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梁祝

作者: 曾楚河 | 来源:发表于2022-04-25 22:56 被阅读0次

    一:

    庄景灵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粉笔,在墙上写下一个数字,一千零一。

    这是他女朋离开的第一千零一天,当粉笔因为太用力而折断从手中掉落的瞬间,他心脏突然猛烈的疼痛起来。他来不及多想,随手拿了一件外衣,匆匆离开家门,从门口跨出的时候,他顺便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眼眶里有泪水溢出来,面目狰狞。

    晚九点,庄景灵准时出现在异度酒吧,这是他女朋友生前最喜欢来的地方,他走进去,坐在他和他女朋友以前经常坐的地方,然后就会有服务生走过来问他,庄先生,还点梁祝吗?他点点头从兜里拿出两个硬币,递给服务员,然后服务员就会把硬币放进老式的点播机中,硬币落下时发出的声音叮叮咚咚的,像是每一下都痛击在他的胸口。

    梁今亦今年二十九岁,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他能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记忆里比较清晰的是,在他七岁的那年,他和父母一起外出,遇上了一场车祸,出车祸的是一家三口。

    当时是在晚上,一个年轻的女人躺在车身左侧,已经没有呼吸。一个年轻的男人被车身压在下面,昏了过去。男人身下紧紧抱着一个小女孩,还有呼吸。现场有四五个人,因为车坠落的特殊情况,用了诸多办法,还是没办法把压在车底下的男孩拉出来。

    就在大人们都帮忙着想办法的时候,梁今亦却发现,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女人也在人群里,而更惊奇的是,他发现这个血肉模糊的女人,和那个躺在车旁的是同一个人。

    梁今亦当时或者因为小,也不觉得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他一直盯着那个血肉模糊的女人看,女人也看着他,同时用手指着被压在男人身下的小女孩,那时候梁今亦还小,似懂非懂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在大人都围着抢救人的时候,他居然过去握紧了小女孩的手,他感觉小女孩的手冰冷,无助。他那时候就尽量的想让小女孩的手能暖起来。

    好在后来小女孩和男人都得救了,而之后那个血肉模糊的女人消失在人群中。

    三:

    都快十点了,该死的。

    祝小月一边试着衣服,一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出一副讨厌的表情,这已经是第三十天了,自从那次在电梯里遇到庄景灵之后,她一路跟踪他到了异度酒吧,之后她发现,不管风吹雨打,晚上九点庄景灵总会出现在异度酒吧,之后,她就会在十点左右准时出现在异度酒吧。

    她开始观察庄景灵,每天晚上总是重复着点许多次梁祝,手中总是随便拿着一件外套,不修边幅的外表,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每天都坐同一个位置,对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似乎都没什么兴趣。

    这三十天里,祝小月每晚都会换不同的衣服,在同一个时段跟着庄景灵坐同一部电梯回家,但是庄景灵却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哪怕是一句废话。

    四:

    梁今亦很少去酒吧,可是今晚却闷得慌,脑海里时有时无的总是有想喝一杯的冲动。于是他换上了比较得体的三件套,漫无目的的来到了异度酒吧。

    在跨进酒吧门口的瞬间,他看了看手腕中的表,刚好十点整。也就这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却刚好拐到了一个女孩子的脑门上,梁今亦向来谦谦君子,转身刚想说对不起,哪知那女孩却迅速的窜了进去,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也就在这个时候,酒吧里刚好响起梁祝。

    找了位子坐下来,点了酒。出于刚才的歉意,梁今亦忍不住又向刚刚的女孩子看了一眼。此刻她安静的坐在位子上,低头喝着眼前的果汁,这繁杂的世界像是根本和她无关,这样过了一会,伸出右手揉了揉脑袋,还轻轻的嘟囔了一声。梁今亦摇摇头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

    祝小月低着头喝着手中的果汁,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实际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只要坐在这个位置,她的心就跳得厉害,因为这个位置刚好对着庄景灵。只要庄景灵稍微一个不经意的动作 ,她都会紧张很久,虽然这样一个月的时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但她还是会紧张,像是心脏在胸口中快要跳出来的样子。

    今晚有月光,刚好从窗口打进来,照在她的位子上,她忍不住起身,走到庄景灵身边,她艰难的开口,她说,你好,请问能给我两个硬币吗?我想点歌,但忘记了带硬币。

    庄景灵像是没听到,也没注意到他身边来了一个人,就在祝小月快失去勇气想匆匆逃开的时候,庄景灵伸出手递过来了两个硬币,还有一句低沉得像是哭泣的话,别忘记了明天还给我,我明天还要点歌。

    在接过硬币的时候,祝小月的指尖触碰到了庄景灵的指尖,祝小月感觉到,她浑身上下都开始冒汗,她假装镇定,可还是踢到了桌子的脚,脚指瞬间传来一阵阵痛,袭遍全身。然后她把硬币投进去,叮叮咚咚的,好听极了,她点了月亮代表我的心。

