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今天是冬至,林染下了班,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径直走进了“老耿水饺”。小店焕然一新,生意红火,人气爆满,林染老半天才在靠窗的位置落了座。
“哟,是林大美女啊,好久不见了,今儿是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老耿一面收拾桌子,一面调侃她。
老耿见她默不作声,嘿嘿一笑:“什么时候学会高冷了?吃点什么呀?”
“四两素三鲜。”林染不冷不淡地回答。
“好嘞!您稍微一等,马上就好!”老耿依旧那么爽快。
林染等得无聊,抠着指甲上的蔻丹,四下张望着装修得亮堂大方的店面。不一会儿,老耿端来了一盘饺子,叮嘱她说:“趁热吃吧。”
林染夹起一个小巧玲珑的水饺,轻轻一咬,入口即香,她又咬了一口,滑溜溜的鲜嫩。虽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但她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刚想起来,准备起身,只见老耿递过来一个小碟儿,笑着说:“知道你和韩雷都好这口儿,咦,他今天怎么没和你一块来呢?”
提起韩雷,林染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心里像被什么钝器割了一下,隐隐作痛。老耿自知说错了话,转身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了。
林染夹着饺子蘸了蘸醋汁,把一整个送进了嘴里,到了喉头,哽得酸楚,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粒粒地滚落在碗里。往事翻江倒海地涌上来,她再也咽不下去了。
◊◊◊◊②◊◊◊◊
那一年的冬至,西北风由粗而细地刮着,寒气格外地沁人。
林染系上围巾,扣上口罩,戴着手套,全副武装地出了门。韩雷在她宿舍楼下等了好久,差点没认出她来,“姑奶奶,你总算下来了,有那么冷吗?裹得跟粽子似的。”
“哼,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爬出被窝呢!这么大冷的天,冻死姐姐了。”林染没好气地说。
韩雷刮着她的鼻子说:“都日上三竿了,还好意思说。”
林染吐吐舌头,“那你叫我出来干什么呢?”
“吃饭啊,这都大中午了。”
韩雷拽着她七拐八弯地穿过好几条冷清的巷子,最终在一家其貌不扬的“老耿水饺”门前驻了足。
林染上下打量着有些年头,破落的门面,撇着嘴说:“你怎么能带我来这种地方呢?”
“先进去看看吧。”韩雷鼓励她说。
林染推门一看,一群大叔大婶操着地道的方言,呼啦啦地坐成一团。
“换一家吧。”林染气呼呼地往外走,韩雷一把拉住她,凑近她的耳朵,小声说道:“别呀,这是我一哥们儿的店,他爸妈两个月前出了车祸,现在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是个孝子,每日每夜地拼命赚钱。”
林染叹了一口气,“那我们就在这吧,能帮人一把是一把。”
◊◊◊◊③◊◊◊◊
店内极为简陋,红木桌椅剥落着。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小伙拿着记账簿走过来,热情地说:“雷子,来了,这位是?”
“除了你嫂子,还会有谁?!”
老耿忙不迭地把沾满面粉的双手在罩衫上抹了抹,恭恭敬敬地伸出一只手,笑着说:“嫂子好。”
林染颇为尴尬地迎上右手,不自然地说:“你好…你好…”
“老耿,一斤素三鲜。”
“好嘞!”
水饺很快就做好了,韩雷取了一只小碟儿,里面盛满了不透明的黄褐色液体。他小心翼翼地吹着饺子,咬开一个小口,浸在碟子里。
“染染,张开嘴,我喂你。”
“你刚刚对它做了什么,看着好恶心啊,我才不要吃。”林染鄙夷地撇过头。
“那是醋啊,傻瓜,它可以提鲜,还可以减肥呢。”韩雷一副学富五车的样子。
说到减肥,林染眼前一亮,将信将疑地咀嚼着,“真的吗?不过确实挺香的!”
