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上班路上疾驰，车窗外身边的景物飞快地朝后奔去。淡蓝色的天空中，一抹抹白云，浓淡相宜。李群看着眼前两个膝盖上的阳光，时隐时现，感受到了热乎乎的温度。
今天凌晨他就醒过了一次。黑暗中听到妻子微弱的酣声，想到五点可以起来锻炼了，他悄悄坐起来，拿起床那头充电的手机打开。哦，三点一刻，电量百分之九十，四个小时前才强迫扔下的抖音。李群突然感到有些害怕，脑梗、瘫痪、卧床、陪护等几个词，不断地在他尚不清醒的大脑里掠过。老父亲昨天脑梗入院，晚上护工在照顾。
迷糊中李群百度了下脑梗的症状和治疗，以及治后效果。结果是越看越怕，并不像昨天值班医生说的住院观察两三天就行了。百度里说严重的危及生命或长期瘫痪，轻的也要半年恢复，半个月好转的可能性很小。
唉，今天的早练泡汤了。李群带着忧虑又沉沉睡了过去。
吃过早饭，李群和妻子一起下楼，往常两人都是一起上下班的，今天分道扬镳了。他步行到医院，昨天护士说医生九点查房，时间应该正好。这是一条近路，直通医院后门，沿途经过的公园里，八点多了几位大妈还在跳舞，和昨晚一样。这时的大爷们都到哪里去了呢？也难怪女性寿命长，都是靠自己练出来的。
池塘里的水凝滞了，绿中泛灰色的水面一动不动，走在左拐右拐的石板桥上，两侧立着圆柱形的桥墩子，上面刻着一圈一圈的花纹，李群记得上次在博物馆看到过，那应该是祥云的图案，吉祥顺利的意义吧。池塘直线距离太短，石桥折弯角九十度，设计上好像有问题，感觉视线不协调。不过，想想人这一辈子也是如此，明明一眼可以望到对岸，却还是要经历九九八十一个曲折。
到门诊一楼拿到了核磁共振检查报告，第一行写着“超急性脑梗塞的可能”，第二行“发现陈旧性梗塞或慢性缺血灶”，“脑萎缩”，第三行“轻度脑动脉硬化”。虽然不是学医的，但是李群还是看出一行胜似一行的凶险了，他仿佛看到锈蚀斑斑的机器上一个一个即将脱落的螺丝。
周一住院部电梯格外拥挤，门口一家人，儿子插着手立在旁边，满面严肃的婆婆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小小的头黑黑的发，脸面潮红，旁边年轻的母亲一袭长裙，面带笑意温温柔柔地注视着孩子，在这焦急而病态的等待人群中尤为显眼。电梯门开了，一个又一个塞进去，报警音嘟嘟嘟响起来了，可再进来几个照样也还是能关起门来，应该是冗余设计了。
五楼到了，隔着窗李群看到医生护士们正聚集在医务室开早会，医生沉静危坐，护士松弛聊天，李群紧张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他干脆到父亲病房，护工老李看到他过来，赶紧站起来，旁边一位五十来岁女病友插嘴道：
“他昨晚上没睡觉喔。一晚上都在小便，在我床边来来去去。”
“是前列腺炎发了吗？”李群俯下身问半眯着眼的继父。
继父睁了睁眼，没有答话。
“他还有点发低烧哩。”那个大嫂继续汇报着。
李群感觉又有些着急了，返身回到医务室，可里面还开着会。
“我父亲是……脑梗塞……”，李群顺着声音看过去，电梯旁的长椅上坐了几个白发老人，旁边一个黑头发中年人正在叙述。听到“梗塞”两个字，不喜欢看热闹的李群连忙凑了过去。
“你家人……？也是脑梗塞？
“是呦。我父亲。”中年人看看他，又向白发老头们转过头去。
“那老人家怎么样了？哦，我父亲也是脑梗塞，昨天入院的。”
“我父亲八十二岁……”
“我父亲也八十多岁。”李群跟了一句。
“在这里卧床了一个礼拜，这两天能下地，可以扶着床沿挪步子了。”
李群崩紧的弦好像脱掉了一根紧箍，心里一丝丝松下来。
中年人顿了顿，继续描述：
“发病时，老爷子正和邻居打麻将，突然就起不来了。耽误了一晚上，第二天才送医院的。”和继父一样的，李群暗想。
旁边一个廋削的白发老人说：
“这种病一发病就要送进来，隔久了就不好治了……”
“是啊是啊。”其他老人附和着。
这边医务室的门开了，护士陆陆续续走出来，李群赶紧提着检查报告插了进去。
李医生看了看报告，抬过头来温和地说：
“基本上确诊了。为防止进一步恶化的趋势，住院治疗是必要的……”
李群伏下身子，不敢放过一个字。
十点不到，还有五公里就到公司了。现在正式结果出来了，李群赶紧电话联系了三叔——继父那边的亲戚，平时他们来往不多。
“这次脑梗不同以往，还是蛮重的，所以跟你们说下，这边我们会尽力照顾的。”李群慢慢报告着。电话那头三叔很客气。
李群随后又发了远在千里之外大姐的微信。不一会微信就过来了：
“主治医生是谁？我让你姐夫联系一下他同学，医院方副院长。请个护工吧，我来出钱。”
大姐在外省打拼了多年，混得还算可以。
“已经请了人。你在外面赚钱也不容易，如果要给，等出院直接跟继父说吧。我现在去上班。”李群把护工电话发了过去。
不一会儿，大姐截屏发过来，她已经把护工昨天的工资给付了。
“ 还是急性子。”李群想。继父有退休工资，也存了一点钱，大姐在外面，也没指着她。父母的事，是责任是义务，做好自己就行了吧。
这么想着，手机响了：
“你在哪里？我已经到医院了。来看下老爷子。”是上司陈总。昨天晚上李群跟他电话请了假。
“陈总你这么客气！我父亲已办好住院了，谢谢你的关心。我已经在回公司的路上了。”
“没事，你把楼层和床位发给我，我自己去看看。”陈总那边很热情。
李群和这位新来不久的上司，关系还算融洽。工作嘛，谁来都差不多，做好自己也就行了。
不一会手机又响了：
“我是你继父的外甥，听说我舅舅住院，我来看看。”
李群忙不迭地表示感谢，介绍着继父的病情，并把护工电话发了过去。
如果这次病好出院，考虑为两个老人装监控，戴健康监测手表吧。李群心里想着，下了出租车，疾步走进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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