说不定可以一举入围,谋它个一官半职。鹿宴弘实在挽留不住,只得赠了他二十两银子作为入蜀的盘缠。
“爹,咱们今晚在城内哪间客栈投宿哩?”儿子的话似乎又捅了王建一刀。
“客栈?咱们从青海湖走的时候不是还带了两个草原帐篷么?今晚就在城外露营吧,明儿一早再进益州城!”
“鹿叔叔不是还给了您二十两银子么?足够咱们去巴蜀丰饱餐一顿再住上一宿的吧!”
“臭小子,你懂什么?等入了益州,你老子我还要买一身像样的行头呢,难不成穿着你老妈缝的这件粗麻衫去水帝那里应征?”
李舜弦闻言,噗嗤一笑道:“王叔叔,实在不成,便把我头上这支碧玉簪拿去当了吧!”
王衍立刻头摆得像拨浪鼓一般,“使不得,使不得,这个可是水族三大圣器之一的碧玉簪呀!”
李舜弦却自喃喃地叹了一句,“文成公主若是遇见了松赞干布,却又还要这支冷冰冰的簪子做甚么?”
王衍一头雾水地问道:“舜弦妹妹,你刚才在说什么?”
李舜弦俏脸微红,转过身子对王衍的母亲拓跋思雨呢喃道:“雨姨,今晚教教舜弦好么,怎样子才能亲手替自己钟爱的情郎缝制出一件粗麻衫哩?”
庐州,敦化堂。
杨行密,张梁宝(张同),李神福,少逸,李嗣源,众人济济一堂。
李神福先将淮水岸边遭朱温麾下木族大将葛从周、张归霸联手狙杀一事如实禀报杨行密,杨行密闻言,双眉紧锁,沉吟不语,良久,缓缓叹道:“如今我土族羽翼未丰,尚不宜与汴州的朱温公开宣战,而此次摩擦恰好发生在土火二族交界的淮水岸边,可谓模棱两可,含糊不清,况且当时事出突然,并不能一口咬定木族二人的狙击便是火族族主朱温的授意,此事从长远的战略利益考虑,我方目前需得隐忍,心照不宣,虚与委蛇,委屈你了,神福!”李神福“诺”了一声,随即垂首不语。
少逸见气氛僵滞,忙岔开话题道:“杨叔叔,这位嗣源弟弟,是当今沙陀族族主李克用的义子,据他所言,上源驿一战,水火二族彻底反目,他爷爷李国昌已然骑鹤而去!”
杨行密“哦”了一声,大感不可思议,自言自语道:“这可奇了,以朱温的实力,居然能令李国昌驾鹤而去,莫非是我低估了新晋的水族长老时溥?看来徐州亦不可轻取了!”
李嗣源冷冷打断道:“不是朱温,是火帝庞勋!”
杨行密闻言,大惊失色道:“火帝庞勋,十五年前不是早已命丧水族第一高手康承训之手了么?江湖传闻,此战止有朱邪赤心在场鉴证,康承训力毙火帝,自己亦身受重伤,随后不治而亡,莫非这其中竟另有波折?”
李嗣源点头道:“火帝的元神,附在火族圣器圣火樽之中,这确是我义父亲眼所见,至于火帝和阿爷之间的恩怨,我从小常听阿爷提起,当年康大帅将碧玉簪留给了火帝,毅然破碎虚空而去,火帝经此一役,亦是意冷心灰,一心只想找到浣女溪医治好女儿庞师师脸上的伤势,了却尘世最后一桩心愿之后,从此便退隐江湖,不问世事,谁知最后关头,阿爷闯进了青海湖大非川,他当时误以为火帝设计诱杀了康大帅,于是一出手便使出了水族‘系墨’覆舟心法中最恶毒阴损的‘丛棘’之咒,彻底封杀了碧玉簪的灵力,令火帝遭冰火反噬,肉身兵解于无形。他当时亦以为火帝就此魂飞魄散,谁想火帝的元神竟然残留在了火族圣器圣火樽之内,在上源驿中突然向阿爷发难。这其中具体的细节我亦不得而知,但我和彦章大哥在汴水之中潜泳之时,隐隐听到了义父的怒吼,而且义父放出了封印在河洛图之中的南极玄武龟开道,想必亦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关键时刻罢!”
杨行密一时唏嘘不已,叹道:“火水未济,鸦儿军和朱雀军反目成仇,水火二族从此多事,于我土族而言,自是千载难逢的契机,只不过却苦了黎民百姓,又要遭受无妄兵火之灾了!最近水族十大高手之一的秦宗权居然也野心勃勃地意欲在蔡州称帝,四处攻城略地,看来中原自此多事矣!”
李神福讶道:“当年青帝黄巢兵围陈州,不就是以蔡州为根据地供应粮草辎重的么?怎的这秦宗权先是背弃水族,投降木族,如今青帝败亡,他却又厚颜无耻地打算自立为王了?”
杨行密鄙夷地道:“如此朝秦暮楚、两面三刀之人,注定难成大业!不过蔡州和朱温的汴州战略利益直接冲突,却是用不着我们淮水以南的土族操心收拾了!”