“当然了,要不我也不会带你来这儿。今天是冬至,你多吃几个,就不会冻手了。”韩雷捧着林染的手,抚着被风吹裂的伤口,心疼地说。
“哎呦,雷子,酸死了!”老耿龇着牙,揶揄道。
林染微微地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俩儿,她的脸刷地飞红了。
之后,林染和韩雷常来光顾老耿的小店,就是不吃水饺,也要天南海北地侃上半天。那段时间,在林染回忆起来,才是平平淡淡细水长流的生活。可是,日子不会平静如水,比如晴天一阵霹雳,也是常有的事。
◊◊◊◊④◊◊◊◊
岁月偷逝,日夜更迭。六月的校园,浅粉的紫薇绽满了树头,莺莺燕燕,浓密热烈,好似要竭尽毕生的全力。
林染身着学士服,一头泼墨似的秀发从韩雷的指缝间溜走,他欢声雀跃地向林染许诺:“待你长发及腰,我定铺十里红毯。”
林染甩着头发,傲慢地说:“哼,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看我明天就去剪了这三千烦恼丝。”
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一不小心,一语成谶。说好了永远的人,走着走着,不知道就怎么散了。
他们一帆风顺地渡过“毕业分手季”,却还是没能逃脱命运的魔掌。
◊◊◊◊⑤◊◊◊◊
大学毕业后,林染凭着深厚的文字功底轻而易举地在一家杂志社做了文员,韩雷则依靠三寸不烂之舌顺利进军网络传媒公司。
他们在新开发的楼盘租了一间二十平米的房子,日子过得还算踏实。每天下班后,他们都要到老耿的店里吃上一盘热腾腾的水饺。老耿的父母早已出院,看上去并无大碍,帮着老耿打打杂。韩雷对生活充满了希望,他跟老耿说再打拼个三五年,就回老家买房子和林染结婚。
可是,生活总不那么尽人意。韩雷所在的部门,每天的任务千篇一律。几百通电话下来,他精疲力尽地回到家,却还要查找各种乱七八糟网站的电话,第二天继续循环。
不出一个月,韩雷烦透了这份单独乏味的工作。因为没有业绩,薪水更是少得可怜。他郁闷不得志,林染偏偏在这时候开了专栏,事业风生水起。
韩雷越来越暴躁,常常因为一件小事专挑林染的错。林染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主动跟他赔不是。久而久之,韩雷变本加厉,对林染越来越冷淡,连做爱都变得漫不经心,像是例行公事,潦草敷衍,之后倒头便睡。
◊◊◊◊⑥◊◊◊◊
一天晚上,林染正和韩雷说着话,他却睡着了,粗重的鼻息惹得她心焦。林染委屈得要命,摇着他的胳膊,愤愤地说:“雷子,醒醒,我有话和你说。”
林染打搅了韩雷的好梦,他心里很恼火,连眼睛都懒得睁,“什么话啊?明天再说,不行吗?”
“不行,今天晚上就要说清楚。”林染不依不饶,使劲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她的耐心已到了头,一刻也忍不下去了。
“你他妈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啊,大半夜的闹什么闹?”韩雷的面部表情狰狞得可怕,眼里迸出逼人的寒光。他不再是那个温柔的男人了,他让林染心生恐惧。
林染扬起手给他了一个巴掌,然后呜呜地哭着冲出了房间。
外面朔风正紧,痛彻心脾地冷。夜色浓得调不开,马路上荒芜一人。林染走了好远,以为韩雷会到处找她。但她打开手机,一片空白,只有刺眼的光晃着她的脸。两点十五分了,林染慢慢地往回走。绝望、痛苦交织在一起噬咬着她的心,眼泪巴巴地往外流。
门没锁,韩雷睡得正熟。林染吸了一肚子的冷气,此时此刻却十分窝火。她劈头盖脸地骂道:“你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当初花言巧语的,现在忘恩负义。”
韩雷背过身去,装作听不见。
林染气急交加,眼里沁满了泪花,“我们分手吧。”
他不吭声,林染听到的只是僵冷的沉默。
“你说话啊,你倒是说啊!”
