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戈
1.
“各位旅客你们好，由济南始发，终到西安方向的快1629次列车就要开始检票了”，女列车员响亮刺耳的广播声如缕不绝。
唐雅青低头看了一下手机，11点03分，距发车还有10分钟。
火车站永远人满为患，唐雅青还在踌躇不定，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进了队伍。一上车，她就后悔了。
绿皮的火车，老式的车头，好像害了哮喘病似的，吭哧吭哧地缓慢行走着。
阳光穿窗而入，涂满唐雅青疲惫枯黄的脸。她目光呆滞地靠在窗边，望着渐行渐远的站台，说不出的难过。
昨晚的噩耗痛苦地倒流着，她破碎不堪的心被泪水肆虐地浸泡。
2.
“见良，你听我说啊！”唐雅青蹲在走廊上漆黑的角落里，无助地握着冰冷的手机。
“对不起，我现在很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何见良听来全是敷衍。
唐雅青哭着缠住他：“就一会儿好不好？”
“天天都是这样，我什么也不想听。很晚了，我要挂了，你别再打过来了！”嘀嘀嘀，电话断了线。
何见良恶狼似的咆哮惊得唐雅青一个趔趄，手机啪地摔在地上。
夜凉如水，飕飕的风，砭人肌骨。
唐雅青无力地捡起手机，再拨过去，听筒里传来尖锐嘲咂的女高音。她彬彬有礼地回复：“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please try later…您好，您……”
她不甘心，第十三次，她绝望了。
“哀莫大于心死”。唐雅青踉踉跄跄地走回宿舍，默默熄了灯，像一根折断的花枝飘落在自己床上。
她再也绷不住满腹的委屈，无休无止的泪水大滴大滴地砸落在枕头上，不一会儿就冰冷地湿了一大片。
已是凌晨三点钟了，舍友睡得正熟，唐雅青却毫无倦意。她拉上被子，把脸埋在里面。闷死了也好，反正压得住那哭声。
脑子里像放幻灯片似的，一遍又一遍地掠过何见良方才狰狞可怖的面孔。
夜色黑暗如暮，时间一分一秒地凌迟……
3.
等最难熬，唐雅青就这样睁着眼到天亮。天色刚刚泛出一丝微光，她反射性地下了床。
唐雅青看着卫生间的镜子里憔悴不堪的面孔，咬着牙对自己说：“我不会再妥协了，这次我非走不可！”
她鞠了一捧冷水，狠狠地打在脸上，顿时清醒了不少。仿佛为这一天的长途跋涉，蓄积了无数的力量。
她整理好东西，不假思索地定了回家的火车票。
从未有过如此的决绝。
“清明时节雨纷纷”，天空飘起了绵绵的细雨，唐雅青烦躁不安地叹了口气。她一夜没合眼，早上也没吃饭。又加上一路的颠簸，她胃里翻山蹈海，差点晕过去。
上了火车，拥挤的车厢里凌乱不堪，污浊的空气里充斥着扰攘的争吵。这一切，使得唐雅青本来就苦闷的心紧缩成一团。她抚着疼痛难忍的肚子，愁眉双锁。
“小妹妹，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年轻的列车员关切地问她。
这一问倒不要紧，却直戳她的痛点，强忍的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4.
