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酒

作者: 679f4c6b8b97 | 来源:发表于2018-12-21 21:21 被阅读43次

  大抵是前年的一个冬天,因老太寿辰而回了趟乡下。乡下不同城里,那风里都像是带了银针和小刀一样,路上结满了冰渣,山坡更是白花花一片,冷得人心惊。

  我和奶奶在湿冷的路面上慢慢地走着,迎面碰见了吴三婶。我本是将脸埋在衣领间低着头的,倒是没早瞧见她,而是先听见了她的声音。

  “哎哟,这不是晨晨么?二姐带她回来看彭叔么?”她声音低沉嘶哑得很,远不如我前些年碰见她时那样清脆响亮,以至于我抬起头看见是她时不免错愕,一时竟想不起此人是谁。

  “今天我爹九十大寿,便回来看看。”奶奶眼睛不好,风呼呼地吹直让她受不了,便将头低了些去。

  “哦!彭叔今天寿辰啊!”吴三婶眼睛眯了眯,“那......怎没见晨晨她爸他们过来呢?”

  “孩子们上班忙哟!叫不动哟!”奶奶叹了口气,抬眼瞧着吴三婶,“我爹开了个酒席就在屋门前,你来吃酒么?”

  吴三婶的眉紧紧地皱了一下,但又马上舒展开来,笑着说:“那肯定是要来的,要来的......是设在中午么?”

  “是啊,哪晓得四妹知会了全村,偏偏忘了你一个,她这人办事就是不利索。你可别介意,我回去就骂她。”我懂得奶奶这是在暗自里指吴三婶装痴。

  吴三婶干笑了两声,又说:“那二姐、晨晨,我就先回去了,孩子一个人在家哩!”

  我到这时才突然想起这人是谁,忙说了句“三婶,再见。”

  而她早已裹挟着寒风走了,不知听没听见,反正是再没回头。

  走去老太家里的时候,我便奇怪自己怎会认不起吴三婶来,定是她变老太多了。她两鬓已是全白,脸上沟壑纵横,肤色蜡黄,双颊凹陷,浑身透着股死气。大冬天的身上也没穿多少,只一件底衫和破絮的青色棉袄,更显单薄枯瘦。倒也怪我,毕竟上次见她已是四五年前了,老太害病便回了一次。那时在家中见过她,整个人都很精神,嬉笑着站在门口,边嗑瓜子边和来往看望的人聊上几句,只是大家貌似都不怎么想理她。

  四五年了,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在吴三婶身上可发生了不少事儿。单从她这样貌变化来看,可见这不短不长的光阴,威力还是有的。

  我虽极少见过吴三婶,但从旁人的闲言碎语中,她这个人的消息就从来没断过,因此多少也了解些。她年轻的时候从乡下去城里纱厂做女工,不多久便升到了主任的位置上,后来还嫁给了冻肉库的厂长,婚后生了个大胖小子。

  她那时还和丈夫儿子一起回了趟乡下看望她的孤母,把乡下那群人的眼睛都羡痴了,纷纷感叹她命怎生得如此好!听说吴三婶当年是村里有名的大美人,回来那天打扮的很是好看,穿着一件水红色的衣裳,远看就像朵花一样。

  再后来,她老母去世的时候她回来过,她儿子也在,十二岁便已和吴三婶差不多高了。她丈夫倒是没来,听她说是因为太忙了。人人都知道她丈夫近些年当了个官,边纷纷体谅道:“哎哟!这当官的就是忙些,你丈夫可是办大事、赚大钱的人哩!你这是在享福哩!”

