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上）

我是一株梅。

我第一次有自己的意识时，我还是一株不及人膝盖高的小树苗。那时的我由于干旱而奄奄一息，忽然有人给我浇了水，我啜饮着甘露，迷迷糊糊看见一个少年人，他从我顶上收起水瓢，拎着桶又去给其他植物浇水。之后他又走到我面前，把我扶正。我尽力配合他，想把自己的腰杆挺直，可是我实在没有力气了。我听见他重重得叹了口气，说：“太可惜了。”之后我又陷入了昏睡。

不知过了多少年，我醒了。我的意识脱离本体，化成人性打量四周。我被移栽到花盆里，成了盆景。外面正下着雪，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我被放置在一个不冷不热的地方，花开正盛。我仍然还是原先那个高度，却不再枯颓，而是很强壮。这个地方像是一个外厅，里面还有内室，我隐身进入内室，看到一个男人正在写字。从年岁上看，比我记忆中那个少年要大一些。但是他们的身形很像。

这时外面响起女人的声音：“王爷，该用膳了。”

那个女人掀起帘子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些饭菜。这是个长得倾国倾城的女人，一颦一笑尽态极妍，即便是被打理得极好的我的本体，在她面前也自惭形秽。我听见那个男人唤她“玉环”。原来她叫玉环。

没过几天，我便熟悉了身边的一切。我所在的位置是寿王府的书房，那个写字的男人便是寿王李瑁，玉环是他的王妃，本姓杨。李瑁是当今皇帝李隆基最宠爱的皇子，也是太子最忌惮的人。他和王妃极其恩爱，已在长安城里传为佳话。可是长安城的男男女女也只有羡慕嫉妒的份，他们不像李瑁生在帝王家，母亲又是最得宠的惠妃，位同副后；她们也没有杨玉环的美貌，不能嫁一个这样的如意郎君。

我在王府里受着最好的照顾，法力也精进了许多，只两年时间，我已能随意幻化成别人的模样，自由出入王府。可是这两年里寿王过得并好。母妃重病，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他和王妃尽心照顾，皇帝找了最好御医，给她用最好的药，最后也只能看着她离去。惠妃死后，寿王依然得宠，但是皇帝对他的态度已大不如前。帝王家终归是子凭母贵，母亲死了，没有人在父皇面前为他说好话，当儿子的就免不了失宠。更何况还有太子等人虎视眈眈。

如果只是失宠也就罢了，他在王府与爱妃偏安一隅，免受太子等人的挤兑，还是好事。坏就坏在他的王妃过于貌美。惠妃死了，皇帝一面神伤，一面也听从内侍的建议另觅佳人。这一寻觅，便在元宵的家宴上相中了寿王妃。家宴过后没多久，皇帝就下令让寿王妃去为太后祈福，逼她出了家。这样看来，不久她就有可能被召进宫侍寝，成为自己公公的女人。去道观的前一晚，夫妻二人在卧房恸哭，看着着实可怜。

我念着他当初浇水移栽的恩情，便以人形出现在他们面前，先说了一翻我的前因后果，然后提出我代王妃出家。我可以变成王妃的模样，然后把王妃易容，这样他们还可在寿王妃相守一生。他们听了当即跪下，对我千恩万谢。我承受不起这重礼，连忙把他们扶起来。我依照王妃的模样幻化了自己，之后又把她易容成普通女人。寿王没有嫌弃她平庸的模样，这也让她宽心，知道这个男人爱的不是她的美貌。我给我们二人用的禁锢之术，从今以后，我们只能是当下的模样，再也不能恢复。

第二天，我顶着寿王妃的样貌和头衔，去了道观。当然，去的时候，我没忘记把自己的本体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