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作者: 城门市鱼 | 来源:发表于2024-04-10 21:30 被阅读0次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四期:遇见的创作。

    这几天曾漠然心里很不平静。自从昨晚回到宿舍看谁都不顺眼,实在憋得难受,他穿过宿舍斜对面的公共大洗浴间,独自一人站在晾晒衣服的宽敞平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想起那个女朋友,不!那个令自己深陷其中,又无法自拔的所谓女朋友,不由得让人有一种“怒发冲冠”,抬望眼而“仰天长啸”的冲动。

    曾漠然所住的宿舍在七楼,而晾晒衣服的平台护栏并不算太高。一跃而下似乎应该很容易,但他终究还是下不了决心,鼓不起大无畏的勇气。然而胸中的愤懑之气犹如处于爆破临界点的气球,炸伤别人并非自己所愿,所以他也只好向内突爆破——委屈自己了。

    此时,一根成人胳膊粗细,支楞八叉而又略显无辜的干乱树枝正静静地躺在平台护栏的下方,它也许是被哪个不知名的“好事者”带进来单为奉献自己,成全他人的吧。当曾漠然把目光从无垠的天空中收回来的时候,也就是在眼皮一垂的刹那,这根“张牙舞爪”的干树枝恰好就在漠然的脚下。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漠然竟似鬼使神差般,猛抬起脚就向那根粗壮的干树枝恶狠狠地踢去。

    “哎吆,他妈的!”疼痛,麻木,混合着令人心碎的悔恨,曾漠然喷射出一声“国粹”之后似乎轻松了许多。紧接着一个急转身,顾不上脚趾头的疼痛,竟大踏步穿过大洗浴间,径直向宿舍走去。

    “喂,怎么了漠然,这又是谁惹到你了?”躺在漠然下铺的阿飞正歪斜着上半截身子看着一本英语参考书,眼皮也不抬地问道。漠然一声不吭地走到宿舍里唯一的窗子面前,定定地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没理阿飞的话茬。

    “唉,我说阿然啊,你可要小心了。昨天我又看到阿红和机械系的那个男生一起出去了。他们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大头,闭上你的臭嘴!没看到默然正烦着呢吗?”阿飞不耐烦地打断斜对面上铺“大头”的话。“你个阿飞!”“大头”欲言又止,看了看站在窗户前的漠然,吐了一下舌头,像是嗅到了什么气息似的不再言语。

    整个晚上,漠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现实中曾经春光明媚的“桃花源”在恍然一梦里彻底地灰暗了下来;也就是短短三五天的光景,所有的美好统统都被埋葬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而就在此时,诱人的电话铃声又在午夜响起,但那属于阿旺的“专享”,即便有劈开自己内心暗夜的那道“铃声之光”,今晚注定不能尽除心中的阴霾。根据以往的经验可以得知,阿旺的“电话粥”不“咕嘟”上两三个小时是不会罢休的。

    黎明静悄悄地揭开灰蒙蒙的盖头,喘着浓厚的雾气开启了新的一天。“电话粥”的香甜软糯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或柔和或粗犷或跑了调,却又抑扬顿挫的呼噜声。漠然迷迷糊糊中最先下了床,然后独自站在窗前,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在心头蔓延开来。

    太过清醒或许是一种令人近于窒息的折磨,而麻醉有可能是另一种恰到好处的解脱。于是漠然想到了酒,尽管一大早就想到酒并不是一件让人振奋的事。然而好巧不巧,前几天宿舍好兄弟们喝剩下的半瓶酒正不合时宜地立在靠窗的长条桌面上。

    “咕咚,咕咚”灌下两口酒之后,漠然嘟嘟囔囔说出了这么两句莫名其妙的话——“酒不醉人人自醉,剑不伤人情伤人。”谁曾想这两句话竟被“大头”窃听了去,以致在后来的日子里竟成为调侃漠然,又令漠然难以轻松化解的“必杀技”。

    同宿舍的兄弟们心照不宣地起床、叠被、甚至连洗漱都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惊动了漠然,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冲突。阿红的影像在漠然的面前旋舞,是的,旋舞,一种弱不胜衣般的旋舞。舍友们何时走的漠然不知道,但在他的脑海里,阿红的身影一次又一次的浮现,而他只看到阿红的微笑,是那样的纯真无邪……

