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憨子
这跑进来的小不点正是我大侄子的儿子、喊我二爷的豪豪，但见他尽管小鼻子小眼睛，可布局的错落有致，一眼看上去便知是得了俺家的真传，有了这些生活经验的我现在一看某些电视剧都看不下去，因为自个怀里抱的、跟自个打交道的、几个回合下来谁是真悟空谁是假悟空哪个不是心如明镜似的，用的着那么多剧情吗？呀，说多了，这要让那些作者、编剧、导演见了，得拉多少仇恨啊。
且说我见豪豪脑门上渗着汗，不由地打趣道，“该不会是你撞倒的吧？！”
豪豪立马急了，跺着脚拉着哭腔道，“你就会冤枉银！”
我赶忙哄道：“信，信，爷爷信你，”一边撇下众人，随豪豪跨出门去。
三步并作两步到了现场，早见那儿围了一群人，有的嘴里嘟哝着晦气，年也不让人好好过，有的在焦急地拨着电话，我往那墙角一看，但见那人胡子拉碴的，头发已全白了，崭新的军大衣裹着的是层层不知颜色的破衣烂衫，绿色制式鞋也是新的，可更衬出了脚踝处的黑，再往深处一探究，方知豪豪说的不准确，人家根本没有跌倒，而是坐在地上、后背靠在墙上，大概是正晒太阳来着，但头一垂，就那样被黑白无常悄悄地带走了。
这个人正是豪豪嘴里说的憨子，是让我们早先这群小不点逗趣的对象，当然那时他尽管也胡子拉碴的，但颜色还黑，我印象里他常常在街道上踽踽独行，嘴里念念有词的，但听不出念的是什么。有时，他不知从哪里得了粉笔，会在石头上写漂亮的粉笔字，大多是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寿无疆之类。记得最清的是一年夏天，他把烂棉袄披在肩上，赤膊在街上走，我们一群小不点拿木棍儿一边逗着他，一边一唱一和地：
你手里拿个啥
破棉袄
你咋不穿上呢
筛老咬
你咋不逮逮呢
眼老小
你咋不上吊呢
绳老糟
你咋不撞墙呢
墙老倒
注：筛，虱子。
说着说着便是一阵哄笑，直到大人把我们吓唬散了为止。
说起来憨子原先并不憨，我最忘不掉的是他那双恶狠狠的眼睛，那叱我，“滚！小崽子！”的声音。——那时我大概六七岁，随母亲去地里摘棉花，因生产任务紧，大家中午不下工（那时还没包产到户，仍是大集体），当我吃过人家送来的蒜面条而疯跑之际，无意中见到两个脱的精光的人在低凹处打滚，我好奇地驻足，想看个究竟，却见他瞪来的眼，那眼尽管不大，但射来的光挺吓人的，接着是那恶狠狠的声音，以及作势摸东西砸我的动作。我赶忙跑回母亲身边，一边气踹吁吁地对母亲道，“那边有人打架，衣服都扯没了。”母亲直起身看了看，赶忙捂住我的嘴，示意我不要乱说，害的我藏在棉花地里难受了一个下午。
自此大道朝天，各走半边，我上我的学他干他的事，谁料三五年后在街上相遇，那么厉害的他就变成了我们的逗趣对象了呢？
小时只知道疯玩，现在有些疑问压得我难受，我便顾不得这些热闹，赶忙拉了豪豪回家，却见火炉旁依然是两个人，但妙芬已不知何时变成了婶子，我赶忙向母亲说起此事。
母亲呵呵地笑道：“那狗来啊有啥好看的，这回村里发的新衣服算穿到头了。”
“那不是他家人……？”
“家人？——他那德性谁愿照顾他呀，自打他憨后，老婆领着孩子早跑毋影了。”
“唉，咋就憨了呢？”我感慨道。
“谁知道，有人说是他领了人去庙里破四旧被愤怒的神仙吓憨的，有的说是被打了闷棍。”
“那不娘我觉得是被人打了闷棍！”婶婶搭了腔，“你想呀嫂子，他狗娃当时糟蹋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呀，村里有点模样的差不多都被他睡完了，还能不招人恨？！”
“哎呀，管他管他，大过年的说他臊气，他活着也是遭罪，这一走也算刑满释放了。”
“满了？还有十八层地狱呢，试看苍天饶过谁！”
听着婶子义愤填膺的话，我的脑海动起来了，“要算上地狱的话，苍天可能饶不了谁，可在现世，那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无非是善良的人们的美好的愿望罢了，要不那不时曝光的无头案，那屈死鬼该如何解释呢？”
心里正七上八下的，不料从街上传来的高吭的唱腔拍翻了我正颠簸的小船。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