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那天可以重来一次,白鸯一定不会选择在那天下午三点45分的时候去便利店买烟,不会为了少晒太阳而走了平常不常走的那条路。只要还乖乖呆在家里的话,那就不会遇见初中同学了,也不会被突然应邀去了初中聚会,连借口都来不及想。
白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家,天气热得她脚上的塑料人字拖底都快要融化了。白鹭路过一辆黑色的轿车,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上黑眼圈清晰可见,痘印还是顽固地不肯消失,头发成团地披在肩上,枯燥无光,身上穿着的还是几年前买的Kitty猫的睡衣。此刻的白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什么要在她这个样子的时候遇见初中同学!曾经风光无限,信誓旦旦说着自己以后要成为世界顶级设计师的初中时代现在看来讽刺无比。
白鸯多想对那个时候的自己说“命运无常,别轻易畅想未来。”
不过那个时候的白鸯的确有着畅想未来的可能。家境优渥,成绩斐然,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的好榜样,谁都认为她以后会很优秀。
但优秀并不代表着生活美好不是吗?白鸯的生活在初三那年发生了巨大地改变。父亲的工厂发生了火灾,损失惨重,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房子车子都卖了。父亲母亲承受不住这突然的生活落差,整天争吵不断,茶杯碗碟碎片丢得满地板都是。
出租房里隔音效果差,白鸯复习时每每都被打断,打断后便再没了复习的心思。常常伴随着争吵声独自哭泣,强忍着音量,止不住地流泪。
最后白鸯发挥失常,去了一所普通高中,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学,现在是一名普通的职员。
未来并没有畅想的那样精彩,普通才是多数人的常态。白鸯很早以前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得太早,做许多事情的时候只是点到为止,学习这样,工作也是这样。白鸯想,就算是费劲心神地去努力又能怎样呢?命运来临时不还是一样如同玻璃,一击就碎。
二
白鸯十点准时来到餐厅门口,却迟迟不敢进去。推开这扇门就意味着要遇见从前的自己,那些无忧无虑的,充满希望的生活片段就会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样淹没她的内心。
她慢慢地深吸一口气,还是推开了门。
“咦,你是白鸯吧?真的好难得见到你。”一位女子朝她走来。
白鸯自认为自己是记忆力还不错,但当看见她时还是有一段时间的愣神,没反应出来是谁。
说起来也不怪白鸯。吴青是初中同学中变化最大了。当初吴青是班里可有可无的存在,成绩平平,相貌平平,毫无出彩之处。性格内向寡言,白鸯想起来有一次吴青不小心将她的水瓶打翻了,脸瞬间变得通红,连说了好多次对不起,之后的连续几天每次看见白鸯第一句话都是对不起,导致于后来同学们都以为吴青犯了多大的滔天罪行。
现在的她在人群中觥筹交错,交谈得如鱼得水,与之前的女孩完全判若两人。
“白鸯,你别自个愣着,你也说说你,这么多年没见了,聊聊呗。”吴青突然把话锋转向她,周围人也都看向她。
曾经的天之娇子的现状,所有人都好奇着。
“我?我也就那样,打工赚钱,没什么好说的。”说完白鸯抿了口红酒。
“想起来你初中的时候好像家里出事了,现在家里还好吗?”
“还好。”白鸯夹了块蟹肉。
还好就怪了,这样的家庭还能好到什么样,白鸯昧着良心撒了个谎。自从白鸯中考完,父母就离了婚,她跟着母亲过。她的母亲性情乖僻苛刻,从前家里条件不错的时候尚还看不出什么毛病。一旦失去了优渥的物质生活后,任何不顺心的小事都可能被放大,成为母女俩争吵的开端。
所谓的同学聚会无非就是一群陌生人聊着熟悉的过去,装作现在还是熟悉的人罢了。白鸯觉得有点闷,拿着酒杯起身想出去走走。
“白鸯!”许魏洲在身后叫住了她。
白鸯差点都快要忘记他的模样,当他靠近时,身上独有的气味让她瞬间清醒,有关他的记忆才扑面而来。
“你毕业之后过得还好吗?”
白鸯没有回答。
“我其实从来没有怪过你。”许魏洲继续说着,“你在信里说叫我怪你,恨你,忘记你,这样你才不会因自己所做的而感到罪恶。”
白鸯不自在的躲闪着许魏洲的视线,现在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面对从前的自己,便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故作镇定地笑着说“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都过去了。”
“过去?怎么能过去,你当那些年我们一起成长的日子都是假的吗?明明说好以后一起考大学,一起打拼事业。可你呢?毕业后留下一封信就走了,搬家也不和我说,还将联系方式都换了。”
白鸯笑了起来“你看,你还说你不怪我。”
许魏洲叹了口气。“你到底是多么不想承认从前的自己,才会想要与此一刀两断。”
时间仿佛安静了下来,过了许久,白鸯才开口,“我只是觉得我不配而已。”
伟大的人从小时候的细枝末节就能看出成功的苗头。白鸯的小时候太过于顺利光彩,以至于她每每回顾自己的现状,都觉得那不应该是她的小时候。像那样的小时候应该匹配同样过得精彩的大人才对。
白鸯成绩长据年段第一,许魏洲第二。两人家离得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许魏洲毕业那会刚准备想向白鸯表白,却没想到她从此从他的世界消失了。白鸯心里明白他的心思,但她也明白从她家发生巨变时,她与许魏洲将分隔两方。
从此以后,许魏洲还是天上的云,而她白鸯成了地上的泥。既然没了并肩的可能,何必还要再联系。
三
白鸯收到许魏洲短信的时候,正在对着一个设计竞赛文件沉思着。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这已经是距离上次聚会结束后许魏洲的第五次邀约了,白鸯开始有点后悔把联系方式给了他。
吃就吃吧!白鸯妥协了。
白鸯没想到一起前来的还有吴青。
“路上正好遇见,就一起叫来了,你不会介意吧。”许魏洲解释道。
吴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两个。“我说你们两个,怎么还不在一起,你们那个时候成双入对的可羡慕死别人了。”
白鸯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只是好朋友。”
许魏洲眼神一淡。
吴青笑着看他们的反应,突然眼睛撇到窗外的几个身影。
“不好,我们得赶紧走了,魏洲你开车来的吧?”