    忽然,一股风晕头晕脑地溜进窗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叮叮叮”琐碎而又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犹如“天女散花”般地在耳畔响起。漠然慢慢抬起头来,“哦,原来是风铃,红色的千纸鹤风铃!这是阿红曾经送我的生日礼物。”漠然喃喃自语着,同时两行热泪顺着他的面颊悄无声息地滑落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也就是在刹那之间,漠然气血上涌,有一种一跃而起的冲动——扯拽下那个被牢牢地粘贴,不忧不喜地悬垂在寝室顶壁上,曾经让他心潮澎湃,现在看来又如此令人伤心欲绝的红色风铃。但心头随即又如遭受到了千钧般一记重击似的,他不能更不忍下此毒手,毕竟风铃是无辜的;他不能更不想失去这唯一的念想。

    漠然仰着头呆呆地望着“回风舞雪”般,欲怯还羞样的风铃。根根丝线上错落有致的红色千纸鹤在流风的助推下如一艘艘浮游在空中的小艇前后飘荡,左摇右摆,真的像是一只只欲腾空飞去的仙鹤。但由于受到了丝线的牵扯,总是待在有限的空间里打着让人心疼的转转儿,而“叮叮叮”的铃声是否就是它们苦闷而又无助的戛然之声呢?

    “漠然,大清早儿的,宿舍里怎么有一股酒味儿?”这时,昨晚一夜未归,阿伟的声音音从漠然身后传来。此时的漠然面向着窗外一动不动,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我喝酒了。”阿伟听后不以为然地说:“一大早的喝什么酒!真那么馋酒,改天我陪你喝。”漠然没有接阿伟的话茬,而是出人意料地问了一句:“阿伟,能帮我借一个到苏州的学生证吗?”“怎么,你要去苏州?”“是,放过暑假我要去苏州。”

    阿伟是校学生会的成员,认识的人自然就比较多。漠然相信借一张苏州籍的学生证对阿伟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而最为关键的是,学生证可以半价购买火车票。尽管爱恋的感觉固然令人陶醉,但对于从农村出来的漠然,一个家庭条件并不算优渥的孩子来说,面包的滋味似乎更为香甜。

    暑假悄然来临。漠然的目光在宿舍墙壁上的一张地图上急切而又专注地游移着。终于,太湖之滨,一个闪耀的明珠——苏州赫然映入眼帘。他的暑假之行,人生中的南方首旅目的地就这样被他定定地盯了好久,好久。

    漠然常听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么苏杭自然就是人间的天堂了。而之所以会选择苏州,大约是一个繁体的蘇字太过美妙的缘故。而除过“小桥流水”,单是那“粉墙黛瓦”已足以让人陶醉,更何况还有那一首千古绝唱《枫桥夜泊》的“客船钟声”呢?闭目冥想一下,在一个熏风吹拂的夏日午后,一位江南采莲的女子,在碧水清清的河流边上,有游鱼在莲叶间嬉戏,有青青的禾苗随流风摇曳……

    一列南下的火车在夜间缓缓启动,随后在有节律的摇摆晃动中,透穿重重的夜幕,承载着漠然的梦想,乘风破浪般朝着苏州的方向一路高歌猛进。

    当漠然在“咣当咣当”的“摇篮曲”中又一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下午。显然地,列车业已穿行在南方的土地上。透过车窗,漠然分明看到了远处截然不同于北方的或零散或成片的粉墙黛瓦;不必说铁路沿线上那一方方的荷塘,间或有三五朵迫不及待亭亭出水的荷苞,在碧叶丛中或静默独立,或随风左右张望。甚至有那大胆的蜻蜓绕着它们踩着探戈似的舞步欲做盛情的邀约了;更不必说那池塘里裸露出大半截身子的水牛,在明亮的阳光下健美先生样地展示着它们黝黑而又富有光泽的壮硕身躯。蓦地一声长哞像是从遥远的时空中传来。

