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 子

文｜千始

我是一面镜子。女主人搬迁新居的时候选中了我，我跟着她一起住到她的新房子里去。她把我安置在玄关处。

世上的镜子有千万种，唯有我，可以照透一个人的内心。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女主人化好精致的妆容，顺便看一眼镜子里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的先生，眉眼含情，嘴角上扬：“我上班去了。饭在锅里，你自己吃。走的时候别忘了锁门。”连声音都带着幸福。

“嗯。”先生回答一声，却依旧低头陷在自己的手机里。顺手在烟灰缸里掐灭烟头。

女主人蹙着好看的眉：“你少抽点烟。”

先生却置若罔闻。

女主人不再说话，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做出了一个自以为最漂亮的笑容。研究结果表明，女人在照镜子的时候，她看到的不是真实的自己，是那个期望的比现实中更漂亮的自己。

确实是挺漂亮的。三十岁的女人还是一朵鲜花。花开不败。然后，转身，关门，又是新的一天。

女主人每天早上都会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如果先生在家，她照镜子的时候就满面春风，风含情，眼角带笑。

岁月变迁。先生的应酬越来越多，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镜子里的女主人容颜一天天风华不再，她看起来越来越落寞。

她依旧在上班前照镜子，用眼角去瞄镜子里的先生。先生在抽烟，抽得越发凶了，她却沉默不语。

终于有一天，她在照镜子的时候，看见先生还在玩手机，他在笑，却是在为手机里的别人在笑。

她火了，面目变得狰狞：“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看着镜子里的先生，眼光由惊讶转为质疑，失望然后是绝望。

先生不耐烦地说：“别神经病了。有你钱花得了。”

她一张脸变得更加扭曲：“这么多年，难道我没挣钱吗？我没用你养，我在自己养活自己。”

先生冷哼了一声，一脸冷漠。

他的蛮不在乎彻底激怒了她。她的火腾一声而起，思绪像脱缰的野马，她转身奔到先生面前，一把抢过先生手里的手机，呯的一声，重重地砸在我的身上，啪的一声，手机落在地上。

我的身体裂了一道缝，我好疼，不是心疼自己，是心疼女主人，什么时候优雅的她，竟变成了一副泼妇模样。

先生显然也没想到，他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手机，仔细查看一番，大声喝道：“你有病啊。”

女主人以高出他的音量，不甘示弱地回道：“你才有病呢。成天抱着破手机，你跟手机过呀。”说到最后，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眼角的泪马上就要落下，被她倔强一憋，又憋了回去。

“不可理喻。”先生不屑，转身离去。

留下她，还站在我的面前，她的手抚向我身体上的那道裂缝，她把脸紧紧地贴在我身体上，眼睛里晶莹的泪花在闪动。我的心一震，不知何时，她的眼角竟有了细小的纹。

晚上，先生回来时，她还站在我面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动不动，像个雕像般。

“你干嘛？吓我一跳。”先生闷声说道。

“没什么，赶紧吃饭吧。”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讨好。

两个人默默吃饭。

“那个，镜子被我砸裂了，再换一块吧。”她小心翼翼地说，看着先生的脸。

“换干嘛？换完了你再砸吗？”先生讽刺她，语气却软了许多。

“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一样。”她赔着笑，一点小撒娇。

“嗯。”他闷着声答应了。

她的心又开始欢喜。

第二天，在她让先生拆下我之前，趁先生不注意，她的手小心地抚过镜子里她的脸，苍白的手指一点点滑过镜子上那道裂缝。

“再见了啊，十年。”她小声地说。

我想起了我陪她走过的那些岁月，见证了她由三十岁到四十岁这十年，由一个风华正貌的姑娘活成了美貌不再，却愈加坚强的自己。

我听到自己身体上那道裂缝滋滋啦啦地响，那道裂缝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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