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仙子
01
樱儿被带来见我的时候，我正在调香。面前一溜儿排开着玫瑰、雪松、茉莉、橙花、花梨木，还有近来我的心爱之物——捣香炉。
这捣香炉是那日替海棠仙人云闲向百花司求情之时顺来的。据说这捣香炉本为寒中宫罂粟神君所有，我本想推却这番好意，无奈这捣香炉生得极其精致可爱，我看一眼便有些爱不释手。
既然这捣香炉本是百花谷之物，我带回谷中，也算“物归原主”吧。于是我虚虚地推却了几回，便欢喜地置于我的云袖中。
往日里，有仙人仙子入了我紫东宫，都是乐乐陶陶，散袒逍遥，我一看那杜鹃仙子，却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不由得好奇万分。
谁说仙人无烦事，只求己长生？这百花谷的众仙们可都是性情得很。我便向玫瑰仙子使了使眼色，小七不愧随了我百年之久，心灵神通，立马端来了晨露百花酒，斟满三杯。
今日，会有新故事。若这时的我与小七知道这往事同样会勾起我们的念念情伤，也不知我们此刻是否会如此素和。
我把玫瑰，茉莉和橙花放入炉中，一下一下地捣着，在“笃笃”声中，我听到樱儿软软糯糯的声音泫然欲泣，“来百花谷不是我的本意……如果我知道，成全我却要以毁灭他为条件，我万万不会答应……”
02
“神君姐姐，我知你在百花谷千年有余，神力不凡，又熟识各路神仙，必有法子送我回去，也必有法子唤他重生是不是？”
我听完这话，突觉羞愧，我在谷中千年之久不假，略懂法术也真，只是通常日子里，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真寡淡，认识的仙人屈指可数。何况若要此事成全真是难上加难，几乎上天入地无路可求。
“樱儿不妨说说，我们且先听着。”
“我本是蜀王望帝杜宇之妃——潇樱。当时有个死而复生的人鳖灵当了宰相。那时蜀国四处可见‘长右’（见注释【1】），国内便洪水为灾，民不聊生。鳖灵凿巫山，开三峡，除了水患。望帝见他功高，便把帝位让于他，自己便带上我，隐居于西山中。
从此之后，我们日日弹琴赋诗，男耕女织，好不恩爱。无奈杜宇百年，我也便追随他而去。
不想他本是仙胎，死后化为子规神鸟，而我却烟消云散。”
我暗暗一算，果真是有杜宇这人，而且他确是神鸟，而杜宇之妻潇樱只是凡人。
“等我醒转，才知他白日里啼叫提醒百姓注意耕种，夜里用他的心头血，招聚我的形体，并以他仙体，育我魂魄，如此数百年。”樱儿讲来便潸潸泪下。
好个子规啼血！我看樱儿只顾着说话，没有动眼前的酒，小七却是一杯接着一杯。我知道小七也苦于她和飞蓬之间的三世情缘而不得解，便放任她举杯消愁。
“怪不得百花宴上，你被封为‘杜鹃仙子’，可是如此，不是更加触景生情么。”我一边暗暗为百花司捉急，一边把置于捣香炉的花儿拣出来，又把花汁倒于玉瓷瓶，一时之间屋内满是花香。
03
只见樱儿把花梨木递给我，“你也懂调香之术？”她点头，“略懂一二。”我便欣喜地把捣香炉拿给她，“若说我认识顶厉害的神仙，这百花司便是其中一个，不过他也只是掌管我们百花仙而已。”
制香不但讲究材料，还要讲究顺序，花香为前调作主香，木香为中调作调和，奇特之香为末调作点缀。
樱儿把这调香炉拿在手中摩挲着。我把花梨木一片一片放到瓷瓶里，“过不了多久，加上最末的雪松便大功告成。”
我看樱儿也是极爱这炉子，便想着当作见面礼送予她，“不然，樱儿便收下这调香炉，当作我的见面礼罢。”
不承想她却连连摆手，“不不，我不能要。”
我只当作她也是如我这般不好意思，“有何不能要？”
“这捣香炉上刻着字，想来是个名字。”
我一惊，“哪里？”
樱儿指了指炉底，原来这炉底有一层厚厚的木屑，适才被我“笃笃”捣着，木屑剥落，竟隐隐露出个字来。
“是个‘素’字。不知是哪位仙子的芳名……”
小七有些醉了，说话却依旧清晰，“我看看……素……嘿嘿，姐姐闺名不就是‘素素’？！”
一时之间，樱儿，小七，我都没有了言语。
我千回百转，却理不出心绪来。先前的画像，如今的名字都来自罂粟神君，可是却又指向我。
“那个，这个，樱儿，你不是要问姐姐有没有法子让望帝长生么？还不快求求姐姐！”小七推搡了樱儿一下，樱儿果真“扑通”跪在我面前。
我这顿时没了主意，赶忙扶起她，“别，我得想想。”
04
杜鹃仙子就在我水仙谷住了下来。于是水仙谷边杜鹃花繁盛，这啼血之花果真红艳。好个情深意重的望帝！只是谁人都知，如果仙人自毁仙胎，便是天帝也回天乏术。想必樱儿也知道，只是不愿相信而已。
而我终于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见自己伏于案几，鹅黄的裙衫垂在地上。风吹起殿中的帘子，我便看见一个红衣仙人逆光而来。
他抱起入睡的我，走入内殿。我想跟上去，却一步都无法挪动。于是我只好转身，只见殿外的门楣上高悬着一块匾额，上书着几个字，我只能隐隐看到“寒”字。
然后，我看到一个小姑娘从殿内跑出来，看到我却惊诧万分，“姐姐怎么醒了，罂粟神君还命十八去摘些花儿解果酒呢……”
我一下就醒转过来，了无睡意。我心中隐隐有了些念头，却需要时日考证。这些念头让我心生喜悦却也难过不已。
我怕我再次忘记，便起身去了谷外，那里罂粟开得正好，我摘了一朵，捧在手中。
清秀的月儿挂在不远的玄天之上，清霜一泻千里。不知小七，樱儿睡得可好？不知四散的望帝和谷口的飞蓬是否全力守护着他们心中想要守护的人，只为她们有个美梦？
这样想着，月儿竟慢慢地圆起来。我知很快，便要中秋……
一卷心思不定，半杯睡意全无。怜花月影欲相扶，谁忍清秋辜负。
转眼魂销空忆，长吁我醉何如？且歌且饮且狂书，忘却人间朝暮。（见注释【2】）
注释：
【1】《山海经》：东南四百五十里，曰长右之山，无草木，多水。有兽焉，其状如禺而四耳，其名长右，其音如吟，见则郡县大水。
【2】出自云闲阁主《西江月·夜无眠》
杜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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