可往事的网，分明纠缠着快乐。
那还是大一的寒假，唐雅青第一次单独坐火车回家。由于她们学校在郊区，离火车站比较远。她怕误了点，便提前出发了，结果就早到了两个多小时。
春运期间，候车室里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夹杂着各种令人作呕的气体。唐雅青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四下张望着，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空位。
尽管手机电量很足，但她也不能一直玩。因为一下午加一晚上的火车，够她受得了，手机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到下车。唐雅青只好百无聊赖地观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以此来打发漫漫无期的时间。
这时，一位风度翩翩的帅哥走到她跟前，指着她旁边的座位问她：“美女，请问这儿有人吗？”
“没有，没有。”唐雅青使劲地摇着头，显然是有些失态。唉，谁让她一看到帅哥就把持不住，乱了阵脚呢。
帅哥在她左边坐下后，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本像词典一样厚重的书。他捧在膝盖上，津津有味地读着。唐雅青心里顿时冒出一句：“我去，装什么深沉啊！”
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他：“咦，你看的什么书呀？”
“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他头也不抬地回答。
唐雅青“哦”了一声，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只知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转过头去，右边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正在卿卿我我。“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唐雅青红着脸正襟危坐。
彼时男生已经合上了书，他轻轻地拍了一下唐雅青。“喂，要不我们聊会儿天吧。”
何乐而不为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唐雅青心头掠过一丝欣喜。
“你好，我叫何见良，在山财读新闻学，今年大二。”好直接的开场白。
唐雅青完全愕然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是唐雅青，和你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的，只是我才大一。”
“噢，是么，真是好巧啊！”他笑起来是那么地绅士，两靥的酒窝如同冬天淡蓝色的雪一样纯净含蓄。
何见良温文尔雅地剥开一个橘子递给唐雅青，风趣地说：“那么以后就叫你小学妹了，欢迎骚扰哈！”
唐雅青脸颊涨得通红，就像冬日薄暮的晚霞一样醉人。她再三推辞着，别扭地收下了。
时间这时候又如白驹过隙，唐雅青马上就要上车了。临行前，何见良提议：“学妹，我们交换一下电话号码吧，以后方便联系。”
“好啊！”她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
新年的时候，唐雅青收到了何见良的祝福短信，一连高兴了许多天。她盼望着早日开学，好再次遇见他的学长。
5.
然而，一个学期过去了，他们连一次碰面的机会也没有。有好几次，唐雅青鼓足了勇气，编好了短信，输入她谙熟于心的号码。然而当她点击发送的时候，手颤颤巍巍地抖起来，最后还是默默删除了她搜肠刮肚写好的内容。
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与之相关的一切。因为你会觉得这一切都沾染了他的温度与气息，就像唐雅青念念不忘的两句诗，「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唐雅青只能费尽心思地收集着关于何见良的一切，她写了一大本日记，满满的都是对他的相思之苦。她听他喜欢的歌，看他喜欢的NBA，读他喜欢的书。总之，她要弥补这些年她迟到的时光，只为走进他心里。
转眼到了暑假，唐雅青从一个直系学姐那打听到何见良的QQ号，以匿名的方式加上了他。
她兴致勃勃地进入他的QQ空间，两条日常生活的说说还是几年前的，相册也是空空如也，真是清冷得可怜。
她翻到他的留言板，几条暧昧不清的留言映入她的眼帘。
一个昵称为“Yang菇凉”的写道：“好久不见，好想你哦。”何见良在下面回复：“我也挺想你的。”
又有一条“迷糊小姐”的：“良哥，我想说的是你本人比照片帅哎。”何见良回复：“那是当然的（嘚瑟的表情）。”
……
看到这些，唐雅青的热情瞬间被扑灭了，她望着手机直发愣。
突然，她的手机亮了。何见良发来消息说：“小学妹，我知道是你。”
唐雅青的激情又被唤起了，她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你认识我啊？”
“那还用说，你的头像不就是你自己吗？”何见良是微笑的表情。
唐雅青撇了撇嘴，说：“好吧，被你识破了。”
她接着调侃他：“听说学长有女朋友了？”
“没有啊，你听谁说的？我至今还是孤家寡人。”
唐雅青松了口气，说道：“那就好。”
“诶，不对啊，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是你想做我女朋友了？”满屏的不喜自喷。
她的脸腾地红了，幸好处在虚拟世界，何见良看不到。她赶紧转移话题：“学长，不好意思哈。刚刚我只是开个玩笑，别当真啦。其实我是想问你一些关于学习方面的事。”果然是名正言顺了，不愧是“心机婊”。
何见良胸有成竹地说：“尽管问就是了，我一定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学长，我要不要辅修二专业呢？”唐雅青一脸的困惑。
“这得看你感不感兴趣了。”
“哦，我本来不想修的，可是看到我们宿舍的都报了名，弄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别人是别人的，你千万不要盲目跟风。我们班当时也有很多人修了二专，可是上了几天课就不再去了。结果交了不少学费，也退不了了。”
“谢谢学长了，帮我出谋划策。”
“哎呦，谢什么呀，学长当年也是踩着地雷过路的。现在轮到你们了，前方就可以安全通过了。”
那个暑假，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来二去，小学妹不知道怎么就被学长勾搭上了。
6.