    漠然睡意全无,他几乎要从座位上站起,甚至想走下列车,去到那“接天莲叶无穷碧”荷塘上去了。但这无疑是不现实的,他强捺住内心的兴奋和激动,只是无奈地欠了几欠身子,终究还是让自己安静了下来。

    忽然,天色阴暗了起来。而列车似乎也很踌躇似的,放慢了之前风驰电掣般的脚步,紧接着一“哆嗦”戛然而止。漠然一时焦躁不安起来,他早就听说过南方多雨,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一句俗语,说是某某地的人好大胆,出门竟然不带伞!虽说近似调侃,但南方天气的特点倒是被形容得一点不差。果然,不大工夫,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打在了车窗上。随着雨滴在窗玻璃上的曲折蜿蜒,漠然的心也一时揪紧了起来。

    好在这阵雨来得急,去的也快。在列车的再次启动声中,在道边笔直高大的水杉一列列擦身而过,在满目绿意盎然的交互里,梦中的姑苏业已在望,甚至于触手可及了。

    在苏州站下了车,走出一段距离,过了一座小桥,站在桥的另一端,一个古色古香,类似城门楼的地方回望过去。经过一场清雨的洗礼,万里云空如一方饱含深情的水墨一样;在小巧玲珑的苏州站上空,一面鲜红的旗帜正迎风招展着。漠然情不自禁,啧啧称叹——姑苏果然美如画!

    初次踏上江南的土地,漠然既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终于到了梦中的姑苏,忐忑的是自己孤身一人,在举目无亲的陌生环境下是否能达成心中所愿呢?但无论怎样,苏州的初印象给他的美好和震撼毕竟还是大于隐忧的。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漠然并没有带多少钱,其实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钱可带。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省开支,他当晚便睡在了苏州站前供乘客们临时休息的长条石板上。好在时方六月中旬,躺在石板上竟有一种令人舒适的温热,微微的风吹拂在脸和身上很是惬意。满天的星斗不住地眨着眼睛打量着车站广场上的人们,特别是对于躺在广场边上以及石板上的人,它们似乎更是充满了好奇和不解。

    当天光放亮的时候,令漠然哭笑不得的怪事发生了。原来在他昨晚熟睡的时候,自己新买的一双鞋子竟被人掉了包!新鞋子不翼而飞,一双破拖鞋却静静地躺在漠然脚边的石板下面,像是无言的嘲讽,但更多的是某种不言而喻的警示。

    漠然没有多余的钱去再买一双鞋子。这次的暑假苏州之行,类似于“破釜沉舟”似的出行。如果因为一双鞋子就半途而废,以致于打道回府怎么能让人甘心呢?但踢啦着一双破拖鞋如何去找一份不失体面的工作呢?漠然虽说这样想着,却不由自主地穿上了那双被掉过包的旧拖鞋。

    踢啦着旧拖鞋走在人民大街上,路过怡园的门口,漠然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悲哀。在这样一座风景美如画的城市,他的到来是如此的令人遗憾。这似乎很失礼,他感到自己似乎有些“恶作剧”,甚至破坏了整个城市的和谐。他本想着进入怡园的那道门,但低头看看脚下又举步维艰了,姑苏城外的寒山寺,寒山寺悠扬的钟声、客船,似乎也离自己渐行渐远了。也就是匆匆一瞥,那道优雅的园门便与他失之交臂了。

    美景与饥肠辘辘相比,爱情和面包相较终归是面包更香甜,美景更虚幻。漠然的腰包是愈发的干瘪了,工作好几天没有着落,站在一座石桥上,看着一膄满载货物的大船缓缓地驶来,身处风景如画的城市之中,让人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所有的诗情画意似乎也不再如眼前中的那么美妙了。

    漠然正看得出神,忽然有两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立在漠然的面前。“拿钱!”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说道,另一个一言不发,右手只是向怀里一掏,一丙匕首瞬间就闪射出寒芒来。“我……”漠然嗫嚅着,“拿钱!”漠然胆怯地把手伸进衣兜里,极不情愿地攥出了身上仅剩的二十块钱。

