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二点半,在人们熟睡的时候,不期而至地下起了潇潇细雨,一阵阵凉风吹过,站在敞开的窗前,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秋天终于来了!
就这样,夏季悄悄走了,在“处暑”的那一天的半夜里。虽然恋恋不舍,但它觉得时间到了,在一片凄清里,带走了它的一切。可是,就在这个夜色来临之前,在“立秋”的最后一个日子,“三伏天”的酷热掀起了滔天巨浪,像一把红彤彤的烙铁,在我的心上烙下火红的印记。
突然降临的清秋,让我一下子懂了它真挚的心意:“不要忘记我”。
我的夏季!生龙活虎,如火如荼。
晚霞迎朝霞,红透一片天。清晨和黄昏离得很近,中间只隔着一个微星稀少的菲薄的黑夜。
太阳睡得很晚,却起得很早。每一个凌晨,子夜过去不久,天色还沉浸在黑暗中,一定有一只鸟儿就在远处的树枝上轻轻地歌唱。——我能够肯定它是一只小鸟,因为它的声音细柔又清亮,体形大的鸟,力量会更大,歌声更加嘹亮,粗喉咙大嗓门,音色和音质都不甜美。——在鸟儿的啼鸣中,空中慢慢侵入灰白,夜色和寂静弥漫在天地之间。
一直到二十点,落山的太阳还放射出红彤彤的余晖,光彩夺目的晚霞里,一弯眉月仿佛正在溶化的亮晶晶的薄冰片,在蔚蓝色的中天,缓缓地向西漂去。天边并不遥远,宛然就在墨绿山峦的那一面。
我的夏季有火一样的热烈。“七月流火”,我们的先人二千多年以前就说过。*后来的诗人也说:“天地一大窑,阳炭烹六月。万物此陶熔,人何怨炎热。”盛夏酷暑里的大地和天空,好像一口架在土灶上面的大铁锅,下面燃烧着熊熊大火,要把每一丝水分都蒸发烤干!然而,太阳似乎把握得恰到好处:如果再热那么一点点,就要将大地上的一切熔化了。火热的极限,就是要让一切生命喷发而出。
白炽的太阳偏西,向下挥洒毒辣的强光,朝太阳直视一眼,转瞬之间,日华正中间隐隐有一个似黄还白的变色的半圆。没有一只肉眼,能确认它到底是什么样的颜色,因为就在直视它的时候,它仿佛固体正融化为液体的烈焰全部剌向眼睛,顿时,视觉的躯体在烈焰中哀嚎挣扎,痛苦不堪;只能在一闪之间,看见它一片向外铺开的长长短短利剑似的一片形状不规则的、异常光亮的日华。那日华的斜光射在大楼高处的玻璃上,反弹到对面楼上铝合金窗上,好像突然被烫了一下,又反弹起来,喷射出强烈的光点,有如高光的接力赛。
我的夏季有波澜壮阔,浪奔浪涌似的碧绿。我曾经登临险峰之上,极目远望,从我的脚下,一直铺展向遥远的天边。莽莽林海之上,热气腾腾,火浪闪闪,仿佛绿色的浩瀚沙漠,却更加波澜壮阔。满眼的绿色,拥挤在山野平川的每一个空隙,竹树藤草都带着一种快意的疼痒,狂欢生长。
那河边的一棵大垂柳树,粗长横枝伸向河的对岸,但在对岸边上,却一头扎进水中,被水淹没的枝子又弯身翘起来,仿佛从水中长出一丛青翠茂密的灌木。
我的夏季有千变万化,白得发亮闪光的云朵。我无数次看见纯蓝的天空,漂浮或停滞着硕大的云团,像巨烈爆炸掀起的烟雾,又像天上辽阔的雪原和奔腾的雪崩;更多的时候,纤云弄巧,千姿百态,翩然起舞。
那洁白又稀薄的云,像巨大透明的水母,从南向北,几条集束似的笔直光亮,穿过白云,把它们串联起来,最后面的长长的棉絮状白云,仿佛划过夜空的慧星,从南天边一直延伸到天的正中央。
我的夏季有鸟儿辛勤哺育,还有虫鸣不已。无数的生命在它的怀里繁衍,奔涌而出。燕子们抱了一窝,又紧接着抱另一窝,天上翻飞穿梭的燕子,越来越密集。我看着房前的燕子抱窝和哺育;幼燕出窝后,也不会像别的鸟儿那样,一去不复返,它们晨出暮归。那五只离窝的幼燕,在电线上站立不稳,不停地晃动,抖动着翅膀保持平衡;忽然一只幼燕飞起,在半空中迎向一只飞来的燕子,那是它矫健的妈妈或者是爸爸,就在空中给它喂食,喂食的时候,爸爸或者妈妈和幼燕的身体呈A形,仿佛美伦美奂的优雅舞姿——只在这一个瞬间。
一个旭日东升的早上,我看见高高的天上,一只像鹰一般体形强悍的鸟儿展翅翱翔、悠闲盘旋,阳光给它染上棕红的颜色;它傲视群雄似地从低垂的白云下慢慢地滑过。有人说过,狮子的骨骼就是一架活动的钳床,这猛禽就是飞翔的钳床。它的体态和羽色,让小鸟们望而生畏,仓惶逃窜。
我的夏季有汹涌澎湃、山呼海啸般的骤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忽然一声声嗡嗡的雷鸣,近处的大树和远方的山林,在风中摇动,欢呼期待着一场倾盆大雨的降临。风渐渐地强劲,高大的树冠大幅度摇晃,水中香蒲、岸边芦苇,俯身低垂,“哗啦”作响;二只水鸟拚尽全力,逆风飞行,在低空中艰难地趑趄。
浓郁的黑云被一道白光劈开,闪现一片暗红,雷声隆隆,雨水渐渐地猛烈,不停地加快速度,仿佛要飞驰起来;风从四面八方劲吹,路面白茫茫的水雾,汇成了涓涓细流,毫无防备的路人,在慌乱中惊叫,踏水奔跑;仿佛压在头顶的天幕,怒气冲冲的雷电在上面滚来滚去,轰轰隆隆到处都是水声和雨声。
……
晨曦里的轻风,在旷野上飘来飘去,隔着墨绿的澄澈的湖水,凝望对岸丰满的墨绿的山林;临水伫立,一棵孤独又苗条的小树,默默无语地披上金黄的披风,装饰着秋的寂寥,像游子怅望久别的故乡,回想着夏日苍翠的浓烈。
细雨绵绵,悲悲切切,暗淡的天光地色,更加阴郁和沉闷,“寒蝉凄切”仿佛就在下一个时刻。
远方的山巅烟云缭绕,离我而去的夏季,依稀频频回首,依然目光炯炯,千叮咛,万嘱咐,语重心长,它昨天还用最极端的炙热,在我的心中烙下了印记,如同有力无声的话语:“不要忘记我”。
热情似火的夏季,你的美好,你的可爱,你的善良,你的暴烈,已经铭刻在我的心中!来年再相逢,就像牛郎织女那样:“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现在的专家故弄玄虚地说:“七月流火的意思是,七月里黄昏大火星移下朝西”,如果让这些专家们扛起铁锹锄头,到田野里干上半天的农活,看他们又怎么说?还是顾炎武说得好:“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七月流火’,农夫之辞也。’三星在天’,妇人之语也。’月离于华’戍卒之作也。’龙尾伏晨’,儿童之谣也。后世文人学士,有问之而茫然不知者矣。”
2022年9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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