“雅青，要不我们试试吧。”何见良虽然一副商量的口吻，却不容她片刻思考。
唐雅青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学长。我们才碰了一次面，还不是很了解彼此。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
何见良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啊，感觉对了就OK了。”
“那万一我们不合适呢。”
“不合适，也要慢慢得去适应。总之，我要定你了。”书上说，天蝎座天蝎控制欲，占有欲极强，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可他们一旦动了真心，就会爱得炽热。唐雅青心想，看来何见良对她是动了真情。
“可是开学后你就搬到老校区了，我还在新校区。我们隔得那么远，怎么见面呢？”
“那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几十公里，坐两三个小时的公交车就到了。”
“可是我晕车。”
“笨蛋，我又没让你坐车，是我去找你。我在济南呆了两年，比你熟路。”电话里，唐雅青被何见良富有磁性的声音默许了。
大二开学的第一天，何见良大老远地翘课跑来看唐雅青。
他们尽管在QQ里聊得很high，但一见了面，唐雅青却默然不语，不知所措。她沿着墙边走，故意和何见良保持着距离。越是这样，何见良挨近她，右手不时地碰上她的左手。
唐雅青羞涩地低下头，她被何见良挤在墙角，无路可走了。
“你的手是不是没处可放了，我帮你找个地方。”何见良猛然抓起她的手，紧紧地攥在自己手里，不给她丝毫挣扎的余地。
吃饭的时候，何见良帮她拉出椅子，用卫生纸擦干净，拆掉碗筷的真空包装。
这一切，唐雅青都看在眼里。
和何见良在一起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吵架的必要。她偎在他的怀里，贴在他的胸前。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被柔情占满，整个世界都是安全的。
他们彼此相爱，而且应当爱下去，是再自然不过的。
然而距离横在这儿，说是异地恋，又不全是，但他们必须要跨过大半个城市去见面。
7.
有时候中间才隔了一天，唐雅青就要求何见良来找她。因为他一走，她的整个世界就空了。她最怕没有他的日子，时间一分一秒地啃进她心里去，她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何见良为难地说：“可是待会儿学生会好像要点名了。”
唐雅青一脸的不情愿，她嘟着嘴说：“可是我很想你，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
何见良安慰她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而唐雅青是宁愿不爱，也要如影随形。
她气愤地说：“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你上课重要？”
她见何见良不为所动，拿出一成不变的话来恐吓他：“你要是在几点几分还不到，就说明你不爱我了，那我就只能和你分手了。”
何见良的大男子主义在唐雅青面前彻底败北，谁让她是他的软肋。他拿她没辙儿，只好一次又一次冒着被查课的风险，风尘仆仆地赶来。因此，他们蹉跎了青春的大好时光，整天腻在一块儿。
这还不算完，唐雅青每天晚上都要和何见良煲长长的电话粥。本来就舟车劳顿的他，更扛不住她的任性。但他更不能有挂断电话的想法，因为她又要开始念叨了。
最近她老是为了一些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发一通脾气，数落他的不是。
久而久之，何见良真的累了。
8.
火车驶过济宁，四处是亚麻色的阳光，广袤无垠的田野，油菜花金灿灿地晃眼。这是环佩翠带的江北水乡。
记得去年冬天的时候，见良就答应过她，等到今年春暖花开，要带她在漫山遍野的花丛里尽情狂奔，还要在微山湖畔渔舟唱晚。
火车在天边逶迤着，济宁慢慢地隐没了，良辰美景倏忽即逝，如同他们的约定。
唐雅青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手握得越紧，东西会碎，手也会疼。物极必反，情深不寿，多么痛彻的领悟啊！
这时候，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打开收件箱，是何见良的短信。“我想你”，这一句就抖了，眼睛被泪水蒙住了。
“傻瓜，你转过头去。”唐雅青擦干泪水，朝身后看去。
此刻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温婉的男子拥上前去。她躲在他的怀里，早已泣不成声。
感情总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因为挽，而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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