许魏洲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木纳地点了点头。
“快,我们快去开车,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吴青拿起沙发上的包和手机,催促着还不明所以的白鸯和许魏洲。
三人一路狂奔到停车场,没想到那几个人也跟了过来,许魏洲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顾不得再问吴青原因,只能赶紧启动汽车。
驶出一段时间后,那几个人仍旧穷追不舍,好在许魏洲车技还行,每次快要被追上的时候都能及时甩开距离。
也不知道往前开了多久之后,终于甩掉了他们。许魏洲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问起原因。
“你知道的,律师这一行很容易得罪人的。他们威胁我不能让官司赢,否则就会来找我麻烦。我还以为他们只是说说而已。”吴青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啊,连累你们了。”
“这也太危险了吧!为什么要接这个单子?”白鸯不解。
“风险越大,收获越大。”吴青两眼放光。
白鸯看着吴青一副斗志昂扬的状态,内心十分复杂。想到自己做事处处小心,不敢冒一丁点险,生怕不小心脱离了“普通”这个阵列。白鸯始终相信站得越高的人越容易遭老天嫉妒,命运也就越容易受挫。
所以,普通才是最安全的,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坏。
可白鸯看着面前不顾一切追求向上的吴青,却又有点羡慕。
车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周围荒无人烟,似乎离市区很遥远。许魏洲当时只想着赶紧甩掉那帮人,完全没看路。此时准备导航回去,可结果却发现手机没信号。
三人商量着,最后决定先往回开着车,路上遇见人再问问路。
可结果车开到一半,突然爆胎了。后备箱里的备胎还没补上。三人认命。
四
第二天早上才看见有人经过,连忙求助,折腾了许久,直到快中午三人才回到市区。
白鸯进了房门,把顺路买的菜放在了桌上。这才发现好像有点不同,客厅中静悄悄,以往此时母亲应该才刚起床,正悠闲地看着电视才对。
疑惑着的白鸯走向沙发,发现母亲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表情严肃,眼睛有明显哭红的痕迹。
“怎么了?打麻将又输钱了?”白鸯绕过客厅,将菜拿到厨房,准备洗菜。
对方还是一声不吭,过了许久,白鸯母亲才说“你去哪鬼混了?”
白鸯不语,继续洗着青菜,反正她做什么事,她的母亲永远都只会往坏处想。母女俩的对话大多都是以沉默为主,因为一问一答的话,势必会发生争吵。
母亲看白鸯不说话,生气地走进房间。
“这么多年没联系了,一联系就让你帮忙真是对不住,下次请你吃饭......现在人回来了,没事了,大概就是出去玩没看手机罢了.......好的好的,谢谢你啦。”
尽管声音被尽力压低,但白鸯还是听见了。白鸯翻炒着动作顿了顿,关掉了火,跑进了卫生间。
大概这些年真的如同吴青和许魏洲说的那样,她完全与周边的事分裂开来,一直处在自己的世界中,与自己较着劲。白鸯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想。
昨天晚上他们聊了许多,从初中发生的各种趣事一直聊到现在的生活,谈起每个人的变化时,他们都深有体会。吴青说从认识白鸯的那一刻起,她就对自己说以后要成为像她那样的人,所以不停地努力着,让自己张口说话,锻炼自己,为了更好地表达自己,选了律师这个专业。
白鸯问她,“所以,比起现在,你更喜欢的以前的我?”
“不,我想我更喜欢以后的你。”吴青调皮地一笑,继续说道“人永远都无法预知下一刻的命运是什么,所以我每次都尽力去追求自己想做的事情,起码能够做到现在不留遗憾。”
命运的确不会因为你是普通人还是杰出的人而手下留情,也许是我错了,白鸯想。
白鸯想起母亲红肿的眼睛还有刚刚的通话,会不会她也曾因为我没回去而担心受怕,甚至还不惜拉下脸面去拜托朋友帮忙?会不会她也曾深爱着我?白鸯自然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只是她还无法相信这些,好几年的怨恨却在此时被告知所恨之人竟然爱着自己。其中的复杂情感难以言喻。
五
第二天,白鸯递交了设计竞赛的报名表。想了一晚上,白鸯终于想明白了。
一直以来她都从不愿意去尝试没尝试过的事,机会摆在面前也不想去争取,就像是浮在水面上的荷叶,顺其自然地发展,是生是死任由安排。
吴青说的没错,既然阻止不了命运的安排,为什么先好好把握现在呢?白鸯坦然,这次不管什么再来什么厄运,都不能阻止她前进。
从前的她已经过去,现在的她正在努力,以后的她才能是白鸯所喜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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