    漠然回到车站的时候已近黄昏十分。进到候车室内一口气灌了一肚子自来水之后便又躺在站前的青石板上。此时的风并不十分燥热,甚至有丝丝令人身心愉悦的清凉,但漠然的心中却充溢着无尽的悲伤,眼前泛起了一阵阵怎么也廓不清的茫茫。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第二天一大早,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子,挥举一张写了字的纸牌大嚷道:“有干活的没有?管吃管住!”之前,形容一个人对知识的渴求像是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现在,对漠然来说,听到“管吃管住”四字,不异于听到了“天籁之音”。也顾不上看纸片上写的是什么,漠然近乎竭斯底里地大喊一声:“我去!”

    与漠然同行的还有一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一问才知道,他还真是一名学生,不知怎地被人骗去了钱回不了家,就流落在了车站。想必同是饿极了,是的,饿极了。饥饿能让所有的食物都散发出耀眼的佛光!当中年男子把他们带到目的地,领进一间后厨的时候,自带佛性的大米干饭即刻射出耀眼的光芒。不!那不是米香,那是世间所有真善美的结晶!二人看到了白米饭像是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但并不是去拥抱,而是分别盛了两大碗,各自狼吞虎咽!此时此刻,饥饿不需要调料,其它任何的陪衬都是多余的,当然也包括那个中年男子。

    漠然所到的是一个私人的采石场,也确切地说,更是私人采石场的聚集地。各自吃完两大碗白米饭的二人随即便被安排到了两个采石场,说是两个采石场也不过是比邻而已。漠然被安排的采石场有大约五六名采石工人。抡大锤的是一名精壮的汉子,年纪大约二十七八岁;推石斗车的是一位四川人,五六十岁的年纪,皮肤黝黑却眼放精光,甚至比猫头鹰的眼光还要锐利;另外一个小伙也就十七八岁,但精神似乎不太正常。很是能吃,无论干活还是睡觉,他一直都穿着一个裤衩,上面不但千疮百孔,而且还包了千重万重的浆。整日里似笑非笑,若睡若醒,但干起活来决不含糊,更让人称奇的是,肤色红润,且富有光泽。

    由于是学生,出于照顾,漠然被采石场的老板安排在高高的传送架下面,一个空间逼仄的地方负责接倒被粉碎的石子。而同来的那个学生却被安排在隔壁的采石场,每天推着斗车来来回回地运送大块的石头。间或在晚上遇见,也就是两个采石场中间的水井边上,他也和他的同事们一样,从水井里提上一桶水,然而缓缓地举过头顶,紧接着倾倒而下,嘴里大叫出一连串近于痛并快乐着的,酣畅淋漓的“爽”字。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任谁都听不到它一星半点儿的足音,而暑假已渐渐接近尾声。和老板结算薪资的日子终于到来了,老板白白净净,文弱书生似的,据说是安徽阜阳人。他首先从抽屉里面拿出漠然的身份证递给漠然,这是至关重要的;之后又抓着一叠票据之类,一通涂抹核算,刨除食宿,漠然最终得到五十块钱的工资——一张在阳光下散发着迷人光彩的五十元大钞!票面上一个工人模样的人,手持一个利器,似乎要把苍穹刺穿!

    暑假虽然接近尾声,但毕竟还有个尾巴。漠然并不打算就此善罢甘休,怀揣五十元大钞他仍旧要追逐他心中尚在燃烧的梦想。不知是旧拖鞋和他有了感情还是他已不再嫌弃旧拖鞋,也许是受了“同是天涯沦落人”——那个“同病相怜”学生的蛊惑,漠然要借道苏州,转而要南下鹿城——温州了。

    苏温之间的列车果然整洁有序,气派非同一般。座椅、冷气、车厢以及服务人员都不是此前的列车所能同日而语的。然而前方的梦依旧渺茫,当走出温州站,拿起公共电话,照着“同是天涯沦落人”所提供的,小本本上的电话连续拨过N次之后,除了“嘟嘟嘟……”似乎再没有其它的声音了。而所谓的住宿地,也不过是从苏州站前的石板上换到了温州站广场的草地边上。