“你要我说什么啊?”
林染等了这么久却等来了这么一句话,她咬着牙,声音很凄恻,“那好,我走。”
“爱滚哪就滚哪去,别在这假惺惺地装可怜!”
“韩雷,你好狠……”
林染开始理她的箱子,故意发出刺耳的声音,而这一切对韩雷的呼吸毫无影响。他仍旧四平八稳,雷打不动。
她握着门把手,恋恋不舍地望着她和韩雷一点一滴组建起来的家,但他亲手毁了这一切。
林染再次步入夜幕, 这一个夜晚,她是从眼泪里浸泡过去的。她累极了,靠在公园的长椅上睡着了。
◊◊◊◊⑦◊◊◊◊
第二天,晨曦亮了。林染拨通了韩雷的电话,带着沙哑的嗓音说:“雷子,别跟我分手,好不好?”
“够了。”韩雷恶狠狠地说。
“都是我不好,我不能没有你,我求你了。”林染昨晚的凌厉变成卑微的苛求。
“我挂了。”
再打过去,尖锐的女高音一声接一声地响起,“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那十几天里,林染每天以泪洗面。她不再死乞白赖给韩雷打电话,没有希望,也就没有失望。
她在这厢爱得死去活来,他在那厢全然不知。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不过三四站的公交车距离,却再也见不到了。
林染的长发还没来得及及腰,她狠了狠心,一剪子下去,他们的爱情也随之四处纷飞。
他们分手将近一年了,林染通宵失眠,每个夜晚都是如此得漫长难捱。长痛不如短痛,道理她都懂,却还是执迷不悟。
昨晚她睡着后,韩雷硬要喂她吃水饺,她捶着他说不吃蘸醋的。醒来后,韩雷却不见了。她理不清心里一种慌乱的感觉,冰凉的泪水灌满了耳窝。
才凌晨四点,她又要等着天亮了。戴上耳机,熟悉的音乐流淌过她的心头,“我已开始练习,开始慢慢着急,着急这世界没有你……”
黎明像黑暗一样迅速地来临了,林染神经恍惚地做完一天的工作。下了班,她想,是该到老耿的水饺店坐坐了。以前,她路过好几次,都绕过去了。她怕遇到韩雷,更怕老耿问及他。
◊◊◊◊⑧◊◊◊◊
老耿注意到林染的怅然若失,心里明白了大半。他在门前的小黑板上写上:水饺已卖光,欢迎明天光临。
老耿打点好杂事,坐下来陪林染说话。“嫂子,我不知道你和雷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他一直都爱着你。”
“你胡说,那他怎么不来找我?”
“你听我说啊,有一次他满腹心事地到我这里,我问他怎么回事,他欲言又止,只管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闷酒。我劝他别再喝了,他拉着我一起坐下,说今天要和我一醉方休。天黑了,他喝得烂醉,我送他回去,他哭着喊着说要去找你。”
“他活该!”林染听了,心里软了下来,语气依旧生冷。
“雷子这两年过得很不易,他有个弟弟要上大学了。雷子家庭条件不好,他不想再拖累父母,他要挣钱供他弟弟念书。”
“他从来都没跟我说过。”林染有些心疼,喃喃自语地说。
“你还不知道雷子那人,死要面子活受罪。那时候,他正处在人生的低谷,而你步步高升,他觉得他太窝囊,配不上你。后来,他告诉我,那天晚上是他故意把你气走的,他怕你跟着他过不上好日子。”
林染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想起韩雷一直信奉的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他最怕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但韩雷忽略了,林染心甘情愿和他同甘共苦。
他们正说着话,一个男人的脚步吱吱作响。
“老板,八两素三鲜,二两老白干。”
“你没看到都卖完了吗?明天再来吧!”
这个人的声音似曾相识,林染抬头一看,清癯的面庞上泪如雨下。
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有一句经典的台词:
我对你最深沉的爱,莫过于分开以后,我将自己,活成了你的样子。
而最后,他说的话,都成了金科玉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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