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青萍回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的院子。
她很喜欢这个小院。当时林如紘和她来看房子,她一眼就看中了。林如紘看她这么喜欢,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房子很小巧,一共两层,共三间卧室一间书房,还带一层地下室。家里人口不多,足够住了。
安青萍对小院的设计倾注了很多心血。院子里用防腐木地板铺了一部分,做了一个小小的凉亭,下面放了两把藤椅和一个小几,上面是几株葡萄,夏天的时候就会垂下一串串又大又圆的葡萄,一夏天都吃不完。溜着院墙搭了一个小小的菜园子,她喜欢自己种点菜和花草,夏天的时候种几棵西红柿,去超市的时候不用买了。她有时还种几棵凤仙花,和林瑗一起染红指甲,让林瑗雀跃不已,染红指甲的时候跟她说,妈妈明年我们还种凤仙花。
在她和林如紘卧室窗户外,种了一株西府海棠。四月份海棠花期,只要拉开窗帘就能看到云霞般灿烂的海棠花。现在海棠花谢了,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树叶,坐在窗前就能感觉到一室清凉。夏天的早上,有时还有不知何处飞来的小鸟,啾啾啾地叫个不停,清脆的鸟叫声让人心里说不出的宁静和欢喜。
安青萍又把目光转向室内。她和林如紘的卧室简洁而温馨,因为带着一个衣帽间,所以卧室里没有放置大衣柜,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两边是床头柜,其中一个床头柜的一侧放着安青萍的梳妆台。床对面靠着墙角的位置并排摆放着两个五斗抽屉柜,靠窗的位置放了两把沙发和一个圆圆的小桌。
在这个卧室里,她记不清自己度过了多少旖旎而温情的时光。
她盯着床头柜上她和林如紘的合影。那是他们三年前照的,她比现在年轻,头靠在林如紘的肩膀上,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姿焕发。林如紘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气质儒雅,身姿仍然挺拔俊秀,只是肩背部略略宽厚。她看着林如紘的照片,想起林如紘对她的信任和宠爱,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
时至今日,她再想起以往,竟觉得如梦似幻。
三十岁那年她经人介绍认识了林如紘,立刻就被他儒雅的气质和不凡的谈吐吸引。当时林如紘42岁,正是男人正好的年龄,如开坛美酒一样醇香。林如紘经历了丧妻之痛和独自抚养的女儿的艰辛,对安青萍非常的体贴和宠爱,给她彷徨不安的内心照进一缕阳光,让她重拾生活的希望。
她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当年父母得知她再也不能生育,曾经不止一次提过要去柳家抱回孩子。柳建新可以再结婚生养孩子,但这孩子却是安青萍这辈子唯一的骨血了。
安青萍以死相逼,坚决反对父母去把孩子抱回来。她那时才十八岁,怎么可能有勇气抚养一个私生子?她该怎么承受别人的眼光?
“你以后就知道了,人就得有自己的孩子啊”,当时母亲叹着气,用手抹了抹眼睛。
安青萍不敢想以后。但她确定十八岁的自己不要过这样的人生。
以后漫长的时光里,她仿佛真的忘记了这件事。她看起来过得和其他同龄的女孩子一样,走着一样的人生轨迹,考试,上大学,参加工作,度过了灿烂的青春岁月。只是半夜醒来,她常常不知身处何处,以为自己还在那个山村的小屋里。
她本来做好了独身的打算,与其因为不能生育而把自己下嫁,她倒宁愿一个人清净。直到遇到了林如紘,她觉得自己的坚持是正确的。她发自内心地爱他,也发自内心地爱他的女儿林瑗。算起来,林瑗比自己的儿子还小两岁,她这辈子与儿子无缘,但上天以这种方式给了自己一个孩子。
她很感恩,也生活得格外努力。
只是她不知道,除此之外,上天另有它的安排。
安青萍觉得,以前那个费尽心思要分开林瑗和柳元的自己,好像是一个陌生的影子。她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个影子徒劳无功地做着各种努力。
如果六年前柳元以别的方式出现,自己也许已经去见他。但是,柳元和林瑗在一起,是她无法面对的,同样让她羞于启齿无法面对的还有林如紘。于是她想,等着两个孩子都成家了,等他们再长大一点,人生再稳定一点,抗风霜能力再强一点,她再去见自己的儿子。
儿子......
安青萍双手捂着脸,眼泪顺着手指缝流下来。
父母为她操心了一辈子,这几年相继去世。她才知道,原来在她上学的那几年,父母经常偷偷地去看柳元。那时候柳元和柳建新还没有搬家,住在环湖的民居里。安父安母悄悄地守在一边,看着柳建新的母亲抱着小小的柳元,眉目之间隐隐有女儿的影子,心如刀割。
后来再去,发现他们搬家了,原来的住处已成为一片废墟,四周搭上了施工的围栏。
父母去世之前,想让她去找找柳元,想见见他。安青萍当时已经知道柳元研究生毕业了,工作了,后来自己创业了,但这些话却不能对父母说出口。她只说爸妈别找了,我试过但是找不到他,也许是故意躲着我们。
她以前觉得不是她狠心,是她别无选择,在她看来维持现状才是明智的选择。而现在看来是她太自私太懦弱,她贪恋现在的安稳,害怕失去。她以为可以在毫无变数的情况下再揭开真相,显然这个想法太自我。
而现在,在命运的安排下,一切都如约而至。她必须面对,不能逃避。
安青萍深深地感到,人应该生活在阳光里。而她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坠入黑暗。
三十年来她把黑暗当成自己的保护色,掩盖着自己的错误和过失,假装自己是正常的普通人。然而,现实告诉她,即便犯了再大的错误,伤痕累累,人也应该坦坦荡荡地站在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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