    月亮透过窗,刚好照到庄景灵身上。

    五:

    自从祝小月起身离开时起,梁今亦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祝小月,没有特别的原因,或者仅仅是因为好奇。

    但就在这或者因为好奇的关注中,梁今亦却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准确的说是他看到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庄景灵已故的女朋友,周梦蝶。此刻的周梦蝶安静的坐在庄景灵的左侧,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都冰冷得像是从地狱里出来一般,虽然梁今亦也不知道地狱里出来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此刻他就这种感觉。

    这样的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第一次见到他才七岁,往后这些年,他断断续续见到的就数不胜数了。只是此刻不同的是,梁今亦发现,这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在看庄景灵的时候,是不舍,心疼,还有说不清的温柔和放不下。

    就梁今亦发呆的瞬间,他发现那坐在庄景灵身边的女孩子,也发现了他,四目相对,梁今亦心中突然闪过一阵难过。

    六:

    庄景灵离开异度酒吧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街上空无一人。暗黄色的灯光打在路面上,拉长了庄景灵的影子,跌跌撞撞。

    就在他身后,一个影子紧跟着他,时不时的伸出手,想拉住跌跌撞撞的庄景灵,可是再怎么努力,她还是无法触碰到他。所有这一切都被远远跟在后面的梁今亦看在眼里,可是对于这一切,他没有过多的干涉,可能是因为力不从心,也或者是真的无能为力。

    走在他们中间的是祝小月,而梁今亦跟在祝小月身后,他却突然心疼起她来,这种感觉很难过,莫名其妙的难过。

    之后梁今亦看着祝小月和庄景灵一起走进了电梯,而他和周梦蝶,也就是庄景灵已经死去的女朋友,站在路灯下,各自看着那个就快消失的背影。

    七:

    梁亦杜站在路灯下点燃一支烟,使劲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个烟圈,烟散在四面八方。

    接着他看到周梦蝶一步步向她走来,然后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下来,他还在回想着刚刚祝小月走进电梯时那披肩的头发,真好看,此刻他冒出一个这样不合时宜的念头。

    “我知道你能看到我,我想让你帮帮我?”周梦蝶没有客套,顿了顿,她接着说道“我是他的女朋友,当然那是之前,我现在已经死了。可是他放不下我,我也放不下他,我知道刚刚那个女孩子喜欢他,我观察了很久,我知道她是真心的,所以我想让你帮我,让庄忘记我,我想让他过正常人的生活。”说完,周梦蝶开始抽泣起来你。

    不用问,梁今亦也知道她口中的他和她,当然指的是庄景灵和祝小月。于是他问道“你想要我怎么帮你?”梁今亦再次深吸了一口烟,吐出来的烟圈异常清晰,甚至能看到被路灯照射到地面上,一缕缕的。

    “我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只要让她照着我教的做就可以。”周梦蝶轻轻说道,梁今亦点点头,认真的打量起眼前的女人,或者说是女鬼,他看了很久,他想说点什么,但终究什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他们分别在黑夜里,等周梦蝶离开后,对着黑夜,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真是个伟大的女人。”

    八:

    又是某一天,祝小月在电梯里按下八楼,电梯门快关上的时候,一个人影闪了进来。这是很平常的事,祝小月自顾玩着手机,然后电梯门关上。

    “等下次再去异度酒吧,你穿上蓝色的长裙,盘起你的头发,扎上一个蝴蝶结试试,我想那样你并会引起他的注意。”说完这话,电梯刚好到二楼,梁今亦匆匆忙忙跨出电梯,身后传来祝小月的疑问“你是谁啊,你凭什么知道?”。

    梁今亦已经跨出电梯,但空荡荡的电梯里,还是传来他的声音,“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和他是朋友,他是双鱼座的,双鱼座的男人都喜欢蓝色的长裙,还有女生高高盘起来的头发”。梁亦杜第一次撒谎,心里七上八下,他心里想,鬼才知道的双鱼座,谁特么知道双鱼座的男生喜欢什么东西。

    好在祝小月根本没听到他后面的话,因为祝小月脑海里一直在飞转,她总觉得她在哪里见过梁今亦。

    祝小月嘴里叨念着,真是一个神经病,但奇怪的是,第二天她莫名其妙的买了她从来不穿的蓝色长裙,还有她一直讨厌的蝴蝶结。

    九:

    又一夜,九点。

    庄景灵准时出现在异度酒吧,同样坐在原来的位置,点了同样的歌,歌声在酒吧里飘扬,悲伤在酒杯里渗透。

    准时的,祝小月也出现在酒吧,蓝色的长裙,和以前不一样,这次她盘得很高的头发,还有夹在头发上的蝴蝶结,很漂亮,她这次似乎多了从来没有过的自信,鬼使神差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直接走到庄景灵身前,拿出两个硬币,她说谢谢你借我的硬币。