益州,剑南道,西川。
神策选秀大擂台上,西川节度使陈敬瑄高高在上,旁边坐着他的弟弟,当朝水帝的“阿父”田令孜,优哉游哉。
“令孜啊,这些年哥哥的西川这边也颇不安宁,前两年阡能、韩秀升他们作乱,亏了节度押牙高仁厚立下大功,将这帮逆贼一网成擒,我前日应承了他,在天子面前为他美言几句,赏他个东川节度的官衔儿。你看这事儿有谱么?”
“水帝那边自然没有问题,只不过那东川节度使杨师立当年虽是我在水帝面前举荐的心腹,可他在东川这几年,四处网罗党朋,羽翼渐丰,只怕他不肯轻易就范呀!”
“难道他杨师立竟敢抗旨不成?”
“嘿嘿,所以了,我兄弟二人也要有一批敢死效忠的亲信才可永保无虞,在西川立于不败之地。”
陈敬瑄点点头,总结陈词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今日的擂台选秀,定可招贤纳英,重树昔日水族左右神策军的威名!”
田令孜轻咳了一声,对身旁一人吩咐道:“复恭啊,今日你是主考官,我和敬瑄只是协助分组抽签,从旁观瞻,一会儿时辰一到,你便宣布比武正式开始罢!”
“是,田中尉。”答话的正是杨复恭,刚刚被田令孜提拔为观军容使,全权负责此次新军五十四都的招募,水帝唐僖宗批准下来的预算是每都千人,招满五万四千人为止,今日的神策选秀,目的便是为了先募齐五十四名都头。
此时擂台下面已经黑压压地挤满了人,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王建一家三口和李珣兄妹也挤在人丛中,大汗淋漓,似渴如饥,如同,热锅之上,逃难的蚂蚁,实在苦不堪言。王建不由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格老子,今早在榕树头绸缎庄的十八两银子算是白花了。”
这时只听杨复恭清了清嗓子,高声喊话道:“水帝有旨,令北司在三川境内公开选聘神策军新五十四都都头,请各位蜀中英豪踊跃报名,参加海选,目前南牙设有十八个大组,每组选拔出前四名,捉对厮杀后胜出的前两名直接晋级入聘,余下的二位再进行最后一轮的淘汰赛以争夺第三个神策军都头名额(伏案:呵呵,类似终极PK!)……”
接下来,王建父子和李珣三个臭皮匠各自报名参加了不同的大组,朝着诸葛亮的目标努力奋斗。
王衍的金族虎兕心法已经到了“伏兔”之境,一套罗汉伏虎擒拿掌使得虎虎生风,一路过关斩将,径直杀入了小组前两名。与他同时晋级的是一位水族年轻高手,名叫杨守亮,王衍在入围之后方才道听途说,此人乃是主考官杨复恭的义子,不由暗自庆幸没有同此人发生正面冲突,否则日后说不定有观军容使的小鞋伺候哩。
他老爸更不消说,虎子无犬父,王建的虎兕心法已然到了“问猴”之境,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放眼三川,王建的罗汉伏虎擒拿掌竟隐隐有独占鳌头之势,值得一提的是,与他同时从第三组晋级的水族高手名叫韦昭度,水族覆舟心法已隐约突破了“用缶”之境。
唯独李珣平日里工于诗词,传自波斯旁系的水族覆舟心法却是荒疏日久,仅仅到了第二阶的“小得”之境,好在他上场之前,妹妹李舜弦将水族圣器碧玉簪偷偷塞到了他手上,每每到了关键时刻,妹妹便在台下默诵“小家碧玉”咒,这时哥哥的覆舟心法便会骤然突破第三阶“来坎”的瓶颈,增至第四阶的“用缶”之境,给对手关键性的一击,从而咸鱼翻身。他一路跌跌撞撞,表现颇令人揪心,尤其到了四进二的那一场,对手名叫顾彦朗,水族覆舟心法业已突破了“用缶”之境,为了避免和此人拼个鱼死网破,李舜弦有意让她哥哥输了一场以掩人耳目,隐藏实力,全力冲击最后一轮。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争夺第三名的比赛,杨复恭悄悄瞥了陈敬瑄一眼,随即大声宣布道:“第十八组最后一场角逐,水族李乂对波斯李珣!”
那李乂年届不惑,一副中规中矩的书生模样,手摇羽扇,信步闲庭,李珣遥望了对手一眼,顿觉难以捉摸,深不可测,于是决定干脆按兵不动,后发制人。
李乂似乎也不着急,一边摇着羽扇,一边胸有成竹地哼着十八摸小调,李珣见状,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他干脆自言自语地念起了自己《琼瑶集》里的句子,“不尽爱河双泪垂,杳杳神京阮郎归。”
恰似一颗小石块落入西湖,激起无边涟漪,他妹子李舜弦一听到“泪垂”二字,立时触景生情,再度悄然吟唱出了那一曲“小家碧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欲把浣溪比昭君,轻纱重奁珠润玉!”
当此际,李珣手中的水族圣器碧玉簪再度激情澎湃,浩浩荡荡的水族寒冰真气奔涌而出,憧憧扑噬还在眯着眼睛摇扇子的李乂。可怜的李乂,他的第三阶“来坎”真气尚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便被李珣石破天惊的第四阶“用缶”覆舟之浪无情地卷下了擂台。
“饭桶!”一声气急败坏的歇斯底里隐隐传来,却是一直稳稳端坐台上的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原来适才跌落擂台的李乂,正是陈敬瑄处心积虑拟安插入神策五十四都的心腹参谋……
【下一章】逐鹿传说之火水未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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