  那段时日,仿佛人人都与吴三婶很熟络,也对她丈夫很了解似的,大家都如此的善解人意且都愿意多和她说些话。

  都说祸福相依、物极必反。照观吴三婶的这一生便正应了此理,变故就发生在这四五年。经历了这四五年,便像是尘埃落定一般,吴三婶的人生死寂的再掀不起一丝波澜。

  正想着,感觉有人叫了我一声,忙不迭地抬头看去,原是四姨婆,赶紧问了声好。已经到了老太屋门前,酒席间不少人正在布置,便同他们也寒暄了几句。他们大多我都面生得很,但是他们却貌似与我很熟络,时不时问起我爸和我二叔,最后感叹一句“二姐家净出能干人呐!一个个都进单位上班当官的......”他们倒像不晓得我还有个在外北漂的小姑似的,也从不问起她。每每这时我便会想起吴三婶,手心不禁出了一层薄汗。

  时间很快就到了中午,酒席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却始终不见吴三婶。我坐的那桌已开始上菜了,忽地听见有人吆喝了一声:“哟!吴三婶也来了哩!”

  随即人群中渲染出一片欢乐来,大家都笑着私语着什么,我听见身旁那人讥笑着说:“这可真够稀奇的。有好戏看喽……”

  我转头去看吴三婶,只见她的左手还抱着个一两岁大的孩子,人已走到了一进门就摆着的那个贴着红纸的桌子前。

  坐在桌子后面的那人捋着胡须,笑眯眯地问:“三婶呐!你随多少份子钱啊?”

  酒席间本来吵嚷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无数只眼睛都盯着吴三婶伸进衣袋的那只枯槁右手。只见她手在口袋里捣鼓了半天,口袋处的那块衣皮鼓起又瘪下,不过片刻功夫的事却仿佛蹉跎了她的一生。那手握成拳头露了出来,钱都包在里头,让人看不清楚多少。三婶将拳头低低地放在桌上,将蜷缩的五指伸开,那钱便落了下来。

  酒席间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甚至有人站了起来。但都被吴三婶挡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没瞧见。

  忽地,记账那人朝人们一笑,那些好事的人也回以会心一笑,纷纷坐了下去。只听记账的人大声说道:“哟!三十块嘿!这未免也太阔绰了些,彭叔家真是发财了!”众人一阵哄笑,三婶的背微微拱着,浑身轻颤着,耳根子红的像要滴出血来,那孩子在她怀里正低头啃着手指——一派天真无知。

  又听见四姨婆笑骂着记账那人,“呸呸呸!少开这种晦气玩笑!别欺负我爹耳朵不好,不然跳起来用拐杖打你!”众人又大笑起来,人群中弥漫着一片欢乐来。

  吴三婶已选了处酒席坐了下来,正将孩子的手指从嘴边扯下来,又装来饭菜喂给孩子吃。

  我拿起碗胡乱刨了几口,只觉味同嚼蜡。大家明明都知这三十块从吴三婶这里得来已十分不易了,偏偏还要取笑别人。也是啦!今日不同往昔,吴三婶已没有以前那般值得人们去体解和多说话了。

 

  话说,吴三婶和她那当官的丈夫这日子本是过得去的,变故就发生在她那儿子身上。她儿子十四岁那年害病死了,只听得别人说那病花大钱都不一定治得好。期间,我和大人们还去看过吴三婶,她两只眼向下吊着,眼底下一片青黑,看人的时候怪吓人的。

  不久,吴三婶的丈夫就要和她离婚。实在也不难想象,不是说男人这一生就三个愿望么——升官发财死老婆。这道理连乡下那群人都懂,她丈夫可不就差最后一个没实现了么!

  吴三婶自从嫁人后就没工作过,一下被赶出来倒是什么积蓄也无,只剩下乡下老母的那处房子,她便孤零零地回来了。没多久又嫁了个鳏夫,生了个女儿,她男人在孩子两个月的时候不见了,许是被洪水卷去了。至此,吴三婶便一个人过着,在村口那家裁缝店做工,生活苦得很,人也老了许多。什么村里的大美人,简直像是上一辈人唬小孩的玩笑话,谁信呢?

  而乡下那些人已不爱同她多说话了,见到她也只说:“她怎生得这般命苦哩!”不过,有一点倒是没变过,那就是大家见到吴三婶就笑,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吴三婶吃完了饭也不多留,抱着孩子便走了,只留下湿冷的地上一串孤零零的脚印,在无限的寒风中,无声地诉说着什么,而又终在一片祥和的欢乐中被湮灭......

 


吃酒即一些地方去酒席吃饭喝酒的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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