    庄景灵这次果然抬起了头,盯着祝小月看了很久,然后伸出手指了指对面的凳子,淡淡的说道“坐吧。”

    那晚梁今亦是最后一个走进异度酒吧的,他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随便要了杯酒,他想找人大醉一场,可是他不知道找谁。

    他对面也坐着一个女人,只是没有任何人能看到,除了他自己。他们做着相同的事,都盯着对面桌子的人看,都在微笑。

    凌晨的时候,庄景灵和祝小月一起离开,离开前,祝小月拿了两个硬币,丢进老式的点播机,硬币在里面碰撞,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凌晨的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暗黄色的灯光打在路面上,拉长了灯柱的影子。

    庄景灵和祝小月走进电梯,说着不与旁人道的故事。梁今亦和周梦蝶站在路灯下,在黑夜里告别。

    等周梦蝶消失在黑夜里,梁今亦立刻哭了出来,因为他看到了祝小月盘起的头发下,后颈上有一个栩栩如生的蝴蝶胎记。

    十:

    还是在梁今亦七岁那年,他遇到了一场车祸,在车祸现场,他曾紧紧的握着一个被压在车身下的小女孩的手,后来在多人努力下,小女孩被救起,而当小女孩被抱起来的时候,梁今亦发现,在小女孩的后颈上,有一个栩栩如生的蝴蝶胎记。

    在之后的很多年,梁今亦读书,工作,谈恋爱,期间好过许多女孩,但最终都不欢而散,其实在那些女孩中,也有优秀的人,但无论他怎样努力,装作多喜欢,在夜深人静他总是会想起那双他曾经握紧过的手,还有那只后颈上的栩栩如生的蝴蝶。

    十一:

    时间确实是忘记一个人最好良药,但往往爱上一个人才是忘记另一个人的最好办法。

    墙上的一千零一已经变为一千三百六十五,庄景灵站在窗前,他已经刮去了胡子,房间里被打扫得整洁,光亮,甚至窗台上都已经有花朵在盛开。

    庄景灵手里拿着拧了又拧的毛巾,呆立了很久,自言自语的叨念着“梦梦,我答应你从今往后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然后他开始擦去那些画满整面墙的数字,随着毛巾的移动,白色的粉末洛满房间。泪水打进粉末里,被吹到天涯海角。

    十二:

    梁今亦站在路灯下,拉紧了大衣,天已经越来越冷了,他忍不住又开始抽起烟来,周梦蝶站在他前边,嘴角挂着微笑。这是梁今亦第一次看到周梦蝶的微笑,真漂亮,他由衷的想。只是漂亮的微笑下夹杂着悲伤还有不舍。

    他们的正前方,庄景灵和祝小月刚刚从超市里走出来,手里拎着生活用品,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他们都已经很少再去异度酒吧。

    庄景灵已经换上了深色的大衣,在路灯下被风吹动,显得他高大,帅气。

    祝小月没有再穿蓝色长裙,她穿着卡其色的大衣,围着格子围巾,只是头发还是高高的盘起,她的一只手揣进庄景灵的大衣兜里,偶尔会做鬼脸,很活波温暖的样子。

    周梦蝶看向庄景灵轻声说道,“他幸福了就好”。她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再和梁今亦说话。

    梁今亦也看着祝小月,他也轻轻的说道,是啊,她幸福就好。

    听到梁今亦的话,周梦蝶把目光转向梁今亦,她以为梁今亦和她一样,都想着庄景灵幸福了就好。周梦蝶伸出手,想握握梁今亦的手,但人鬼殊途,他们终究没有握上,周梦蝶认真的和梁今亦说了谢谢,随着梁亦杜吐出的烟圈,飘散在夜空,化为烟,去了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十三:

    梁今亦还是哭了,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落到路灯下,在黑夜里划开来,他拼命的想忍住,但还是忍不住的哭出声来。

    他原本觉得,只要有生之年能再遇到当年的小女孩,哪怕只是在人群中,看她一眼,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好的就好,可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他没那么伟大,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从他的身体里抽走了一般。

    踉踉跄跄的,他感觉自己似乎快要倒下去,但又有一种声音,在不断告诉他,他一直心里的愿望已经实现,他应该振作起来,于是他真的就站直了身子,他对着黑夜,大声喊到,祝小月,祝你幸福。

    十四:

    异度酒吧一如既往,没什么改变,酒瓶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该有月光照进来的地方还是会有月光照进来,只是店里的人都记得,曾经有一个男人,一直坐在同一个位置,用两个硬币反反复复的点梁祝。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那个男人了,但奇怪的是,现在店里,又多了一个男人,他也坐在相同的位置,重复的点着相同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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