    举目无亲,四望无人的遭遇再一次的上演。一次次的打击如飓风般颠覆、肆虐着一只晕头转向的风筝。而漠然分明地感觉到那根若有若无的风筝线似乎却越收越紧了。是的,他要回到学校去,他需要再一次的“闭关修炼”,至少要“炼”得一件法宝,好照亮前行的路!然而五十元大钞早已被消耗殆尽,回归之路注定是崎岖的。况且……但很快,一个看似从容淡定的“流浪儿”出现在了漠然的面前。他语气平和地对漠然说:“既然没钱买票,我们可以扒车,坐货车!”“你知道走哪条线路吗?”漠然略有担心地问。“我知道,跟我走吧!”流浪儿语气坚定,斩钉截铁地说。

    天完全黑了下来,只有离车站不远的铁轨上还时不时闪烁出或耀眼或暗淡的光来。两个初相遇的陌生人,一前一后,相跟着在铁路人行走,横卧的铁轨犹如被放倒的天梯,两个如虫蚁样的人在上面缓缓地蠕动着。大约是各怀心事,一路上两个人埋首行走,却并不交流哪怕一句话。

    无论什么样的路,一个人走也许实在是寂寞得紧,于是就需要找一个同行者,尽管“道”并不尽相同。但彼此明白,有那么一个人陪伴,也就足够了。

    不知不觉,车站已被远远甩在了身后。两人依旧各怀心事,互无交流。也不知走了有多久,夜色似乎更加浓厚了,没有风,甚至一点声音都没有。漠然却感到有雾气蒸腾了起来,但又不很明显,只是感觉潮漉漉的,甚至能闻到一股淡雅的花香,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然而紧接着肚子就“咕噜”了起来。

    “谁?干什么的!”一道刺眼的亮光在铁道边上的一所小房子直射过来。二人一惊,随着亮光,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便很快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我,我们……”漠然欲言又止。“你们跟我过来。”漠然来到小房子才看清,这是一个铁路巡逻点,一间极小的房子,似乎仅可容下一人。等说明情况后,年轻人叹了口气说:“我也没有多余的钱给你们,不过我这里还有几个馒头,给你们带在路上吃吧。”

    千恩万谢,辞别年轻人之后,二人相跟着沿着铁路线仍旧向前走。漠然不经意间一抬头,忽然发现距铁道不远的路口,约四五米处坐着一个令人望之骇然的女人。漠然大吃一惊,竟一时恍惚起来,而女人一动不动,岿然如山。只是一双眼睛特别的明亮。他本想叫住前面那个“流浪儿”,但又生怕惊动了那个女人,略微迟疑之后,紧走几步,跟上了“流浪儿”。

    “太吓人了。”走了一段路程,漠然心有余悸地说。“也许是杀人犯逃避追捕也说不定。”“流浪儿”淡淡地说。“怎么会?”漠然并不以为然。

    “流浪儿”果然见多识广。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小站上确实有一列货车停靠在那里。“快上!车马上要开了!”“流浪儿”催促道。二人越过几道铁轨,手脚并用攀上车去。车厢是用帆布遮盖着的,里面堆放着四四方方的大包,摸上去很是柔软,但并不能确知里面装的什么。两个人如小老鼠一样溜了进来,约莫过了几分钟,只感觉车厢抖了几抖,紧接着便慢悠悠地启动了起来。“还是车厢里面暖和啊!”漠然感叹着。“可不是嘛,昨天刚下过一场雨,深夜里外面可不凉吗。”“流浪儿”有意无意地应和着。

    迷迷糊糊中忽听得“咣当”一声,漠然吓了一跳。睡眼惺忪地揭开帆布,爬出车厢往外一探头,不由得“哎呀”一声。原来天光早已大亮,货车已经到站了。二人迅速地爬出车厢,漠然刚伸了一个懒腰。流浪儿忽然对他说:“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看见没?前面不远处那个小站有去上海的列车,我要回头去坐另一个方向的列车南下广东了。再见!”

    “好,再见!”漠然来不及细问,急忙转身向前面的小站走去。不错,小站虽小,却停靠了好几个车次的列车,到底哪列才是去上海的呢?正在危难之际,漠然忽然看到有两个人影从一列车的车厢缝隙间钻了出来。“嗨!你们也是扒车的吗?要去哪里?”漠然向他们喊道。“是啊,我们去上海!”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年轻人答道。“怎么,也去上海?是这趟车吗?”漠然既兴奋又狐疑。“是是,就是这趟车,我之前就坐过。”另一个圆乎脸的年轻人说。“好,好!”漠然得到确认之后终于放下心来。“快上!快上!车子等会儿就开了。”络腮胡子一马当先,攀车而上,身手很是利索。

    这是一个露天的车厢,很深。若不是厢壁上有供脚踏的阶梯,恐怕即便下得去也上不来。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这是一列运煤的货车。

    又宽又深的露天车厢犹如一个硕大无比的火柴盒,而里面的三个人好似三根被遗弃的火柴。之前有蛙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今日漠然坐车厢而观天才真正体会到了井和天的区别。无论井和天都很深很广,终究还是蛙太肤浅了啊。由于车厢高深的缘故,并且列车多在山洞中穿行,所以虽是盛夏却并不感到炎热。但终究是煤车,随着车体持续不断地震动,三个人很快便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了。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儿,怎么也会来扒车?”列车长蛇一样在山洞里穿进穿出,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交错中,漠然看到他们灰头土脸的样子,滑稽得让人发笑。于是就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嗐,别提啦!我到上海找我当兵的哥哥,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们部队究竟在哪里。回去又没钱,只好扒车了。”

    络腮胡子虽说胡子连腮,但的的确确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黑黑的脸膛,大大的眼睛,尤其是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眉宇之间和港台巨星古天乐颇有些神似。听络腮胡子这么一说,圆乎脸的小伙也说道“我也是到上海来寻亲的,只是弄丢了地址,白跑了一趟。”言语之间,很是丧气的样子。他的脸本就就圆胖,加之眼睛又小,叹一口气之后便低垂下头去,竟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再也提不起精神来。

    三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着。在车速放缓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三个人机敏地提前下了车。一则怕被人发现,二则几个人的形象恐怕是有碍观瞻,影响市容的。当他们狼狈地在一处水塘边,清洗一路的仆仆风尘时,漠然并不算浓密的头发却锈成一坨,犹似结了痂一样怎么也不能被水化解开。此时,脚下的破拖鞋底儿几乎被磨成了纸片一般……

    如果说二十一世纪初,一角钱能够引得大众“竞折腰”的话,那么一元钱代表的就是两个大大的烧饼。特别是对饥饿的人来说,一元钱的价值和意义比爱情和梦想来得更为香甜美好。在寸土寸金的大上海,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在蒸腾着人间烟火气儿的菜市场,漠然饥渴的眼睛犹如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发现了一枚散发着光辉和脉脉温情的一元硬币。不!这哪里是一枚硬币啊,那分明是比爱情和梦想更为高尚而伟大的东西,也正因为有了它,爱情和梦想才得以“死灰复燃”,进而生机勃勃!

    在曾经号称“十里洋场”的大上海,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没有祖道饯行的离情。意外邂逅,匆匆而别;一枚硬币,两个烧饼,从此天各一方,再会难期!络腮胡子双手捧着漠然给他的那个滚烫的烧饼,忍不住热泪盈眶。之后猛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决绝而去。

    当天下午,漠然也踏上了回归母校的列车。在登上车门的刹那,百感交集;在关闭厕所门的瞬间,泪如泉涌!是的,他委屈,他不甘;他丢失了爱情,幻灭了梦想,甚至迷失了自己。

    第二天的下午,漠然终于回到了久违的校园。是的,他回来了,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隐隐约约,让人恍若隔世之感。晚上,他饱饱地吃了一顿饭,美美地冲了一个澡;这一夜,他睡得很香甜,也特别的安稳;在晨光熹微中,他仿佛看到了似曾相识的自己,正向自己微笑着走来;渐行渐近,终于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黎明的曙光,悄然洒落在崭新的记事本上。漠然拿起笔在空白的扉页上如是写道:所有的遇见都是久别后的重逢。漠然,你好!再见,阿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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